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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自己心里踏实

为了自己心里踏实

李尾

姐—— 一个小女孩,晃着两条羊角辫,头从门的破洞里伸出来,声音嘹亮地喊:“姐!我给你买了烤红薯!”

班里哄堂大笑!老师喊:“找谁的,自觉起立!”

慢慢这些嘈杂的声音都没了。同学没了,老师没了,破了个洞的班级门也没了。她的妹妹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烤红薯,说怕她晚自习饿,所以提前在校门口买的。

梁明月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时间,不过凌晨四点。嘴里干,她一面去烧茶,一面回忆刚刚的梦。

那一年她才读初一,刚来例假,整天感觉饿,还没放学就饿到心慌。而那时候工厂出现了危机,梁母总是早上就做好一锅饭或炖一只鸡,交待她们晚上回来自己热了吃,吃完写作业喝牛奶,刷牙洗脸领着妹妹睡。

大概有小一年,她每天都是机械化地吃饭、写作业、喝牛奶、刷牙洗脸、哄妹妹睡。那时候她早已懂事,也能听懂大人的闲言碎语,说他们工厂借了银行钱,可能要还不上了。

她那一段饭量大长,吃了肉还不够,就一个劲往汤汁里泡馍。家里也才用上煤气罐,但由于梁母老怕煤气泄漏,再三叮嘱她们不许拧煤气罐。

炖肉用的是电饭锅,她们就想法把肉捞干净,直接在汤汁里下干面条。结果往往是面还是硬心,汤汁都快熬干了,最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那时妹妹是个小机灵鬼,提议往锅里兑暖瓶里的热水,这样最后有面有汤汁。

而且她有缜密的逻辑,不能兑凉水,耗时不说,煮出来的面也不好吃。

梁明月想到这儿就笑了出来,从小梁巳在吃上就无师自通,没有她捣鼓不来的东西。她裹了羽绒服出来阳台上抽烟,眺望城市的夜色。

过五点,刷手机看见梁巳发的朋友圈,吐槽小姨养的公鸡因为整夜打鸣,被左右邻居投诉到了物业。小姨去后院逮公鸡的时候,公鸡跳墙飞了出去。

梁明月直接打了过去,问怎么回事?梁巳在那头气喘吁吁地说:“昨天小姨买回来一只家养的大公鸡,足有十八斤重,光那顶油亮血红的鸡冠都得两斤。”

“然后呢?”梁明月问。

“小姨说……说大吉大利!大鸡大鸡……就得买一只最大的鸡!”梁巳笑岔了气,好半天才说:“她说一眼就看中了这只鸡,尤其它那顶不同凡响的鸡冠。”

梁明月听她碎碎念,又点了根烟,问:“这么大只怎么飞出去的?”

“因为小姨撵它,狗也撵它,狗急了都能跳墙,更何况鸡了……”梁巳说着,手机里传来小姨的大嗓门:“小幺儿!快截住它快截住它!”

“挂了挂了!”梁巳慌慌张张地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梁明月也掐了烟,回床上睡回笼觉。这回很神奇,闭上眼就入了梦。梦里一家人在别墅区的坡道上,围堵拦截一只鸡冠两斤重的大公鸡,眼见为实,那只鸡确实非同一般的大!

*

这一晚同样没睡好的还有李天水,夜起撒尿,忽然灵光乍现,他可以申请调监控!仓库附近前前后后统共四个监控。

“我怎么这么笨……“当刷手机看见梁巳的朋友圈,他找到了最终原因,原先他还是很聪明的。这时思维一涣散,他开始查孩子的智商遗传谁?

查完,他发微信给梁巳:儿子智商百分百遗传妈,女儿智商各一半。

梁巳一头雾水,正忙找鸡,没空回他。

李天水也就心情舒畅了一根烟的时间,当慢慢回到现实,想到天亮后将要面临的各种问题,心中就杂乱纷纷,各种压力密密麻麻、无孔不入地往身体里钻。

昨天仓库的房东见了他,说仓库院里出了这种事,将来仓库是不好再租出去,问他有没有意向买下。出事的那辆货车是当时招聘,对方连人带车加入的,昨天司机见到他犹犹豫豫,估计想提,没好张嘴。

想到死者的两个孩子和回头的赔偿款、想到春节买房的计划要搁浅、想到各种各种的后遗症……再睡不着。

他穿好衣服出卧室,看看另一个房间熟睡的李天云,轻轻关了门下楼。天还黑,完全没亮的迹象。他毫不在意,沿着宽敞无人的马路走,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天蒙蒙亮;直到睫毛上结了层薄薄的霜;直到陆陆续续有清洁工开始工作;直到街上出现晨练的人;直到有载满孩子的校车;直到云开日出。他这才返身折回,一路慢跑着回公寓。

而就在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梁巳正三步一跳跃,两步一大走,欢快地去早餐店打包豆腐脑。十根手指头,六根勾着早餐袋,一路小跑着回别墅。

梁父拆开打包盒,看着碎成糊的豆腐脑,嘟囔着咋会成这样?梁巳拿着勺子完全给搅稀碎,说豆腐脑要这样喝才过瘾!

