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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让“看不见的贫困”可视化

第五章 让“看不见的贫困”可视化

“总是收朋友的礼物,我完全没办法回礼。”

让贫困可视化的大阪府的实地调查

在全国的自治体中,东京都、冲绳县等至少62处开始了儿童贫困的实地调查(截至2017年2月,内阁府),以期令“看不见的贫困”可视化。其中,大阪府启动了最大规模的调查。

2017年1月,在大阪市内召开中期通报的会场中坐满了媒体人。调查覆盖了大阪府43个市町村,调查对象为公立学校的小学五年级与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及其监护人。对调查作答的有约5万户家庭的孩子和监护人,共计约10万人。

调查包括生活与学习环境、家庭的经济状况、亲子的相处模式等在内的约40项内容,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一次调查。在中期通报中,大阪市公布了先行实施调查的30个市町村的数据。

大阪市立大学研究生院生活科学研究科的所道彦教授介绍了调查的意图。

“如今,我们追求的是让贫困变得可见。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课题。此外,要不断了解,相较于平均生活水平,贫困到底是什么样子。就贫富差距而言,有对比性地看待极为重要。”

将穷困度分成4个等级

在大阪府的实地调查中,为了将标准收入家庭的孩子同“相对贫困”家庭的孩子进行比较,详细询问了调查对象的家庭收入,将穷困度分成了4个等级。

“中位数以上”→到手收入在中位数(274万日元)以上的阶层,即高于平均收入的家庭

“穷困度Ⅲ”→中位数的60%以上且不到中位数的阶层,即164万日元以上且不满274万日元

“穷困度Ⅱ”→中位数的50%以上且不到60%的阶层,即137万日元以上且不满164万日元

“穷困度Ⅰ”→低于中位数的50%的阶层,即不到137万日元

之所以要设置“穷困度Ⅱ”和“穷困度Ⅲ”的分类,是为了与国际调查作比较。将中位数的60%作为分类基准是因为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将“相对贫困”定义为不满中位数的60%。日本结合OECD的定义,将“相对贫困”定义为不足中位数的50%。

调查的结果显示,“中位数以上”的家庭为50.1%,占了半数;“穷困度Ⅲ”为30.5%;“穷困度Ⅱ”为7.0%;相当于“相对贫困”的“穷困度Ⅰ”的家庭达到了12.4%。

孩子们的剥夺指标

另外,调查还采用了与以往不同的全新指标——剥夺指标。剥夺指标是计算在社会中理应享有的权利中哪些出现了缺失(被剥夺)的指标。基于此,我们可以得知,处于贫困状态的孩子们被剥夺了哪些权利和机会。

这是贫困研究比较发达的英国开发出的指标。

“由于经济原因,在大约半年间,是否有过以下经历?”

这里采用了剥夺指标,针对监护人进行设问,要求其在以下21项中勾出所有对应的选项。

【对监护人的设问】

电、煤、水被切断 准备不出押金或保证金等,于是放弃了搬家或迁居 无法去医疗机构就诊 信用卡曾经被停用 曾经滞纳过房租或住宅贷款 曾经滞纳过电话(固定/移动)的通信费 减少了红白事方面的来往 曾经滞纳过国民健康保险费 曾经滞纳过国民养老金 曾经向金融机关借过款 孩子想要自己的房间,却无力满足 放弃更换或使用智能手机 减少使用地铁和公交车,开始骑自行车或步行 曾经因为生活没指望而感到不安 减少购买报纸和杂志 减少同朋友及熟人外出就餐的次数 控制使用冷气和暖气 减少去理发店和美容院的次数 压缩伙食费 节制购买新衣服和鞋子 减少在兴趣爱好和娱乐上的开销

“在你家,由于经济原因,是否有过以下经历?(在大约1年间)”

针对监护人的关于“孩子”的上述设问中,要求其在以下14项中勾出所有对应的选项。

【对监护人的设问】

无法带孩子去医疗机构就诊 改变了孩子的前途 无法给孩子买书和绘本 无法给孩子零花钱 无法给孩子购买新的衣服和鞋子 无法让孩子参加学校的远足和修学旅行 无法让孩子发展兴趣爱好 无法让孩子参加学校的社团活动 无法供孩子上补习班 无法为孩子庆祝生日 无法给孩子压岁钱 无法参加孩子学校里的活动 无法参加儿童会、地区的活动(祭典等) 没有家庭旅行(包括去主题乐园等当日往返的行程)

“请选出你目前拥有的或你可以使用的东西。”

