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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而伟大

平凡而伟大

李尾

梁巳不怕,仍然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朝她猛夸李天水。她不止夸,还说受他影响,自己重新定义了什么是爱。

爱——不需要表忠心——不需要向对方极力证明自己有多爱他。不像她早年,为了证明自己爱对方,会往身上纹纹身。

“我中立。”梁明月正面表态:“还是那句话,谈恋爱随你。”

梁巳直点头:“我不着急结婚。只是想要得到你们认可。”

梁明月有点累,闭上眼脑子里直嗡嗡,不是规划新厂的事,就是浴柜改革的事。发去新疆的那批浴柜市场反应一般,李天云说价格贵,没优势。

她想让浴柜成为厂里的主打产品,她盯得很紧,光设计师就换了好几位。大设计师没实力请,能请来的都是半吊子,摸摸索索、摸摸索索,出来的成品一言难尽。

她睡不着,让梁巳下去帮自己倒红酒。见梁巳端了一杯上来,问她:“你不喝?”

“我正在备孕……”

梁明月喝不下去了,心焦,让她出去。

“我只是有计划而已,也有意调养身体。”梁巳说:“我认真想了,我还是想尽量婚内生子。”

“还算有点脑子。”

“对了姐,我把你送我的包给霏霏了。她不是生日嘛。”

“给你就是你的,随你处置。”梁明月心不在焉地说。

梁巳又借机说了霏霏想换银行的事儿,梁明月说她好高骛远的性子,国务院都留不住她。没忍住又多说了两句,说她心眼跟马蜂窝似的,问梁巳知不知道她名下已经有了两套房?

梁巳并不吃惊,这事她年前就知情。

“她才毕业一年,哪的钱买两套房?”梁明月晃晃红酒杯:“估计她房子的事连舅舅都瞒着,否则他也不会想法设法地吃原材料回扣。”

“你也留个心眼。她这两套房没咱妈出谋划策,她哪有那魄力买?而且妈还又给她置办了一套大平层。”梁明月说:“三套房子,只要不乱挥霍,也够她过个舒心日子了。”

“其实我能理解。”梁巳不是很在意:“舅舅靠不住,霏霏是咱妈的亲侄女,她难免不会费心。”

“我也能理解,但是心里膈应。”梁明月说:“主要还是家里有钱,这三套房我还看不到眼里。”

“我倒觉得正是家里有钱,咱妈才会偷偷给她置办。”梁巳说:“她从小在咱们家长大,妈跑了,爸又不靠谱,我要是咱妈的立场,我也会私下给她置办。”说着给梁明月杯子里添红酒,又小聊了会,姐妹俩才相继睡去。

半夜梁明月惊醒,梦见正建新厂,因为工人偷工减料导致承重墙坍塌,发生了重大伤亡事故。她再睡不着,替梁巳盖好被踢掉的被子,轻轻地下床去露台上抽烟。

*

隔天一早煮着饭,小姨就在客厅诉屈。梁父嫌吵,去了小区广场上晨练。而梁母则托着腰来回劝,让她想开点,气坏身体罪是自己受。

事情很简单,因为一段鸡汤视频,小姨家爆发了战争。视频内容大致说:女人不能太闲,太闲容易找事,轻则影响家庭和谐,重则引发抑郁轻生。女人应该充实自己,开心过好每一天,有一份喜欢的工作……”巴拉巴拉了大堆。

小姨看完,觉得有理,把这条视频转发给了自己的女儿和儿媳。她儿媳有俩孩子,全职在家带娃。

视频发出去半个钟,小姨接到她儿子电话,儿子语气冲,问她又干啥了?让她管好自己别找事。小姨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啥也没干啊!

接着小姨夫就打给他儿子,问他咋回事儿?他儿子说自己正上班,接到老婆电话,说妈发给她了一段视频,嫌弃她不工作,暗示她在家乱找事儿。

小姨夫也说了小姨一顿,说她就是没事找事,明知道儿媳带俩孩子不容易,还给她发那样一段视频。

小姨暴脾气发作,当下就给她儿子打电话,说要跟他断绝母子关系。接着又跟小姨夫吵一架,收拾了两身衣裳来梁家住。

梁母说她:“女儿跟儿媳就是不一样。说错话女儿能担待,你是她妈,她也拿你没法儿。儿媳毕竟是人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儿。”

梁巳关了厨房门,开了油烟机,就这都压不住餐厅里小姨铿锵有力地摆理:“上周来我家吃饭,我给他们满满当当整了一大桌,俩人连吃带拿拍拍屁股走了。十几样菜,全是我一个烧的,吃完他们谁帮我收拾一下餐桌洗一个碗了?”

