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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误闯进葬礼

24 误闯进葬礼

中午发生了一点意外。

当时张倩影开车,我们正路过一个村庄,窄窄的分叉路旁立着一个很大的指路牌,箭头指着左边,和导航的方向是反的,鉴于上次导航让我们在半夜走到塌方路,我已经不太信任它。

“怎么办?”张倩影问。

“跟着箭头走吧。”我说。

她跟着箭头左拐,再往前开,一个更大的箭头指向右边,她又往右拐,往前五十米不到,有个乡村篮球场,一个戴草帽的大爷在那指挥。

“你们停到那里头。”他挥了挥手里的小旗。

“我们不是要停车。”张倩影将鼻梁上的墨镜往下一按。

“得停,别的地儿没位置了,快,停进去,快,后头又来车了。”草帽大爷手里的小旗挥得更勤。

草帽大爷走到后面去和另一辆车的司机讲话,我们暂时退不出去了,“怎么办?”我看向张倩影,“要不咱先停下来休息休息?”她问。

 

我以前只听说过这种人,混进婚礼或葬礼,冒充宾客免费地大吃大喝,得多不要脸呀?

没想到有一天我也变成了这种人,我和张倩影坐在丧葬的流水席上面面相觑,张倩影提议说:“要不咱也包个白包,这样就不算白吃白喝吧?”

这真不怪我们,刚才我和张倩影一下车就走来一个年轻人,问我们说:“你们也是城里来的?”我们答:“是啊。”他招呼道:“跟我来吧。”我和张倩影莫名其妙地对看一眼,鬼使神差地就被他领到了这里。

此刻,我俩和身旁的许多陌生人一样,侧身坐在长条板凳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前面搭台上跳舞的比基尼女郎。

她穿着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热裤,裤管下垂挂的亮片紧贴在小麦色大腿上随音乐一甩一甩,一阵紧密的鼓点敲响时,她跳到中间那根钢管子上,小臂牢牢攀着,整个人在上面飞舞起来。

所有人都屏气凝息,几个农村大爷吸溜口水的声音分外响亮。

张倩影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啧,瞧她的手臂,瞧那肌肉。”说完掏出手机拍起照片。

我观望四周,没有人注意到我们,也没有人和我们搭话,所有人脸上那种无动于衷让我怀疑,这里的人是不是多半不认得彼此?

又有两个比基尼女郎加入舞蹈,钢管上那个还在自转,这两个踩着又尖又细的高跟鞋,白花花的大腿朝着观众们踢来踢去,没人给她们鼓掌,她们却依然专业地保持着激情澎湃的样子。

 

找厕所途中,我遇到一个披麻戴孝的孩子,他看着和陈小北差不多大,蹲在墙角,一双眼睛又黑又大,好奇地盯着我,我走过去问他:“小孩,知道厕所在哪吗?”他没说话,伸出藕节般胖乎乎的手臂给我指了方向,我笑着说:“谢啦。”

往前走,我在一个废弃的猪圈旁找到了一个外围砌了半人高砖墙的露天厕所。

我蹲在那厕所里上大号,期间两次有人闯入,这也怪不得他们,厕所没门,我又蹲着,谁知道里头有没有人呢?第一次进来一个男的,他立马转过身,“嘿!哥们不好意思不知道有人。”第二次是个女的,尖叫一声后跑了。

回去时看见那个孩子还蹲在墙角,他抬着头茫然地盯着过往的路人,脑袋上扎着条粗麻布,不合身的孝服垂在脚边,我脑中闪现当年陈美芬拉着我跪在灵堂的情景,心中蓦地一痛,爸妈死的时候我跟他差不多大吧?