针对孩子的设问,要求其在以下14项中勾出所有对应的选项。

【对孩子的设问】

书(除了学校的教科书和漫画书) 漫画及杂志 儿童房(单间或跟兄弟姐妹一起住的房间) 连接互联网的电脑 运动用具(球或球拍等) 游戏机 自行车 电视机 普通手机 智能手机或平板电脑(能够使用通话App或LINE、Twitter、Facebook等应用程序) 化妆品或首饰 兴趣爱好等的用品(钢琴等) 自己挑选的衣服 手办

设问选项主要是参考了生活在日本的孩子普遍理应拥有的东西。

希望大家不要误会的是,并不是说缺少其中的任何一种就是“贫困”。从调查结果来看,与平均收入水平以上的家庭中的孩子相比,相对贫困家庭的孩子也会有些持有比例较高的东西。

3类欠缺

基于前面的调查结果,孩子们究竟被剥夺了什么呢?本次调查将其分成了3类。

① “物质资源的欠缺”,即生活必需“物品”的欠缺

② “社交资本的欠缺”,即与人的联系的欠缺

③ “人性资本的欠缺”,即教育和经验的欠缺

“物质资源的欠缺”指的是欠缺生活中必需的物品或服务。比如,买不起新衣服和鞋子,没法去医疗机构就诊等,都属于此类。

而“社交资本的欠缺”指的是缺少与人的联系。主要看家庭成员关系、与朋友之间的关系、是否能够参加学校等社会团体等。比如,是否能够参加学校的活动,是否有过家庭旅行等,属于此类。

“人性资本的欠缺”指的是教育、生活习惯等对孩子的人格养成和未来至关重要的机会的欠缺。比如,不能供孩子上补习班或发展兴趣爱好等。明确这3种欠缺,将儿童贫困以看得见的形式展现出来并考虑对策是最终目的。

调查中目睹的单亲家庭的艰难

从调查结果中首先看到,单亲家庭的收入情况非常糟糕。

从家庭收入(2015年的年收入)来看,所有家庭中年收入在600万到800万日元的家庭数量最多,占22%。与之相对的,母子单亲家庭中不满200万日元的数量最多,占35%;父子单亲家庭中200万到300万日元的最多,占22%。

从家庭收入与家庭成员构成的关系来看,双亲家庭中,相当于“相对贫困”的“穷困度Ⅰ”几乎不存在,可父子单亲家庭中大概有三成处于“穷困度Ⅰ”,母子单亲家庭中达到了近半数。

针对这样的结果,大阪府认为原因在于“这些家庭没有接受本来能够接受的援助”。针对单亲家庭的援助制度有儿童抚养补贴,母子、父子、寡妇福祉资金贷款,生活穷困者自立支援制度,福祉医疗费资助,生活保护制度,生活福祉资金贷款制度,等等。

可是,几乎所有的援助都需要当事人本人去政府部门申请,否则将无法享受。

另外,由于不了解援助制度、忙得没时间去政府部门等原因而无法申请援助的人也不在少数。今后,有必要进一步加强对援助制度的宣传和普及、开通网上咨询等,为了让陷于困境的人可以更方便地申请援助,或许我们也有必要重新审视援助制度的运营模式吧。

通过调查,家长所从事的工作的差距也浮现了出来。家长拥有正式雇用工作的家庭中,相对贫困家庭只有6%,而在非正式雇用的家庭中,这一数值则达到了64%的高占比。非正式雇用家庭正处于穷困状态的事实,再次通过调查得到了验证。

“穷困度Ⅰ”(即相对贫困)家庭的生活

那么,“穷困度Ⅰ”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们决定寻找相应的家庭进行采访。要找到一户愿意将艰难的经济状况赤裸裸展现出来的家庭并非易事,终于,有户母子单亲家庭的母亲同意跟我们直接见面聊一聊。我们打通了因工作几乎不着家的母亲的电话,约定当天晚上等她工作结束回家后,在她家见面。

按响门铃后,一位脸上挂着温暖笑容的女性迎了出来。

“晚上好。一直在等你们呢。”

她就是一个人养育着三个孩子的单亲妈妈真弓女士(化名)。夜已经深了,所以我们没有进房间,决定在玄关进行采访。

约5年前离婚以来,真弓女士同时做几份工作养育着上中学的长子和两个上小学的孩子。白天从事正式雇用的全职的事务性工作,可仅靠这份收入无法维持家计,她每隔3天还会到公共设施机构兼职夜班。

真弓女士一个月的收入共20万日元,根据大阪府调查,属于“穷困度Ⅰ”这一分类。

可是,真弓女士家看上去生活并不拮据。相反,虽说是父母买的,但这栋宽敞的房子带着院子,看上去甚至称得上富足。车库里也停着私家车。这辆车也是真弓女士离婚后,娘家双亲看女儿上下班和养育孩子没有车不方便,于心不忍而给她买的。