梁母原本想喝两口,看了看,没丝毫胃口。梁父吃着说着,说他想喝平整光滑的豆腐脑。梁巳吃着油条狡辩,说今儿的豆腐脑一桶都这样。

李天水回来公寓已经九点了。他先把衣服烫好,随后剃须洁面,洗了个热水澡,出来穿好西服,又外穿个及膝的黑色羽绒服,精神抖擞地出了门。

他先去吃了早饭,然后又去了仓库,仰头找不同角度的监控。坐在一侧晒太阳的奶奶同他搭话,问他这次回来还要不要走了?

李天水跟这位奶奶熟,早年帮她家装过马桶,偶尔也会帮着修些物件。随后在她旁边坐下,也晒着太阳同她聊。奶奶聊着聊着就说到去世的那个装卸工,说早就劝过他,要他少喝点酒。接着随手一指,说出事那天中午,他跟其他装卸工还在这里喝。三个人,地上扔了两个白酒瓶子。

李天水心里有了数。仓库里外都有展厅的监控,他们为了避开就来这里喝。刚奶奶说,他们还拎了几兜下酒菜,说是他亲戚家摆喜酒,这些都是从饭店酒席上打包回来的。

*

天太冷,梁明月就简单看了市场,考虑着订机票回去。她来这边预算最多三天。主要也是探李天云情况。

下午跟李天云在办公室谈公事,外头熙攘,陆续来了七八个家属谈赔偿的事。李天云正要给李天水打电话,就见他推门回来,脱着身上的羽绒服,引着众人去会客室。

十分钟后,双方找来的长者过来,其中一位长者提议,让双方能做主的人坐下心平气和地谈,无关紧要的人无需动气。

李天水引着两位长者,和死者父亲去了办公室谈。李天水没先说话,直接让死者父亲看了两段视频,一段是死者拎着酒菜从饭店出来,一段是他跟两个同事在下班时间一起喝大酒。

最终赔偿谈好,需要家属签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保证以后不会再领着人来展厅闹。

李天水把人送走,望了眼阴沉沉的天,转身回了办公室。李天云跟在屁股后夸他厉害。李天水看他:“天云,你觉得这是厉害?”

李天云没说话,这是他哥生气的前兆。

李天水碍于梁明月在,坐那烧水喝药,没再说什么。梁明月正专注回邮件,看见他手里的药,问道:“感冒药?”

“对。”

“给我一粒。”梁明月鼻塞一天了。

“你什么症状?”李天水问。

“鼻塞,流鼻涕。”

“鼻塞不能喝这个。”李天水出了办公室,五分钟后回来,手里拿了盒冲剂和杯子,用温水冲开给她。

梁明月接过问:“事都处理完了?”

“差不多了,剩下的天云能处理。”李天水坐下喝药。

“你什么时候回?”

“明天晚上吧。中午我要请人吃饭。”

“我们一起。”她正犹豫是今晚做末班机回,还是明天回。

李天水靠在沙发背上,眼皮有点沉,他强打精神,总感觉心里还有什么事。终于想起来了,原本死者那天轮休,但另一个装卸工有事,就找他换了班。他朝着李天云问:“他们也去那个同事家了?”

“去了。”李天云拿出一个文件袋给他看:“那个装卸工应该是出于内疚,给了他们两万块钱。”

“你明天把这两万块拿给那个装卸工。”李天水接过文件袋,看都没看,搁在茶几上说:“你要多为自己的员工考虑和出头,他是为你工作,他们交换班也有店长批准,这一切都是合理的。他不应该拿出这两万块。”

“行,我明天还给他。”

“我们付这笔赔偿款,是承担属于我们的那份责任。该我们的责任绝不推卸,不该我们的责任也不会承担。”李天水看他:“我们调查真相不是为了压赔偿款,是为了自己睡觉踏实。”

李天云点头:“明白了哥。”

李天水没再说什么。

李天云又说:“哥,我打算把那俩跟死者一起喝酒的装卸工开了。”

李天水附和:“要开除。”

李天云出去忙工作,李天水喝了药,药里有安眠成分,他坐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梁明月忙完工作见他睡着,过去拿上他的羽绒服给他盖上。随后出来展厅回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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