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今天的气氛不对,看我推车进来,全部人都安静下来。
平时声音最洪亮的几个大妈立马低头干活,这种情形只有一个原因—她们刚才正在大讲我的坏话。
第二趟进来时,小吴意味不明地瞄了我几眼,等我再次从仓库出来,她终于忍不住问:“陈志勇,你还有心思上班啊?”
“怎么了?”
“你家里都打翻天了你不知道吗?”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姐和你姐夫打架呢,从屋里打到屋外了。”
我愣了一下,把鱼丸箱丢地上,大步朝停在门外的货车跑去。
我抄近路,狂踩油门,拐弯时差点剐到一辆宝马,宝马女车主摇下窗咒骂我,我懒得理她,挂挡倒车,疾速冲去下个路口。
十五分钟不到,我赶回了家。
屋外一片狼藉,院里躺着小北散架的粉色滑板车,一个黑色行李箱被倒扣在桂花树上,衬衫和裤子散落一地,屋里传来孩子们的哭声。
我立刻往屋里跑,心脏要从嘴里跳出来。
一进屋最先看到傻强他妈妈一手推搡着一个孩子站在楼梯口,浩南和小北的小手抓着楼梯栏杆,正号啕大哭,他们一看到我进屋,哭声更大,满脸的鼻涕泡。
傻强妈妈看见我吓一跳,黝黑的脸孔上立刻充满敌意。
客厅中满地碎瓷,陈美芬披头散发,半边的脸肿得很高,上衣被拉扯变形,露出肩膀上的白色内衣带,傻强看到我进来并没有立即松手,反而是更大力地扭转陈美芬的胳膊,喊道:“好啊,姐弟俩都齐了。”
傻强他姐推着他爸的轮椅躲进厨房,轮椅上的他爸看上去行将就木,干瘪枯瘦的两条手臂垂靠在扶手上,两个眼睛浑浊干涸,麻木地注视着一切。
“浩南,小北,回屋!”我对着楼梯方向呵斥。
浩南拉着小北,一面哭一面往上走,傻强他妈妈想阻止,被我煞气腾腾地瞪住了。
两个孩子的房门一关上,我迅速地走到餐桌边,抡起一把椅子砸到傻强背上。
傻强立即倒下,所有人都蒙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傻强他妈和他姐最先发出了尖叫,她们一齐冲向傻强,这俩女人终于有了点情绪波动,刚刚看傻强打陈美芬,分明还很淡定嘛。
傻强他爸仿佛认出我是谁,他眨了一下眼睛,嘴巴张开又闭上。
我手里的椅子还好好的,电影中那种一砸人就稀烂的椅子大概只是道具,现实里椅子可比人结实,我把椅子丢一旁,走进厨房找刀。
傻强他爸不知道是打了吗啡针还是吃多了止痛药,他看着有些稀里糊涂的,憨傻地对着我一笑,说:“回来啦?”
“嗯。”我点点头,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厨师刀。
傻强还在地上哼哼,被砸那么一下根本出不了毛病,我知道他只是㞞了,再一次㞞了。
傻强妈看见我手里的刀开始尖叫:“杀人啦!杀人啦!”
他姐哆嗦着从袋子里找电话,她拨了110:“喂!你们快来,杀人啦,拿刀捅人啦,快来啊!这里是……”
陈美芬顶着个猪头脸上前来拉我:“你想干吗?”
我想干吗?我还能干吗?我受不了啦,我再也受不了这些!
我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傻强妈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拔腿往门外跑,傻强见他妈跑,手脚并用也想跟着往外爬。
我握着刀向他走去,他边爬边回头惊恐地望我:“你想干吗?杀人可是要偿命的!”他的声音在颤抖。
“没事,一会我就去自首。”我对他说。
傻强在地上爬,像只蠕动的虫,那画面让人反胃,一个㞞包和废物,打老婆是他人生中唯一觉得自己英勇无敌的时刻。这种人也配活着?
“你们快点!疯了,他已经疯了!”傻强姐抓着电话崩溃地大叫,他爸坐在轮椅上眼睛半闭,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
陈美芬忽然从后面冲上来抱住我,我两只手被她牢牢地箍住。
“放开!”
“不放!”
“放开!”
“不放!”
我整个人被她束住,动弹不得。
当我和陈美芬并排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她不知道有没有后悔当初箍我箍得太紧了。
因为如果她不那样,我们不至于被傻强妈同时拍进医院。
那疯婆子举着铁锹从前门冲进来,上来就照着我们的脑袋一人一下,那铁锹拍下后我竟然没马上倒地,傻强妈马上又给我补一下。
这女人够狠!我眼前一黑,直直倒下去,脑子里血光一片,鼻子中充满铁锈味,耳旁只剩下女人们的哭喊声。
怎么进医院的?我不知道,晕了多久?我也不知道。
迷迷糊糊地听到旁边有人在抽抽噎噎地哭。
“别吵了。”我微微睁开眼睛。
“你醒啦?”陈美芬凑到我头顶,她头上的绷带扎得活像个木乃伊,“难受吗?晕吗?会不会想吐?”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难受要马上说!”
陈美芬的头缝了十七针,我两个伤口加起来缝了三十八针,我们俩都要留院观察,医生来查房时对我说:“铁锹那两下没把你拍死,是你家祖坟冒青烟嘞,只要稍微偏一点,你就永远醒不过来啦。”
“那我得谢谢傻强他妈。”
“还敢说?都怪你!”陈美芬一激动头上的伤口就疼,一疼就“哎哟”个没完。
打止痛针后,我昏昏沉沉地睡着。
漆黑的雨夜被滔天血海覆盖,血海中有一只红龙在波涛间翻涌,它有一双金光闪闪的眼,它一头扎入血海,粗壮的尾巴落下,拍在海面飞溅起无数白沫水花。
梦中我浑身燥热,像一块烙红的铁板,岸边飞扬起的水花落到我身上,“呲”的一声蒸发。
红龙的眼睛露出海面,它在朝我不断地靠近……
“志勇,醒醒!”是陈美芬的声音,她在和人说话,“他在发烧。”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到陈美芬的脸。“姐,我梦到爸爸了……”
夜,病房的灯已经全部熄灭。
月光照进窗,落在陈美芬的脚上,她一向喜欢把脚露在被子外面睡觉。
我浑身湿汗,心情却无比宁静。
“陈美芬,醒着吗?”
“不舒服吗?”她翻身。
“没有。”
“那是要上厕所?”
“不是。”
“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爸,他变成一条金眼睛的红龙。”
“是吗?那有看到妈妈吗?”
“没有。”
“他说什么了?”
“没有,他只是,那样看着我……”
“嗯……”陈美芬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真好,我一次也没梦见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