当初,靠养老金生活的双亲是离婚后决定住在父母家附近的真弓女士的依靠。父母就是那时候给她买了房和车。

可是,那之后,父亲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事态发生了变化。真弓女士不得不一边工作一边照顾父亲,除了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也不能继续在经济上依靠父母。真弓女士同时失去了时间上的从容和经济上的宽裕。

去年,父亲去世后,她又要开始照顾母亲。

除了要花时间照料母亲,不仅没了父亲的养老金,现在每月还要给母亲10万日元生活费。

“孩子们接下来也都要开始花钱。我一个人生活真是太苦了。”

就这样,真弓女士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家务是孩子的工作

跟真弓女士在玄关聊得正投入,从里面的房间冒出来两个穿着睡衣的可爱的小朋友。

“叫人呀。”

被母亲催促的二人跟我们打了招呼。

“晚上好。”

深夜来了不认识的客人,到底是什么人呢?他们满脸好奇,来到母亲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上小学五年级的夏美(化名)10岁,上小学六年级的大树(化名)12岁,家里难得来了客人,两个孩子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我们,毫不认生的眼瞳中满是新奇。

“我外出工作不在家的时候,这俩孩子包揽了家里所有的事儿。真是帮了大忙。”

两个小学生分摊了打扫卫生、洗衣服等家务。

听闻年幼的二人替母亲分担了家务,我们大为吃惊,希望能够拍下他们实际做家务的样子。

2017年1月,元旦长假结束,孩子们开始上学的时候,摄像师和外景工作人员等来到了真弓女士家,对真弓女士一家的生活状态进行跟踪拍摄。

我们驱车赶往真弓女士家,打算在孩子们从小学放学回家的下午3点左右赶到。来到真弓家附近的时候,背着书包正在过人行横道的女孩子的身影映入了眼帘。是夏美。放学后,她也不跟朋友一起玩,独自一人默默地一门心思往家走。

我们叫住了凑巧碰到的夏美,她看上去有点惊讶,但很快又露出了可爱的笑容。

“妈妈说过,电视台的人要来。”

我们跟夏美一起回家,她打开门把我们让了进去。到家之后,我们首先请夏美和大树“换衣服”。

既然主题是“儿童贫困”,我们决定匿名播出夏美和大树的故事。因为我们担心播出后两个人可能会在学校受欺负,或者被附近的人说闲话,所以要隐去二人的身份拍摄,希望他们换装,不要穿平时的衣服。

我们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衣服,两个人都非常开心,马上换好了。几乎没怎么穿过崭新衣服的两个人脸上的喜色让我们顿时安下心来。尤其是夏美,她似乎特别中意粉红色的毛茸茸的设计,看到她喜不自禁的表情,我们也开心了起来。

拍摄开始前,我们拜托他们二人“就跟平时在家一样即可”。听我们说完,两个孩子马上开始做起了家务。为了节约没有开暖气,所以家里非常冷。我们这些外景工作人员只能穿着厚厚的外套开始了拍摄。

夏美首先走进了卫生间。只见她熟练地将衣服筐里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倒入洗衣液,按下开关——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

洗衣机开始转动后,她端着筐子走向了玄关外面的邮箱,取出晚报,接着走到院子里将晒干的衣服收进筐子,然后又进到室内。她回到客厅,收掉晾晒在房间里的毛巾,手脚麻利地一并叠了起来,动作绝不拖泥带水。眼看着衣服的小山一点点消失,她又开始收拾,将叠好的衣服和毛巾物归原处。

做完后,她又走向了厨房,开始清洗早上的盘子、杯子和学校里带回来的水杯等,动作熟练到让人忘记了她还只是个小学生。

夏美卷起袖子洗碗的背影真就像是“母亲”一样。我们很清楚,这并不是为了拍摄而特意做出来的,是她一贯如此。

几乎同时,客厅里传来了吸尘器的声音。原来大树正在仔细地吸尘。将各个房间和走廊打扫干净之后,他又开始清理暖风机的过滤网。结束后,他开始熨烫学校里用的手帕。熟练程度丝毫不亚于夏美。

过了一会儿,洗衣机发出了“哔——哔——”的结束声。夏美将洗好的衣服放进筐里,走到院子里开始晾晒。两人花了1个小时的时间做完了日常的家务。

明明是同龄人玩闹的时间——我们的心情非常复杂。接着,两人将书包放到饭桌上,拿出汉字和算术的练习册开始写作业。“为什么要帮忙做家务啊?”我们向写个不停的夏美提问。

“妈妈太忙了。”

一句简短的回答。一切都在这句话里。

因为总是看到早出晚归工作的母亲一身疲惫回家的样子,才会理所当然地一直帮忙吧。“做家务很辛苦吧?”听了我们的话,夏美告诉我们,比起这个,她更希望妈妈多陪陪自己。

“妈妈早上7点半出门,晚上6点半到7点回家。真的好孤单啊。”