梁母不知说了什么,小姨语调更高了:“我敢管?我敢管!上个月我牵着贝贝去她家,她拿着消毒液往贝贝身上喷,呛得贝贝直打喷嚏。我那个气呀,我愣是憋回去不敢说……”

小姨还在叨叨,梁明月从楼上下来:“小姨,你的狗尿楼梯上了。你管好别让它上楼。”

“上楼咋了?”小姨朝楼梯口喊:“贝贝,贝贝!”喊着拿了纸巾擦楼梯上的尿液。擦完抱着狗下来,准备坐那继续说。

梁明月喝着豆浆夸她:“小姨,你头发烫得真好看。”

“是嘛?”小姨眉开眼笑:“最时髦的发型。我那帮小姐妹都说好看。”

梁巳想笑又不敢笑,她知道梁明月坏心眼,因为小姨的烫发跟贝贝同款。梁明月悄声问她:“小姨住几天?”

梁巳耸肩:“听爸的意思,小姨是想等儿子儿媳亲自上门道歉。”

梁明月放下碗:“小姨,晚上让贝贝在后院里玩吧,屋里太吵了,昨晚上没睡好。”

“也行……它只是不太适应新环境。”小姨明显忍气吞声。

梁母嫌梁明月说话太直白,往回挽道:“明月睡眠不好……”

“姐你不用替她揽,明月啥德性我还不知道,从小说话噎死个人。”小姨捋着狗毛,催她:“你去上班吧,家里放心交给我。”

说着梁父晨练回来,身后跟着小姨夫,小姨看见他正要翻脸,梁父唏嘘,说一期有个女孩想不开,十八楼,人直接就不行了。

“哎哟……咋这么傻呀,不为别人想,也得为自己父母想想吧。”小姨说着抱上狗出去打听原委。

梁巳上楼换衣服准备上班,下来小姨夫交待她们,抽空约他儿媳出来聊聊。梁巳含糊应下,梁明月压根不搭腔,她满脑子工厂的事,鞋子一换,拎上包就走。

梁巳也换好鞋紧跟着出门,开车经过一期住宅楼,远远就看见小姨抱个狗,显眼地扎在人堆里聊。小姨很赶时髦,穿衣大胆,什么花红柳绿都敢往身上拉。

开到镇上经过李天水家门口,李母双手推着老年助步车,正在街上来回锻炼。梁巳也没鸣笛,慢慢跟在她身后,能看出她身体恢复不错,一步一步走得很扎实。前两天李天水聊起,说估计最多半年,他妈就能恢复走路了。

李母感觉身后有车,往里侧了侧身子让路,梁巳缓缓开过去,降下车窗同她打招呼。

李母同她寒暄,问她去工厂啊?梁巳应声,问她身体怎么样?俩人不尴不尬地聊了几句场面话,李母催她,让她赶紧去上班。

梁巳看着后视镜里的人,如今多么羸弱和不堪一击。完全看不出二十年前,她凭借着一身力气,用一双因过度劳作而变形的手,养活了俩儿子。

她不知怎么就生出股柔情,什么是女性?难道这种为了孩子奉献了一生的女性,不平凡而伟大吗?

还有诸多诸多和她一样,像一棵棵杂草般渺小,迎着风雨野蛮生长的女性,难道会因为她们没有做出伟大贡献或壮举,就不是英雄吗?

*

周全接连两天趁晚上下班,引着李天水去他朋友的饭店推销酒。还不错,三百箱酒被两家饭店要了,尽管价格很低。

李天水还算满意,因为他没精力耗在这事上,他还要带梁明月去谈地皮的事。

卖完酒的当天晚上,为表谢意,他请周全出来吃饭。周全这人说是大老粗,但也有细的时候,两杯酒下肚,他就八卦他外甥女是不是跟他好了。否则她不会叮嘱自己,要尽心尽力帮他卖酒。

周全年轻时候被打击惯了,被他老子打击、被他前妻打击、也被他姐姐们打击。他老觉得自己干啥啥不成,万事没胆,谁敢撺掇他出去卖洁具,他铁定摆摆手,不行,我可没那能耐。

他完全接受了自己就是一个没能耐的人,所以心甘情愿地窝在梁家工厂,一窝十来年。他也习惯了自己像一坨臭狗屎,去哪都招人嫌,尤其在他几个姐跟前。

如果一个人被轻视惯了,一旦得到尊重被人真诚相待,他不自觉就会生出股感激。心里藏不住话,什么都往外掏。

比如梁母问他了一些话,问他李家在新疆的生意怎么样?他们家生意是算作弟兄俩的,还是怎么说?也问李天水十几年都在外头,私生活上怎么样?等等等等……都是一些非常实际的问题。

梁母之所以问周全,是因为发往新疆的货,必定要经周全的手签字。而且他平常也会跟李天水沟通多些。周全当时不明白他姐用意,为啥要侧面打听李天水。

这两天琢磨过来,出于好意,他就把这些话全跟李天水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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