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厂里的人总开我和小吴的玩笑。
我搬货经过小吴身边时,她身边的大姐就提高嗓门问我,“小陈啊,想不想娶媳妇呀?你看我们小吴怎么样?”说完几个女人笑作一团,我望向小吴,她的脸飞满红霞。
有一回在食堂排队打饭,他们故意把小吴往我身后挤,我正点菜,忽然背后飞贴上来两个软乎乎的奶子,转头看见小吴又羞又臊低下脸,嘴里嗫嚅着:“对不起。”她背后几个老娘们交换眼神,不以为意地大声笑:“小陈受不了了哦。”“该娶老婆喽。”
这种事在工厂里常有,大家手忙脑子闲,总想搞点乐子,男女间能想得到的就是一些性玩笑,女人们被摸一把屁股掐一把腰已是常事,把那些未婚男女乱点鸳鸯凑成对更成了她们最大的乐趣,成功的案例就在眼前,质检小王和包装小郑就是那样被闹到结婚,这令她们信心倍增,觉得我和小吴也一准能成。
小吴在包装组,每天负责将鱼丸装进袋子里,她今年大约二十六七岁,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上班时间总戴着口罩,平刘海遮住眉毛,只看得见一双眼,明眸善睐的样子,但摘下口罩后,她的长相就极为普通,嘴巴大,鼻子小,人很丰满高大,却总驼背弯腰,声音娇娇弱弱的和形象完全不相符。
我对她的描述只是基于现实情况,这些其实和我喜不喜欢她也没什么关系,我不知道质检小王和包装小郑是如何做到在这一天天的调笑中相爱的,反正我肯定不行。
我尽量躲着工厂里那些爱笑的老女孩们,每天更早地去仓库搬货,只为能减少在她们身边经过的次数,午饭和晚饭尽量不到食堂里吃,我以为自己已表明态度,但小吴看我的眼神却渐渐古怪,那是一种娇羞而饱含深情的注视,我简直越来越迷惑,难不成我失忆了?落掉了我跟她之间某段情感大递进的重要剧情,不然她为什么突然这样看我?
女人对男人的误解说不定比男人对女人的误解还大。
女人们总说,我和你吃饭看电影不一定要和你上床,再蠢笨再自以为是的男人心里也是认这个理的,嘴硬的不过是些贱种罢了。
但不知是哪个缺德鬼在世间散播了一种理论—女追男,隔层纱。
这让很多男人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女人却下了判断,这男人是她的了。
更诡异的是其他女人好像也默认并自觉维护这种依靠神秘气味或者通灵秘术之类玩意划分领地和猎物的方式,工厂里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我是小吴的了。
我越来越感到不舒服。
如果我没去食堂吃饭,小吴会特意打一盒饭菜留起来,我回来后她就扭扭捏捏地塞给我,我说我吃过了,她就善解人意地把饭盒拿回去,隔天却又打来一份。
她不仅给我打饭,还开始和其他人抱怨三叔对我的不公正,“每天比谁都来得早,几百包鱼丸都他一个人送,几个月了工资一分钱没加过。”最初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试探,在其他女人高亢的声援里,她很快变得更坚定和愤怒,我像个哑巴从她们身边经过。
到后来,鱼丸厂所有人,包括三叔都在劝我早点结婚得喽,还说小两口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
我决定马上跟小吴谈谈。
快下班时我约小吴一起吃饭,小吴吓一跳,这是我第一次约她。
小吴问能不能等她一下,她去宿舍换条裙子,我虽然觉得没必要换衣服,但也耐心在楼下等着,小吴换了一条绿色的连身裙。
我们拘谨地面对面坐着。
我盯着小吴面前白瓷杯上的口红印,假装漫不经心地说:“厂里的大姐们都喜欢胡乱给别人做媒啊。”
小吴的脸红了,“是啊,她们就这样。”她迅速看了我一眼。
“我们应该还好吧?”
“嗯?”她睁大眼。
“她们喜欢乱开玩笑。”
小吴还没懂的样子,歪头看着我。
“我的意思是,你如果觉得困扰的话,我去想办法让她们别再这样。”
小吴急得摆手:“不用不用,我没关系的。”
我瞠目结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直说才行。
“小吴,我从没想过结婚的事,如果我有做什么事让你误会了,我先给你道个歉。”但实际上我什么都没做。
小吴愣了一下,红润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你想白玩?”
“啊?”我想都没想过她会这样说,“当然不是!我只是希望你别被她们影响了,我们本来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以后也是一样,你明白吗?”
“你觉得我不好看?”小吴的脸煞白。
“不是。”
“那你是有女朋友了?”
“没有。”
“你不觉得我难看,也没女朋友,但就是不喜欢我?”
“嗯……”我犹豫着,“算是吧。”
“明白了。”小吴变了张脸,羞涩紧张都消失了,表情变得冷淡锐利。
我松了口气:“你明白就好了,那我就回去了。”
“饭还没吃呢!”小吴用力拍了下桌子,粗声粗气道,“你说请我吃饭,菜还没上你就要回去?你都这么请人吃饭吗?”
“诶!对不起啊。”我坐回到位子上,脑子一热就忘了。
小吴发火后也有点尴尬,扭捏地瞟我一眼,“算了,你回去吧。”
“啊?”
“这饭吃得也没意思,你回去吧。”
“真的?”
“真的……”她满面哀愁,“但你把饭钱留下。”
小吴从那之后变了个人,她到处讲我的坏话,从前那个瓮声瓮气畏畏缩缩的形象彻底远离了她。每次我推着运货车从大门口进来,小吴就会释放出自己的大嗓门,活灵活现地重现那晚我俩的对话。“你想白玩?”变成鱼丸工厂的一个保留节目,所有人都听得哈哈大笑。
还算可以接受,至少她们不再给我胡乱安排对象。
谣言不外乎是我从小就有一种见不得人的暗病,或者我压根不喜欢女人,一段时间后,我父母的车祸和陈美芬的家庭问题也被挖出来,傻强和他癌症晚期的父亲被深深同情,结论是我们姐弟俩是天煞孤星,遇谁克谁。
小吴说,幸亏她当初甩了我。
最近一直在下雨,潮湿,闷热,蚊子多。
我光着膀子蹲地上抹地,由外朝里,这样满身的汗不会再滴到干净的地板上,一直抹到卫生间门口,正好进去冲个澡,洗好擦干身子,点一盘蚊香放在脚边,盘腿抽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