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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意

恶意

李尾

周六梁巳请了个师傅来家里,上午忙量尺寸,下午去买地毯。

梁母见是工人来量,原本该踏实的心,又隐隐提了起来。老两口在卧室里琢磨,半天也没琢磨出个一二三。

周日工人来铺地毯,又是忙一天。铺地毯是个大工程,要先把屋里的家具全部腾出去,等地毯铺好,再一件件挪回来。

原本霏霏也过来帮忙,但被浩大的工程吓住,不到中午就找借口溜了。梁父觉得不是办法,给周全打电话,让他带了几个工人过来。

一直忙到傍晚,地毯才算铺好,家具又依次挪回来。梁父要周全带着工人去吃饭,梁巳在卫生间听见,出来也随他们去。

路上她问周全有没有白酒销路?想让他帮着李天水把酒销了。周全当下拍胸脯,说他酒肉朋友多,销路好说。

梁巳给李天水发了饭店的位置,让他过来直接跟周全聊。李天水也刚出差回来,他订了一批浴柜,准备发往新疆。

饭桌上周全多喝了几杯,聊起新厂长的事,难免不满了几句。无非就是在工厂这么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

梁巳先让工人吃好开车回去,她坐那跟周全一起等李天水。他正在出差回来的路上,说十几分钟就到。

周全喝了酒就爱絮叨,说梁母跟梁明月看不上他,霏霏也嫌弃他。梁巳望着夜市上来往的行人,马上要国庆了,早晚温差大,已经有人穿外套了。想到这儿她就提醒周全,过完国庆没几天就是中秋,让他留意着新疆发回来的干货。说着就看见李天水从一辆大众里下来,朝着他们风尘仆仆地过来,先抱歉,说路上耽搁了。

“不碍事儿。”周全手一挥,很大气。也没同他寒暄几句,直奔主题,问他统共有多少箱酒,想卖啥价。

李天水也很干脆,说只要给现金就行。接着俩人约好明天中午,装上几箱酒,周全带他去朋友的饭店问问。

梁巳给他拆着套餐具,催他先吃。李天水不急,又同周全聊了会。周全跟他聊得投机,非要跟他碰杯,不碰就是看不起他。

梁巳找了个酒精过敏的理由替他拒了,周全嫌不尽兴,拎着酒说去附近的朋友家喝。随后起身摸摸口袋:“诶,钱包怎么又忘宿舍了?”接着顺其自然地问梁巳借钱,借一千,明儿去厂里还。

……

梁巳如往常一般借给他,也知道他不会还。他每隔一两个月,钱包不是忘宿舍了就是手头临时紧,先借他一两千周转,等发工资就给。

李天水看他一路摇摇晃晃地离开,问梁巳:“要不我开车送他……”

“他是故意的。”梁巳催他先吃,菜都凉了:“没一点事,他都是个二三十年的老酒鬼了。”

李天水吃了几口菜,指指停在路边的二手车:“昨天下午提的。”

梁巳看看,帮他倒茶:“不错。”

李天水看她食指指甲断了一截,掏出钥匙串上的指甲钳帮她修。

“你先吃,吃完再说。”梁巳催他。

“我有强迫症,不帮你修了吃不好饭。”他捏过梁巳的手指,帮她修成椭圆形:“怎么指甲断成这样?”

“今天不是铺地毯嘛?屋里家具要全部先搬出去,就是那时候弄断的。”

“当时就应该修啊,万一挂到皮肤就不好了。”李天水埋头给她打磨指甲。

“忙嘛。”她声音不自觉地发娇。

李天水给她修好,继续吃饭,三两口地吃完,过去结账。梁巳站在门口等他,想想都好笑,这年头钥匙串上挂指甲钳的男人基本绝种了。

毫不自知的李天水出来,问她:“你妈身体怎么样了?”

梁巳回:“恢复很好。如今能自己洗澡了。”

李天水点点头,摸摸自己微长的头发:“我想去理成短寸。”

梁巳看他:“你微微有些刘海好看。显得人畜无害。”

“人畜无害是什么?”

“乖吧。”

“我不想显乖。”李天水无语。

“那你想显什么?”

俩人站在饭店门口,也不说去哪儿,就干扯淡。

梁巳先催他:“你回镇上吧,今儿跑一天也累了。”

“我不累!”

“那我回了。”梁巳看手机:“我爸让我天黑就回家,外面恶人多。”

“……才八点。”

“那你说去哪嘛?”梁巳把问题扔给他。

“gong,yu。”李天水用拼音给念出来。

……

梁巳服了,笑他:“我正大姨妈呢。”

“我不是那意思……”李天水受侮辱了:“跟我就为了那事?”

“你真没有那意思?”梁巳不信,明明急得尾巴都要撅出来了。说着胳膊还顶顶他:“真没有?真没有?真没有?”