小学生,还是跟父母撒娇的年纪,却要理所当然地承担起家务,忍受寂寞。看着她的样子,我们仔细考虑这个家庭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帮助。不光是金钱上的援助,同时,家务上的协助和孩子们的学习辅导援助也是必须的吧?能否将现有的援助项目进行筛选组合,提出有效方案?……哪怕只有丝丝的帮助,我们也希望能够给他们提供援助。我们边思考边继续着拍摄。

“我回来了。”

晚上7点左右,真弓女士下班回来了。

夏美和大树马上跑到玄关迎接母亲。真弓女士这天晚上还要值夜班,所以让孩子们吃过晚饭后还得马上出门。

先前还是一副大人模样熟练完成家务的夏美和大树,在母亲面前恢复了孩子应有的表情。大概是等得太久了,真弓女士还没脱掉外套,夏美就一脸骄傲地把学校里发的牙科诊断无异常的结果拿给她看。

真弓女士确认孩子们跟往常一样晒好了衣服,洗完了餐具,安心地笑了起来。

“真是帮了大忙了。对孩子们,我只有感谢。他们把家务做得那么井井有条,我才能安心在外工作啊。”

年幼的孩子咬牙坚持,母亲才能够安心工作——真弓女士一家也是为彼此着想,靠着家人之间的纽带努力克服着贫困。

那天夜里,真弓女士给我们展示了一张珍藏在智能手机里的照片。

“我当时很惊讶。觉得特别感动就拍了下来。”

那是大树留下的两张便条。第一张上写的是给晚归的母亲的留言:

水已经装好了,要把它烧开哦。

厨房燃气灶上放着已装好水的烧水壶,旁边就放着这张便条。大树记住了母亲“连往壶里装水的时间都不想浪费”的小声嘀咕,特意帮她装满了水。

然后是第二张便条:

我明天会熨烫,妈妈不用做啦。

熨烫每天晒好的衣服自然成了大树的职责,可是如果自己没有做完,他担心一身疲惫、很晚才回家的母亲会勉强把剩下的做掉,才留下了这张便条。

真弓女士给我们看着便条,笑逐颜开。

“我心里特别高兴。工作结束回到家后,做家务就像打仗一样,他们看在眼里,开始主动帮我做起了家务。”

还在上小学的二人上面还有个上初中的哥哥。他没有接受这次的采访,或许是不想承认自己贫穷。看到“为了妈妈”而努力的两个人,我们忽然意识到:哥哥也是一心为母亲着想,才将目前的状况当成正常现象吧。正因如此,贫困才会“看不见”。

大阪府的调查中也有针对监护人居家时间段的设问。

跟夏美家一样,从学校放学回家,父母却不在家里的孩子中,中位数以上的家庭占了37.7%,而相对贫困的家庭(穷困度Ⅰ)达到了50.1%。相对贫困的家庭中有半数的孩子回家时父母不在家,这让我们很吃惊。不过平均收入以上的家庭也有近四成的孩子回家时父母不在,可见双职工家庭竟然增加了如此之多。

这个结果让我们意识到,孩子们如何度过放学后的时光,外界又该如何帮助孩子们独自度过大把的时间?不管家长收入多少,这似乎都是个共同的问题。

何谓“物质资源的欠缺”?

真弓女士是正式员工,有自己的房子,没有房租开销。我们的第一印象是真弓女士家的生活似乎并没有那么艰难。可是,细细采访后我们发现,真弓女士需要看护高龄的母亲,每月还要给母亲10万日元,所以家计上一点都不宽裕。尤其是每天的餐费,省到不能再省,一家四口勉强控制在了一天1 000日元左右。

慌忙走进厨房准备晚餐的真弓女士边做饭,边说起节约的辛苦。她先给我们看的,是做好的饭团。厨房的架子上摆着几只碗,每只碗里都放着仅用白米饭捏成的饭团。每天煮饭,放凉,孩子们当天下午可以吃。这不是主食,而是零食的替代品。

“做成饭团的话,孩子们肚子饿的时候可以自己热一热,就着海苔吃。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零食挺贵的,还不顶饱,我几乎不会买。所以家里就放着些米饭呀纳豆什么的。”

由于消耗量巨大,真弓女士家每月会购入超过30公斤的大米。不是精米,而是那种碾去七成谷壳的糙米。因为,“能吃的部分越多越好”。

她下班回家路上会顺便买东西。到家后让孩子吃前一日做好的饭,并做好次日的晚饭。日复一日。

这一天的晚饭是昨晚做好的炒饭。简单热一热,在孩子吃饭的时候,她又开始准备明天的晚饭煎饺。这是不浪费一分一秒的策略。

正做着饭,她打开了冰箱,里面放着大量的鸡蛋。问及理由,她说:

“鸡蛋就算贵,一盒也就200日元左右。煎一下就可以当成小菜吃了呀。所以我经常会储备大量鸡蛋。”

冰箱里还装满了大量因保质期临近而贴着半价标签的鸡肉。

“孩子喜欢吃肉。鸡肉便宜,所以全是这个。半价的话,不就可以买双份了嘛。”

节俭有道的真弓女士靠着独门绝技想方设法维持着家计。

夏美兴高采烈地吃着妈妈亲手做的炒饭,摄影师边拍边问道:

“你最喜欢妈妈的哪一道菜?”

“御好烧(1)和煎蛋卷。有3厘米厚的煎蛋卷。”

3厘米厚的煎蛋卷指的是仅使用大量鸡蛋,质地松软达3厘米厚的纯煎蛋卷。这是母亲引以为傲的一道菜。夏美将盘子里的炒饭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剩。

买不起新衣服和鞋子

大阪府的实地调查中,监护人回答在1年之中“未能给孩子购买新衣服和鞋子”的比例,中位数以上的家庭中只有2.3%,而等同于相对贫困的穷困度Ⅰ的家庭中达到了27.6%。

真弓女士也说,孩子们的衣服和鞋子都是别人家孩子穿过的。

“几乎全都是朋友给的旧衣物。根本就买不起新的啊,衣服很贵的。”

真弓女士打开了放着夏美衣服的衣柜抽屉。上小学以来,几乎没给她买过新衣服,“最近一次买给她的是这个。”真弓女士指给我们看的,是一副小小的手套。

“也就是这副手套了吧,我能给这孩子买的新东西。年龄大了,就会想要些好东西,说是不要超市里卖的那种便宜货。就算是别人给的,也想要那种多少有些名气的品牌的可爱衣服。所以,朋友会给些那样的衣物,在义卖市场看到也会买给她。”

想要好东西,是因为她看到朋友们穿的衣服心生羡慕,也想要同样的衣服吧?为了回应孩子的期待,真弓女士总在义卖会上不断找寻。从她的身上,我们不但感受到了她积极向上的坚韧,不知为何,似乎还学会了珍惜身边的一事一物。

大阪府的调查中关于“物质资源的欠缺”的设问使相对贫困家庭的严峻现况再次浮出了水面。

当监护人被问及在经济上有什么地方委屈了孩子,明确无疑的剥夺状况变得显而易见。

“无法带孩子去医疗机构就诊”

中位数以上0.6%/相对贫困(穷困度Ⅰ)7.7%

“无法给孩子零花钱”

中位数以上2.7%/相对贫困(穷困度Ⅰ)26.9%

“无法给孩子买书和绘本”

中位数以上1.1%/相对贫困(穷困度Ⅰ)11.5%

另一方面,针对孩子的设问出现了耐人寻味的结果——有些种类的物品,在不同等级的家庭中,其持有比例几乎没什么差别。

“没有书(除了学校的教科书和漫画书)”

中位数以上16.8%/相对贫困(穷困度Ⅰ)29.0%

“没有游戏机”

中位数以上17.5%/相对贫困(穷困度Ⅰ)18.7%

“没有自行车”

中位数以上5.9%/相对贫困(穷困度Ⅰ)6.4%

“没有电视机”

中位数以上22.7%/相对贫困(穷困度Ⅰ)24.4%

从结果来看,游戏机、电视机等对孩子来说所谓的获取“信息”的生活必需品,相对贫困家庭的孩子也有。

另外,有了自行车,出行便无需花费电车、公交车等的交通费,是不可缺少的生活工具,所以也没有什么差别。而且,一项设问还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让人大为吃惊——相对贫困家庭中的孩子某样物品的持有率偏高。

这项设问就是,“你是否有智能手机?”

“持有智能手机或平板电脑(能够使用通话App或LINE、Twitter、Facebook等应用程序)”

中位数以上56.5%/相对贫困(穷困度Ⅰ)61.5%

上一章中也有所提及,智能手机是孩子与因工作经常外出的家长保持联系的联络工具,成了家庭的生活必需品,也是亲子对话的重要工具,所以对相对贫困家庭来说更为重要。

经济上相对宽裕的家庭反倒有“不想让孩子玩游戏,因此不给孩子买智能手机”的情况。从双方的实际情况来看,拥有智能手机的比例可能会出现与其他物品相反的结果。

与人的联系的欠缺

接下来,调查对“是否与人保持着良好的联系”进行了细致分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保证孩子健康健全成长的重要因素。