“你还在啊?”我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沿着墙根蹲在他身旁。

他好奇地歪头看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我心里猜测着他和死者的关系,刚才在流水席听村民们聊天已大致知道,去世的是一个叫孙勤岗的中年男人。

“你是谁?我没有见过你。”小男孩不安地望着我,脸颊上肉嘟嘟地分成了两层。

“我叫陈志勇,呃,跟你说个秘密但你不要告诉别人,我也不认识这里的人,我是开车经过时被路边一个大爷拉过来的。”

“好吧。”他点点头,完全接受了答案。

也许他还不明白什么是死亡吧,就像我小时候一样,葬礼留给我唯一的印象是大人们乏味的哭泣和灵堂里呛人的佛香,我想去外面和别的小朋友玩,却被陈美芬紧紧地拽住了手。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我叫刘靖宇。”他像看腻了我的脸,将目光转回到地上。

“是海里面的鲸鱼吗?”我问。

“不是,是靖康之耻的靖,宇宙的宇。”他的声音高了一些。

“是郭靖的靖吗?”

“不对,是靖康之耻的靖。”

“那是同一个靖哦。”我好心地提醒他。

“不对。”他很坚定,而且根本不想去找些有力的论证,不对就是不对,他懒得和我解释。

“好吧,刘鲸鱼,等你到了看武侠小说的年纪你就知道了。”我站了起来。

 

“为什么大家都要哭?”他扶住我的小腿也站了起来。

“你知道什么是死掉吗?”我问他。

“知道呀,就是不说话了,被埋到土里。”他眨着眼。

我觉得他懂得比我多,只好抱歉地对他笑了笑,问道:“孙勤岗是你亲人吗?”

“孙勤岗是我爸爸,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爸爸叫刘大厦。”他连珠炮似的说,“但是我妹妹她只有一个爸爸,就是孙勤岗。”

“哈?”这信息量有点大,我捋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孙勤岗是他的继父。

“你觉得我可以把另一个爸爸分给妹妹吗?因为她现在没有爸爸了。”

“……我猜应该可以吧?如果你另一个爸爸没意见的话。”我笑了起来。

 

“我有点饿,你有巧克力吗?”

“没有。”

“那有饼干吗?”

我摇头,“不然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还是不要了,我不可以和陌生人走。”

“那你还问陌生人要东西吃?”

“陌生人不会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一个小孩,所以他的东西是可以吃的。”

刘鲸鱼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只是他倒是不介意我刚从厕所里出来,换成我肯定不愿意问一个刚从厕所里出来的人要吃的。

“我回去了。”他在墙边蹭了蹭,转身往人群里跑去,跑到一半又忽然停下,回头看我。

“还有事吗?”我问。

他的刘海剪得整整齐齐,歪着头,嘴唇紧抿,肉嘟嘟的脸上晒出了红晕,他盯着我的脸,仿佛只是为了再次确认我的样貌,他对我摇了摇手,大声喊道:“拜拜。”

 

回来时歌舞表演已经结束,现在正在进行漫长的告别仪式。

死者的遗照被摆到台上,一个个人上台发表讲话,听了老半天后我拼凑出孙勤岗的一生:农村出生,艰苦的童年,拼命读书但也没少帮家里干活的少年,鱼跃龙门考入好大学的青年,善解人意体恤下属的领导,兄友弟恭,夫妻和睦,世界痛失英才,人间遗落明珠。

张倩影越听越不耐烦,怂恿我赶紧离席,我让张倩影再等等,在亲属区里搜寻着那个小身影。

没一会,我在那些大人腿间的缝隙里找到了他,他无精打采地靠在一个中年女人的腿上。

“谁呀?”张倩影发现了那抹小身影。

“是另一个我。”我对刘鲸鱼挥了挥手,但他好像没有看见我。

“不过他比我幸运,他妈妈还活着,而且他没有姐姐。”

 

从那个临时停车场将车开出费了我好一番功夫,车跟车紧挨着,只能一点点地倒出去,张倩影站在车屁股后给我指挥,一会喊“继续倒,继续倒” ,一会叫“停,停车!”

流一身汗,总算把车开出来,虽然白吃了一顿午饭,但作为回报,我们也耐心地听完了一整场无聊的告别式。

“孙勤岗真是英年早逝哦。”张倩影感叹道。

“名字取得不好吧。”我往左打方向盘,拐回主路。

“他们为什么要回乡下办葬礼?”

“不知道,这儿的风俗吧。”我结束了这些没意义的对话,打开音乐,跳出一首Under Pressure:

 

Pressure pushing down on me

Pressing down on you no man ask for

Under pressure that burns a building dow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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