李天水不理她,坐回了车里要回家。

“好好好……你没那意思,是我多想了。”梁巳拉他出来。

李天水这才出来,锁了车,带她往闹市区里消食。路上梁巳直笑,也不说笑什么。李天水随她笑,悠然自得地牵着她闲逛。

到了步行街入口,李天水在一个地摊前蹲下,挑了两个藤编的小置物盒。梁巳的公寓很乱,小物件扔得哪儿都是。

买完他们拎着继续逛,梁巳说想喝奶茶。其实她根本不爱喝奶茶,但她想跟李天水分享同一杯奶茶。

李天水过去跟她买,前头俩陌生男人排队,其中一个看见了梁巳,朝他同伴示意:“快看快看,那个就是梁四儿。”

他同伴看了眼:“身材还行,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正……”

那人也不知是哪来的恶意,小声说:“听说他们那个圈子很乱,她早就被蒋劲和他那几个兄弟一起玩……”

梁巳正埋头回微信,听见动静抬头,李天水在那边跟人打起来了。她过去把他拉开,问怎么回事儿,那俩人骂骂咧咧,李天水又抬脚踹了过去。

梁巳强行把他拉出来,还没问清怎么回事儿,李天水把微变形的置物盒掰正,让她拿着:“在这等着,我去取奶茶。”

……

他目不斜视地过去,拿了奶茶回来,戳上吸管给她。梁巳问:“为什么要打架?”

“看不惯。”李天水轻描淡写地说。

“哎哟,厉害死你了。”梁巳回望那俩离开的男人,大致有些猜到,半天说了句:“下回权当没听见,犯不着……”

“见一回打一回……”

“够了啊。不值得为这种人生气。”梁巳说他,完事喝了口奶茶:“诶,怎么是热的?”

“你不是来例假了。”

“还是我们水水贴心。”梁巳笑他。

李天水牵着她手往回走,没作声。

梁巳碰碰他:“没事儿,我根本就不在意这些。早年还有人说我傻白甜,单蠢好骗,什么难听话都有。我前两回听见也是直接怼,后来懒得管了。”

“这不是鸵鸟式的自我安慰,而是我真不在意。我背后听过很多恶意的中伤,他们越是说得难听,我反而越不在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天水看她。

“因为他们不过如此而已,不过如此而已。”梁巳说:“我身边但凡值得我尊重的人,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不会无意义地中伤和羞辱别人,不会在别人的头上拉屎。”

“我从前有一帮小姐妹,我无聊的时候就跟她们去唱K去酒吧,玩了大概有两个月,我就慢慢退出没再玩了。她们以为我傻白甜,其实我心里明镜似的,只是我不愿意让大家难堪。”

“我爸妈经常在饭桌上聊生意,聊他们接触的客户,聊哪些人行为是君子,聊哪些人行为是小人,我们听着听着自然也就会分辨了。我读书的时候并不招大人待见,我小姨她们私下说我有心眼,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身上没有孩子该有的纯真。”

“后来我意识到并反省,并不是我世故,而是我早熟。我很早就学会了大人身上那一套,学会怎么察言观色,学着怎么讨好大人。而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运用从大人身上学来的这一套,难免与我年龄违和,所以才不讨大人喜欢。”

“我也不喜欢自己。我也觉得孩子身上应该有童真。可是反过来想,一个孩子过于早熟,恰好证明了这是父母的失职。”

李天水没接话,陪着她慢慢地走。他知道梁巳根本不需要任何安慰,他只需要做好一个倾听者,让她把一些情绪抒发出来就行。

“人很容易被他人同化,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是有几分道理的。我跟你在一起情绪就很平和,很容易感受到生活中的美好,而且你也总能激发我人性里良善的那一面。”

“有么?”李天水看她:“我都没察觉。”

“有啊。以前跟我姐吵架,我总觉得自己委屈,夜里躲回被窝里偷偷哭。但自从新疆回来,我慢慢学会了沟通,学着理性分析事情的对错,学着向我姐表达不满。”梁巳缓缓地说:“我还是那个梁巳,但好像又不是那个梁巳。就像此刻心平气和同你聊天的我,是身体里的另一个内心丰盈的我。就是该怎么说呢……”

“你让我变得对自己更诚实,更勇敢,更能坦然接受自己的不完美,能看淡生活里的不如意,能无视他人的恶意,是一个我都没有察觉……更全新的自己。”

梁巳说是这么说,可她实际上远没有说出来的这么豁达。因为在回别墅的路上,她还是有些难过。她清楚李天水不是轻易跟人动手的性格,他能主动动手,必定是那俩人说话太难听。

就算她被人当面恶意中伤,心里除了膈应,不会有什么大反应,她确实能做到无视。但如果这话是当着李天水面说,她会介意、难堪、以及有股难以言说的委屈。

她之所以在李天水面前表现出不在意,是因为除了那样表现,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车子快到别墅,收到条微信,李天水发的:我们刚忘记拥抱了。

接着又一条:我就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忘了。

梁巳靠边回他:你到家了?

李天水回:没呢。正回去的路上想到这件事,停下来给你说一声。

梁巳笑出声,回他:路上小心,晚安。

李天水回:晚安。

梁巳发动上车回小区,门口保安喊住她,说她的平衡车在门口放好几天了,有几只野猫往上拉了屎。

……

梁巳拎着又臭又骚的平衡车回家,直接扔后院,等明天再洗。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骑了。

回客厅正好看见梁明月从主卧出来,她朝梁巳嘘了声,示意楼上。

梁巳闻见主卧有哭声,小声问:“爸妈吵架了?”

“是小姨在哭。”

“小姨?她怎么了?”

“跟她儿媳妇闹矛盾了。”梁明月看她:“你是去哪了?”

“俺去约会了。”梁巳一脸甜蜜地挽着她胳膊。

梁明月烦她,先撇清关系:“我可没支持你们啊。别在爸妈面前拖我下水。”

“哎呀姐!”梁巳抱她腿不让她走:“你怎么这样啊!你明明已经同意……”

“我可没同意啊。”梁明月抽自己的腿:“你信不信我把你踹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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