调查结果表明,相对贫困家庭中存在着显著欠缺的项目。

“没有家庭旅行(包括去主题乐园等当日往返的行程)”

中位数以上7.8%/相对贫困(穷困度Ⅰ)46.2%

家庭旅行能够加强家族成员之间的纽带,对孩子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回忆,可是调查结果很清楚地显示,对于经济状况严峻的家庭,这是最先被砍掉的项目。

我们向真弓女士询问最近是否有过家庭旅行。

“我家从未有过。至今一次都没去过。”

真弓女士说一次都没有外宿旅行过。当日往返的旅行,还是1年多以前跟夏美、大树三人去了奈良公园,那是最后一次。夏天,他们想去海边,可是工作请不出假,最终也未能成行。

“不过,就算请到假也没钱,还是去不成。”

请假,收入会减少;出去玩,只是花钱——家庭旅行成了遥远的梦。这个夏天能让孩子们去市民游泳馆已是极限。

对这样的真弓女士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孩子们带回学校里的朋友送的旅行纪念品。每年暑假或寒假结束后,身边的朋友都会买回来手机链、圆珠笔、便笺纸等可爱的小礼物。每当这时,夏美就嘀咕:

“总是收朋友的礼物,我完全没办法回礼。”

真弓女士还有一个顾虑,那就是孩子们向朋友隐瞒了生活在母子单亲家庭的辛苦,不讲心里话了。

“在学校里,跟朋友的聊天中会出现父母做什么工作、从几点工作到几点、休息的时候做什么、零花钱有多少之类的话题。像我这种日夜工作的母亲周围少有,孩子们的朋友会问是什么情况,零花钱怎么办。以前他们都是实话实说的,可最近他们跟我说在外面不能说这些。”

真弓女士很担心,是不是孩子们实话实说后,反而让别人心生顾虑,对他们另眼相看了?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孩子们因为经济原因被周遭孤立。

关于这一点,前面的章节中也有所涉及。经济拮据的家庭不光是孩子被孤立,父母也多会逐渐陷入被孤立的境地。“你在真正遇到困难或有烦恼的时候,会跟谁或什么机构寻求帮助?”——针对监护人进行的问卷调查的结果中,回答“配偶或伴侣”的整体占比最高。

“配偶或伴侣”中位数以上85.8%/相对贫困(穷困度Ⅰ)46.5%

另一方面,无论贫困度如何,商量对象选择“学校的教师或学校咨询师”的家长都只有大约10%的低值。由此可知,学校教师并不是寻求帮助的对象。而且,选择“公共机构或政府的接待部门”的人在所有穷困度中都更低,为5%以下。这一数字清楚地告诉我们,行政机关也并未成为身处困境之人的托底机构。

我们也请真弓女士填写了大阪府的调查问卷。在关于商量对象的设问上,真弓女士在“没有可以与之商量的对象”上画了个圈。

“没人可以商量,行政机关又是例行公事。并不是说处理方式恶劣,而是不能设身处地为你考虑。”

真弓女士迄今为止几乎咨询了所有公共咨询窗口。儿童家庭中心、教育委员会的单亲家庭支援部门、自治体的福祉科等,所有这些咨询机构窗口的工作人员都给她一种自己的问题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别人的事”的感觉。

在繁忙的工作中挤出时间前去咨询却没有任何收获,所以渐渐地,真弓女士就不再抱有幻想了。

“去一趟要耗费两三个小时,工作就必须要请假。要问能不能听到满意的答复?几乎都是‘请咨询儿童咨询处’‘请咨询一下其他的公共机关’等相似的回答。所以,我已经不会再考虑向行政部门的咨询机构求助了。”

如今,真弓女士最大的烦恼是时间不够。

“时间不够。我深深觉得,一天24小时完全不够。”

她一有时间就想跟孩子们待在一起。

“跟孩子们窝在一处,一起看看电视什么的,几乎没有这样的时间。所以每天回家后那1个小时的晚餐时间是非常珍贵的交流时间。”

在跟真弓女士一起度过的短暂时间里,孩子们也毫无保留地跟母亲撒着娇。

“跟两个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总是撒娇。特别是男孩子,是个撒娇鬼,一直说想要多跟我在一起,说很寂寞。他经常走过来贴在我身上。女孩子也是一定要睡在一起。我们睡在一个被窝里,我晚上很晚钻进被窝的时候,她肯定要我抱紧她。”

这时,2楼传来了“咚、咚”的很响的声音。

“楼上又在吵架了。”

真弓女士皱起了眉头。

似乎是夏美跟大树吵架,气得踹了墙壁。这样的话,真弓女士若不上去安抚他们,事情就会没完没了。孩子们平常一副大人模样将家务做得妥妥帖帖的,也许是情绪的反弹吧。母亲在家的时候如果不能撒娇,情绪就会时不时地外露。

