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尾
梁明月吃完早饭就离开了，尽管是周末，她还要忙这忙那样的事。临走前她看了眼日历，朝着梁父说：“爸，下周四去医院复查我带你。”
“不用。”梁父避之不及：“你工作那么忙，让小幺儿带我去就行。”话落，察觉这话两头得罪人。
一来，这话有暗讽她工作忙的嫌疑；二来，小幺儿整天就很闲吗？
梁巳倒没怎么在意，她正搀扶着梁母去上卫生间。梁母从卫生间出来，再不肯躺床上，手托着后腰慢慢地往后院里挪，她想见见太阳，好几天没见了。
天儿好，梁巳把床上的床品掀掉，都抱出来晒。梁母看着开垦的荒地，说除了种菜，回头再种几株小花。
梁巳抻着被子应声，没问题。
那边门铃响了，约好的钟点工上来打扫，紧接着，深度清洁厨房和家电的人也来了。
一个上午，梁巳都在不停忙，也说不清忙得啥。给各个房间换了床品，又趁天好挨件洗洗，又给桌角椅子角装了保护套，怕梁母梁父无意磕到。中午又开车去菜市场，选了几兜菜，也买了几包菜籽花籽、有机肥料和营养土。
回来阿姨在厨房煮饭，梁巳整理后院，撒撒土施施肥。梁父也帮她忙，撒着土说着：“上回我看东门有一堆土，就趁着夜里人少，过去装了一袋回来。”
“装土干嘛？”梁巳好奇。
梁父指指角落的两大盆菊花：“给它们换了土。”
“这个不是普通土，是营养土。”梁巳解释。
“普通土就行，乡下大把，整车拉都没人管。种个菜，费那功夫比买菜都贵上好几倍。”
“可不是。”梁巳笑着应了句。
午饭后，梁父的前同事经过别墅门口，喊他打不打门球。梁父摆摆手，不去，说要整理菜园。
那前同事半边肩上斜挂着门球杆，精神矍铄地说：“整玩意干啥？种出来的菜不够耽误事钱。”说完嘴里哼着曲儿，蹬着自行车下坡离开了。
“爸，汪叔叔精神头咋那么好呢？”梁巳好奇。
梁父关上门，不搭她腔。
梁巳看懂眼色，夸他：“您今儿气色也很好，脸蛋红扑扑的。”
屋里阿姨擦着餐桌接话：“上年纪的人嘛，适当运动是好的。我婆婆今年都九十四的人了，耳不聋眼不花，走路还利索得很。说也奇怪，反倒乡下那些种了一辈子庄稼的人、老了体格一个赛一个好。而那些坐办公室的领导啊干部啊，退休后身体一个赛一个娇。”说完，都收拾利索，解围裙下班了。
当初谈好的，她只给梁家父母煮午和晚的营养餐，其余她不管。营养餐可费功夫了，要耗两三个钟头在厨房，有些菜讲究，要先蒸后炖再烧。既不能流失营养，又要保持口感。
临走前她朝梁巳交待，小火上煨着土鸡，让她别关，等下午四点她来了时候正好。
待她彻底离开，梁父才不满地嘟囔：“这阿姨哪都好，就是话多，啥话都能接，一句接一句。”
梁巳觉得好笑：“饭烧好就行了。而且她很抢手呢。”
“世道变了，连煮饭阿姨都抢手了。”说着回了后院，准备接着拾掇菜园子。
路旁那株银杏树大，树荫斑斑驳驳地洒了半个院子，风一吹，地上那些叶子来来回回地摇摆。
梁父坐在藤椅上，仰头看银杏叶，说这株银杏树有百十年了，当年小区花大价钱移栽过来的。他由这棵银杏树想到了自己，不禁有些伤感，扯开话道：“天下第一大银杏树在莒县，有4000千历史了，年轻时候我跟你妈还去过呢。”
“莒县在哪？”梁巳理着菜园问。她要规划出一片全种成花儿。
“莒县在日照。”梁父说：“入秋了，没蝉叫了。你头去新疆那两天，这树上还有蝉叫呢。你看这日头，照身上都不怎么晒了。”
梁巳手拢着土，没接话。
梁父又话着家常：“小幺儿，有些事别跟你姐计较。她性子呢，从小硬惯了，估计是不好改了。你平日除了工作，还要里里外外地操持家，我跟你妈心里都有数。”
“人的性子呢，各有各好。你有你的好，你姐有你姐好，谁都不容易。但明月有时候确实不像话，爱把外面的火往家里带，这一点她跟你妈最像。你妈是这两年老了，脾气熄多……也不对，其实你妈刚嫁过来时，脾气也是顶好的一个人。但你奶奶呢比较胡搅蛮缠，没事爱瞅她毛病，反正时间久了，你妈性情就变了。”
“我觉得还好啊？我小时候不觉得我妈脾气差。”梁巳说。
“你来家里的时候，你妈脾气就已经慢慢歇了。明月刚来家那会才一岁，你妈正要强，一面要照顾明月一面要抓生产。我们只要去工厂忙，就会把明月一个人关在家里，弄一堆的玩具放她跟前，等我们忙完一路小跑回来，她嗓子早就哭哑，人趴在地上睡着了。”
“我们厂都已经三十多年历史了？”梁巳吃惊。
“……早先工厂先加工啤酒盖，干了好几年没大起色，后来又做了几年pc桶，也没成气候。最后才跟着慢慢转了洁具卫浴。”梁父掏出兜里的蓝色手帕，擦着眼角的分泌物说：“你刚来家的时候，我们正做pc桶。”
