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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动物的故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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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我小孩还小的时候,我会陪着他看电视上的卡通片,其实常常是他看一看就跑掉了,剩下有一些卡通片我觉得真是好,我就会完全迷上。

有一阵子,我简直疯魔地迷上了一只河马。这部卡通片大陆叫作《姆明一族》,其实就是“河马姆明”,台湾翻译成“噜噜米”,它是一只蓝眼睛的河马。

一开始我以为是一部日系卡通,因为它的片尾不可思议,是充满诗意的流动的版画,搭配的是日语女声用美声唱的一首凄清的歌谣。后来我才听朋友说起,这只河马姆明,它可是大名鼎鼎的芬兰国宝,据说芬兰人还特地在一个小岛上,为它和它的家人朋友搭建了一个仿真卡通片里的主题乐园。

《姆明一族》的故事总让我想起学生时代初次看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流浪艺人》或是塔可夫斯基的《乡愁》,一群遥远的、疲惫的,在无数的大城市流浪而无法停留的旅人,终于来到世界的尽头,在空旷的地表上搭建起孤零零的房子,以森林为家,森林里还住着魔女。

它们像是在核爆废墟上,将都市与文明推平后重建的简单聚落和社群,但大人们仍带着高度文明社会的残存身份。譬如说姆明的爸爸是个小说家,跟我很像,姆明的女朋友的哥哥是个像达·芬奇一样的发明家,姆明的朋友稻草人阿金则像个旅行哲人,它的爷爷则是植物学者,发现了奇异植物品种会寄信给世界植物学会鉴定。

有一次,它们随着载满不幸亡灵的幽灵船来到一个小岛上,遇到一位因为忍受不了孤寂,所以不愿意再穿上制服的灯塔管理员,这个人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了。

可爱的姆明的爸爸和妈妈,还有河马姆明,它们收留了很多自远方流浪来此的奇怪的旅人,招待他们晚餐,非常温暖。它们第二天会让这些流浪的旅人继续温暖地上路。

有一集的故事是这样的,有一天,姆明家来了一个客人,所有的人都看不见她,因为这个女孩是一个“害羞”的女孩,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妮妮。

她害羞的原因是,从她母亲过世之后,她就投宿在姨妈家。这个姨妈是一个苛刻的人,不论小女孩做什么,她都百般指责,于是害羞的女孩愈自惭形秽愈往内缩,最后慢慢让自己变成一个别人看不见的人。

姆明一家人温暖地招待她,而且对她是否在场表示出最自然不过的态度,不会刻意地假装好像她在场或者她不在场。

慢慢地,女孩的鞋子显露出来了,然后是她的衣服扣子、她的领巾和帽子。故事的最后,她的脸还是没有浮现,但姆明一家也不急着让她完全现身。

那是一个无比自由,而且慢速的世界,看上去像曝光不足冲洗出来的梦幻幻灯片,有点像村上春树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描绘的末日之街。但村上的空旷街景基本上是文明的核爆废墟,割除意象的冰刃处处笼罩着,像用鱼刀把影子割开,或是用刀把瞳仁割开,吸引着人类世界那些无意义的、破碎的情绪与记忆,将其释放于空无。事实上那个内在街景,映在一个高度资讯化世界的专业人士脑额叶里的某一部分,被焊接或切去一小块而形成的幻觉投影。

但是《姆明一族》里的欢乐谷不是,它是存在于一个不确定的惘惘的威胁、哀伤童话的浮土上。那些失去了城市地图,失去街道、橱窗、戏院、酒店、学校、法院的小说家、植物学家、发明家、警察局长、烟火制造工人,他们如何像断线的珍珠,以现代文明专业分工技艺形成的身份,在一个空旷的地表上发生故事。那些哀伤童话后面的早衰的故事,如何能避开村上春树式的冷酷异境,走向绝对纯净的内向时刻,付出的代价即将所有琐碎的细节逐一遗忘。他们不是做这样的村上春树式的设定,要建立一个纯净的内在时刻,就要把细节遗忘。

河马姆明一家人有一个很奇妙的设定,每当冬天冰雪来袭,这家人会像睡美人一样躺在木床上,进入深沉的睡眠。在这段时间里,姆明的好朋友稻草人阿金便会离开欢乐谷,到世界各地去旅行。每一次离开,它都带着可能不会再回来的悬念,因为它是如此热爱旅行,如此想要去了解这个世界,但它实在太爱姆明了,总是离不开姆明。

有时,姆明会乱了时序,在伪装成死去一般的冬眠中醒来,那时它会晕眩地推开封死的窗,无比惊异地用它那双色素沉淀不足的蓝眼睛,看着那个原来它不在场的冬天的景象,冬天的世界原来是这样在运转的。

有一次,姆明亲眼目睹美丽绝伦的冰雪公主,据说被冰雪公主看上一眼,就会冻成冰人。它看到美丽绝伦的冰雪公主真的下凡来,骑上族人为她准备的冰雕骏马,在冰燕垂洒中腾空而去。

还有一次,姆明一家被魔女施了咒法,春天来临时,它们却无法醒过来。一直到它的朋友阿金自远方旅行回来,才设法替它们解除了魔咒。

这样饱满美丽的奇幻异想,像夜里的藤蔓悉数生长,那些像恋人絮语一般细微的迷惑与不安,总让我不自觉联想到弗雷泽在《金枝》里天方夜谭般细数的杀神王、植物神崇拜、篝火节之类的巫术,或北欧神话里的陌生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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