虽说看上去很稳重,毕竟才只是小学生。平时所承受的压力或许是通过这种方式发泄了出来。

真弓女士笑着跟我们说,孩子们为了能有更多跟妈妈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还曾催她再婚过。

“他们说:‘妈妈,可能的话你再婚吧。’我一直说:‘家里没有爸爸,妈妈要像爸爸一样去外面工作,回来之后又要尽到妈妈的责任,真的好辛苦。’孩子们说想要一个喜欢自己、能让妈妈再也不用工作的爸爸。”

真弓女士忙得不可开交,到底也没有寻找再婚对象的时间。

人性资本的欠缺

“人性资本”指的是“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必要的教育和经验”,调查也明确了这些机会被剥夺的现状。

“无法供孩子上补习班”

中位数以上3.6%/相对贫困(穷困度Ⅰ)35.7%

“无法让孩子发展兴趣爱好”

中位数以上3.3%/相对贫困(穷困度Ⅰ)31.1%

夏美和大树都未曾上过补习班,没有发展什么兴趣爱好。真弓女士说,如果有能力也想供他们去上,但以如今的状态是非常困难的。

“哥哥似乎想去足球俱乐部和补习班。如果练足球的话,家长必须要跟着一起去吧。夏美说想学游泳,想学算盘和书法,可是学习一门每个月就要花费5 000日元,还有交通费,开销太大了。如果有那个钱,我情愿用来买大米。”

在夏美填写的大阪府调查问卷上,询问未能参加补习班的理由的设问下面,她给“想去,可是不能在学费等费用上给家长增加负担”的选项画了圈。

另外,对于“学校里教的内容能理解多少?请选出最贴近自己感受的选项”这一设问,她从“很明白”“基本懂了”等5个选项中选择了“几乎都不懂”。而关于目前烦恼的事情,她从“朋友”“喜欢的人”等10个项目中圈出了“家里的事”“学校或学习”和“升学及前途”。可以看出,她对家里的情况以及自己的将来心怀不安。

另一方面,夏美在“将来想去什么学校”的设问中选择了“研究生院”。对深造,她并不是毫无意愿。

真弓女士打算供孩子们上大学。可是,她现在就开始担心能不能筹够学费了。

“如果能上国立或公立大学就好了,可也要看孩子的学力水平。无论如何,供孩子上补习班之类的教育上的投资是少不了的。相比起自己的晚年,我更担心孩子们的学费。如果因为没钱而上不了大学,实在是可怜。”

真弓女士现在一周只在周日休息一天。即便如此,为了将来打算,等年幼的两个孩子上了初中,她打算周日也开始工作。那是份按日结算工资的考场监考的工作。为了能够在可以工作的时候马上上岗,她已经做好了登记。

“去一次,就能赚到日工资1万多日元,是份性价比很高的工作。”

通过大阪府的调查,穷困家庭无法为孩子的将来储蓄的实际情况也浮出水面。

“无法为孩子的将来储蓄”

中位数以上20.7%/相对贫困(穷困度Ⅰ)70.2%

孩子不得不放弃上大学,申请奖学金的学生增加,也都是基于这个原因。

同时,对经济严峻家庭的援助并不到位的情况也在调查中暴露出来。虽然有向低收入家庭的中小学生提供学习用品资金或午餐费的“就学援助”制度,但是有很多家庭并未参加。即便是肯定符合条件,可以接受就学援助的“穷困度Ⅰ”的家庭,“接受了”就学援助的仅占69.0%,约有三成的家庭并未接受援助。原因之一就是不知道有这项制度。调查的结果也再次表明,很有必要让更多的人知晓这一制度。

晚上9点,真弓女士到了要出门去值夜班的时间了。穿着睡衣的孩子们一起到玄关送母亲。

“带手机了吗?”

稳重的夏美总是会确认冒失鬼妈妈有没有忘带东西。夏美和大树将真弓女士那装满值夜用品的大包搬到了玄关。真弓女士接过来,上了车。寒空下,只穿着睡衣的孩子们目送母亲的车子远去,直至车子消失不见。

真弓女士将会在次日7点回家。这天晚上,孩子们独自进入了梦乡。

如何推进对策?