梁父又絮絮叨叨了会，说他们的创业史，接着就没了音。梁巳回头看，他已经靠着藤椅睡着了。
她回屋拿了毛毯替他盖上，门外理疗师也来了。梁巳把他迎进梁母卧室，说了句麻烦了。
她陪着坐了会，理疗师交待道：“可以适量的下床活动，但还不能坐。要再养个两周再说。”
对方又问了饮食和大便情况，梁巳一一回答。等答完，准备出去继续忙，转念又一想，又回来干坐着陪他们。她怕自己一离开，屋里就剩他们俩，梁母会显不自在。
理疗结束，梁巳把人送走，梁母扶着她慢慢起身，死活不再躺。梁巳把她搀后院，她扶着藤椅站梁父身侧，朝着院外张望。
梁巳蹲下继续忙，嘴里说着：“妈，十分钟就该回屋了。”
梁母应了声，随口就感慨：“你看，人老了啥滋味。”
十分钟后梁巳搀她回屋，然后回来陆续收晒好的床品，挨个床又铺好，等所有杂物忙完，阿姨都已经在厨房忙一个钟，日头都准备落下了。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摸摸索索、摸摸索索，不停地忙，也说不出具体忙了啥大事，但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晚上梁巳在浴缸里泡澡，梁明月回来晚，热了饭坐下吃着问：“她呢？”
“泡澡去了。”梁父坐在沙发上，看着谍战剧接话。
“日子怪舒坦。”梁明月羡慕地说了句。
“小幺儿今儿忙一天了。”梁父说。
“她都忙啥了？煮饭有阿姨，打扫卫生也有阿姨。”梁明月随口道。
梁父指给她看：“桌椅角都是她包的，后院也整理了，你的床品也换洗了，也刚跟你妈洗完澡。忙这忙那的一天都没歇。”
“这些她就干了一天？”梁明月难以置信。
“别乱找事了。啥家务也不见伸手，整天光会站着说话。”梁父说她。
梁明月放了筷子：“我赚钱就不辛苦？我陪这个吃完饭，还要找那个说好话……”
“行行行，你们都一肚子委屈。”梁父起身回了卧室：“我跟你妈也不连累你们，赶明把我们送镇里敬老院算了。”
*
李天水是晚上九点的飞机，从上午九点，梁巳就开始期待了。
上午忙完家里的琐事，她开车出来买了两捧花，一捧插在客厅花瓶，一捧放在梁母卧室。等晚上吃了饭，早早给梁母洗了澡安置好，然后换条裙子，拿着车钥匙出门。
梁巳十点就到了机场，她知道来太早了，但她控制不住，就想在这里等着他。她一面兴奋又一面焦虑，兴奋马上能见到他，焦虑这两天要去过户房子的事。
十一点，梁父打电话她，问她怎么还不回来？
十二点，梁父又打电话她，问她怎么还是不回来。说如今外面恶人多，不能太晚回。
梁巳找了个借口，说在霏霏住处，让他们先睡。
一直等到快凌晨一点，才有乘客陆陆续续出来。梁巳伸直了脖子望，一直数到第十八位乘客，才看见李天水推着个巨大巨大的行李箱，快步出来。
梁巳抑制住狂跳不止的心，朝他矜持地挥挥手，李天水朝着她过来，微微喘着气问：“等很久了吧。”
“没有啦，刚到。”梁巳要帮他拎。
“我来拎就行。”
梁巳作势提了下行李箱，找话：“好沉，提不动。”
李天水捏了下她涨红的脸，温柔地看她：“见到你真好。”
梁巳挠挠脸，难为情地没作声。
李天水牵住她手，边走边问：“车停在哪？”
梁巳比划：“停车场。”说完感觉眼睛胀胀的，像是要有东西喷涌而出。
李天水牵着她默默走，没再说话。梁巳也趁机平复了情绪，慢慢缓和下来。
到了停车场，梁巳开后备箱，李天水把箱子放进去，然后接过她车钥匙：“我来开吧。”
李天水发动了车，梁巳问他：“你是直接回镇上吗？”
“先在市区找个酒店住，太晚了。”李天水说。
梁巳点点头。
“市里哪个酒店最好？”李天水问她。
“东区新建的那个吧。”
李天水把手机给她，让她输导航。梁巳输好给他，然后老实地坐副驾驶，一会问他坐飞机累不累，一会问行李箱超重了吧？都是一些顾左右而言他的小屁话。
李天水专注开车，车速又快又稳。因为已经过了凌晨，路上没车，往常一个小时的路，被他四十分钟就开到了。车到酒店，梁巳手脚不是，催他：“你上去吧，明天见，我该回家了。”
“这已经是明天了。”李天水看她：“你不想上去吗？”
“行吧，那么贵一间，我上去看看。”梁巳仰头看看大楼，睁着眼说瞎话：“这酒店还没住过呢。”
等到了房间插上门卡，李天水转身朝她伸手臂：“抱一下。”
梁巳笑出声，伸手抱住他。
李天水满满抱住她，然后原地转圈。梁巳被他勒得快喘不过气，双手摸摸他脸，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