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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妻子的故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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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就结婚了,但是办婚礼的过程不是特别顺利,因为我们家是外省家庭,比较穷,我父亲是一个穷教员,我们永和那个老房子被我父亲的书柜堆得乱七八糟,他还找来工人做整修,重新刷粉,可是那个房子总之就很差。

那时候我被我太太“骗”了,因为我大学时候看到的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清纯的女生,跟班上那些比较狐狐妖妖的女生不一样,一个乖女孩,你看她穿得好像很朴素,穿牛仔裤,穿衬衫。后来别的女生才对我说,你被骗了,她穿的全都是名牌,原来我岳父是在中华商场开公司的。当年台湾中华路有个中华商场,后来拆掉了,李国修有些故事里讲过,吴明益还在一篇小说里回忆了中华商场。

那时候有很多做奖杯、奖牌的公司,那个年代公家机关、军队、学校还要做奖杯、奖牌。我岳父他们家的公司叫吉祥行,是全台北第一家做奖牌的公司,他们家是做生意的,很有钱。而且他们又是本省人,澎湖人,我岳父从小接受日本教育,就很不想把女儿嫁给我们这种外省人。

我母亲晚年还耿耿于怀,说那个时候我岳母竟然还打电话给她说,我就不了解,我这个女儿是眼睛瞎了吗?怎么会看上你们骆以军?说人才没人才(我长得确实也不好),说钱财没钱财(当时我也什么都不是)。但我岳父岳母现在非常疼我,所以这是一个努力而有回报的励志故事。

后来婚礼办得很吃力,但是我父亲非常开心,站在我们家立场上,会觉得他们家开了非常多的条件,都要照古礼来,要聘金,要大聘小聘,要十二项礼,要照很多很多的规矩来办。我父亲统统接受,他很开心,有的钱他凑不出来,还去标会借钱。

我父亲看到我太太那个开心,回想我大一的时候,我父亲在客厅问我说,你有没有自渎的坏毛病时,他不可能想到他儿子这个德性,有一天竟然能够给他娶到这个媳妇。我父亲非常开心地跟我讲,儿啊,我们赚了,我们老骆家赚了,人家栽培出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白白地嫁到我们家,我们准备一些聘礼都是应该的,都很开心的。

我太太当时也很可爱,用现在的话讲就是文青,傻乎乎地怎么会那样就跟着我?因为我岳父岳母把女儿栽培得那样漂亮,应该嫁给一个医生,在台湾医生地位很高嘛,或者嫁给家里做生意的,人家怎么会嫁给一个穷小子,而且是一个写作的人。我们那时候还住在阳明山,还是住租来的房子,所以我岳父岳母也真的拿他们这个女儿没辙。

我太太嫁给我的第一年,我们还住在阳明山。我们结婚大概一年以后,有一天我太太觉得她好像怀孕了,我们就到阳明山脚一个叫天母的地方做检查。那里有个小诊所,小诊所里那个老医生很可爱,很温和。

他检查了以后,就用闽南语跟我讲,恭喜哦,你要做老爸了,赶快好好去找个工作,你要做爸爸了。然后他就给我看电脑荧屏上的超音波。上面有很多像蜘蛛网、像棋盘的黑格子,在这个黑格子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的光点。他跟我说,这就是你太太的子宫。这个小小的光点就是胚胎。你要做爸爸了,恭喜你。

我们当时非常开心,那时候才三十出头,我太太才二十八岁。我们真的是开心到才检查出来说有了,就把小孩的名字都取好了,我们还去查了书,推测预产期,算出来这个小孩可能是摩羯座的。我太太就非常开心,觉得金牛座跟摩羯座超合。

可是大概过了四个礼拜,再去的时候,这个老医生的脸色就变得不对了,他的表情有点担忧。但我们那时候年轻,什么事情都不了解。他对我们说,这个胚胎好像不太健康,这个阶段一般正常的胚胎会有心跳,每分钟应该跳160下,可是你们这个胚胎才跳80下。我太太是金牛座的,很固执,她说摩羯座动作都比别人慢半拍,所以别人跳160下他跳80下。

又过了三个礼拜我们再去的时候,胚胎心脏不跳了,其实基本上胎儿已经死了。可是我太太还是很固执,不愿意面对这件事。到了后来这个老医生没辙了,那时候已经五个月了,他说你们这样下去,这个胚胎还在持续变大,其实心跳已经停止了,基本上定义胚胎已经死了,只是在靠羊膜腔持续给的养分在变大。如果不做人工引产,会变成一种胎毒败血症,会对母体造成很大的创伤。

他说,我没有办法处理你们这个问题。所以他介绍我们到当时台北最好的妇幼医院台安医院,他的一个老同学是这家医院的主任。我们后来的小孩就是在那里出生的。我们就到台安医院去,这个主任是一个老好人,他检查了一下,就非常严峻地跟我太太说,不行,这礼拜就得做流产,太危险了。

所以我生命里突然就有那个画面。我记得小时候看电视,那个年代台湾很多连续剧很白痴,就是一个老爸跟一堆人,坐在医院诊室外面的长椅子上焦虑地抽烟。然后突然听到里面太太临盆,小婴孩出生,然后他就跟旁边人握手,很感动很开心,当老爸了很高兴。

可是我当时不是,我当时看到的画面是这样,我坐在那边,另外有几个愁容满面的男人。我们头顶有一个电脑荧屏,电脑荧屏上面列出这些做流产手术的女生的名字,过程很快,每一个大概十分钟,我太太的名字也会出现,然后荧屏上提示“准备中”,接着提示“手术中”,最后又会提示“休息中”。

然后,电动金属门打开,一个护士报我太太的名字,某某的家属,我就进去,我太太那时候身上穿着一件淡绿色的外科手术服,麻醉还没退掉,整个人还在一种好像喝醉酒,半睡半醒的状态。我看到一些血迹,但我不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反正那个小孩被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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