该如何解决“看不见的贫困”?协助大阪府进行实地调查的大阪府立大学研究生院人类社会体系科学研究系的山野则子教授提出了一个方案,即绘制“贫困地图”,由各自治体制定、提出各自的措施。

大阪府把每张调查问卷都编了号,用以对回答问卷的小学校区和中学校区进行分类。当然,个人姓名会被隐去,也会在保护个人信息的前提下进行数据分析。分析的结果——哪些地区分布了多少贫困家庭——将会被标注在地图上。这就是贫困的“防灾地图”。

参照绘成的地图,就能够在必要的地区设立必要的支援机构。“儿童食堂”“学习支援教室”等机构可以充分利用这样的地图,比如,在贫穷家庭较多、回答“吃不上早饭或晚饭”的孩子较多的地区设置“儿童食堂”,在回答“上不起补习班”的家庭分布较多的地区设置“免费的学习支援教室”等,可以就此实施战略性的政策。

另一方面,也有很多人会担心,一旦公布了这张地图,可能会助长外界对生活在该地区的居民的歧视与偏见,甚至导致地价下跌。

山野教授表示,不对外公布地图,仅作为行政部门制定贫困政策的工具使用或许更为现实。

“今后在制定全面政策的同时,也必须明确锁定目标、采取切实到位的精准援助。必须要建立能够准确把握亟需帮助的儿童状况的机构。因此,我觉得可以充分利用这次的实地调查成果。”

“因为妈妈喜欢”

真弓女士家的外景拍摄结束,我们想要表达一下谢意,便跟夏美和大树一起出去购物。希望他们一家人能好好吃饭,我们买了2袋15公斤的大米,然后跟孩子们去了百元店。

我们想要向夏美和大树表达我们的感谢,告诉他们“可以任选5样喜欢的东西”,两个人非常高兴,一头冲进了店里。

大树先拿来的是“被褥拍”。因为他在帮母亲晾晒被褥的时候,发现没有这个,母亲很是为难。之后,大树又选了安装在自行车上夜间会发光的气门盖、洒在饭团上的“香松”等实用的东西。最后,他手上拿了一瓶塑料瓶装果汁和能够吹出声音玩耍的哨子,一脸满足。

夏美挑选的都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比如想在小学六年级参加修学旅行时带着的梳子、可爱的小熊钥匙扣、用来将钥匙扣挂在书包上的铝制环等。第四件跟大树一样,也选了塑料瓶装果汁。然后她开始纠结最后一件到底选什么。

她在点心货架前想了一会,忽然转身跑向了别的货架。过了一会,她拿来一包草莓牛奶味的奶糖。“为什么要选这个?”我们问道。

“因为妈妈喜欢。”

她满脸高兴地答道。

夏美和大树平时并没有零花钱。想要的东西肯定有很多。即便如此,他们肯定更想看到母亲的笑脸。孩子们的天真无邪让我们感动不已。

孩子们的声音不被淹没的社会

NHK特别节目《看不见的“贫困”》播出1个月后的2017年3月,迎来春假的年轻人走在原宿热闹的街头。每次跟手上拿着智能手机、一身时尚地在街上来来往往的孩子们擦肩而过,我们都不禁会想,这些孩子之中应该有很多人经济状况困窘,背负着一个人难以承担的重担吧。

节目尾声,我们播出了绝不主动发声,却“还是有些话想说”的孩子们的“心声”——

“同样是高中生,看到的世界和将来的梦想却多种多样。可是,那千百种不同绝不应当成为差距。”(高中女生)

“被剥夺了真正想做的事,到底如何是好呢?我非常不安。因学费问题而吃尽苦头,我真是想都不愿想,太可怕了。”(高中男生)

“哥哥、我和妈妈,一家人泪眼婆娑地熬着每一天,可正因为自己处在那样的立场,要靠自己去控诉社会,去自发解决贫困问题……我真的很想改变这样的社会,改变这个屎一样的社会。”(初中女生)

节目最后传达的“声音”是背负着奖学金这一借款考入大学的真央的话:

“经济方面的问题,不是自己努力就能解决的。努力学习就能通过大学入学考试,可是如果没有钱,就很难入学啊。就算申请奖学金贷款,也是有限度的,在这方面真的太吃力了。”

真央最希望告诉我们的,是她最后说的这些话:

“我觉得,这个社会对儿童和年轻人有点漠不关心。关注的焦点都集中在奥运会啊老龄化啊这些,对实际上肩负日本未来的高中生那痛苦的现状却完全视而不见……希望能再多一些关注。”

最后挤出的这句话——“希望能再多一些关注”。

我们将这句话用作了节目的结束语。这是想传达给观众的最后的话,也是我们自己今后要承担起的责任。

孩子们的“看不见的贫困”——绝不能因为看不见就一直不管不顾。我们大人必须要睁开双眼去观察。在了解了贫困之后,我们也必须要去思考如何才能好好帮助孩子们。

要解决孩子们的“看不见的贫困”,我们能做些什么?我们才刚刚站到了思考这个问题的起点上。

(1) 一种日式什锦摊饼,除了蔬菜之外,有时也会用鸡蛋、海鲜、肉等加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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