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0年8月9日午夜,一小队英国人把武器装进一只停泊在大班达岛附近的小船中。他们没有带火把和灯笼,一声不响地干着活儿,因为这次任务极为机密。在精力充沛的科尔船长的领导下,他们的任务是袭击内拉岛上的荷兰棱堡,迫使荷兰总督投降,之后控制群岛的其他地方。
荷兰人对班达群岛上英国人的动向一无所知,因为科尔船长一直让手下人躲在人们视线之外,直到天黑很久后才出来。荷兰棱堡的部队丝毫没有觉察到任何可疑行为或袭击行动,都已睡熟,就连守夜人都疲于在城垛上巡逻,回到了房里。科尔和手下人没有被发现,他们把船划到内拉岛满是岩石的海滩,英国人未放一枪就控制了炮台和防御阵地,之后开始攀爬棱堡的石头外墙。荷兰人拉响警报时,英国人实际已经控制了堡垒,短暂交火后,荷兰部队就投降了。随后科尔指挥堡垒把强大的火力向内拉岛另一座拿骚堡垒倾泻,对着它的城垛一炮接一炮地开火,直到拿骚堡垒崩塌。那里的荷兰人也投降了,科尔未损一兵一卒,就控制了班达群岛。
英方对这次行动的解释是,拿破仑可能会利用香料群岛作为进攻印度的战略基地。这种威胁的可能性一向就很小,但科尔的军队一直在班达群岛待到1817年,才突然撤出,他们对茫然不解的大众解释道,没有东印度群岛的荷兰在欧洲会是一个很弱的盟国。
尽管科尔的行动不过是整个班达群岛历史的一个小插曲,但对其未来有着重大且具毁灭性的影响。英国人离开之前,拔除了成百上千株肉豆蔻苗,连带几吨重的独特土壤一起移植到了锡兰、槟椰屿、明古鲁和新加坡。不过几十年的时间,这些地方蓬勃发展的种植园的肉豆蔻产量就大大超过了班达群岛。
班达群岛的衰落事实上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尽管群岛曾一度带来难以置信的利润,荷兰定居者却自甘堕落,最终使管理不善的财产遭受灭顶之灾。更具破坏性的是火山,它此时正进入历史上最活跃也最难预测的时期,17世纪至少发生了5次大型的火山爆发,紧随而来的是毁灭性的地震和海啸。1629年,内拉镇整个被海水扫荡,而在1691年冬,火山对着总督住所的方向喷出大量硫黄和熔岩,造成了持续5年的灾难。而在18世纪,大自然的威力也丝毫不减。1778年,火山爆发和地震的双重打击,以及接踵而至的飓风和巨大的海啸,几乎毁掉了班达群岛的肉豆蔻林。一半的树都折断了,肉豆蔻产量和从前相比陡然下降。
图为用传统方式收获肉豆蔻。19世纪,英国人拔除了成百上千株肉豆蔻种苗,移栽到锡兰、槟榔屿和新加坡,从而敲响了班达群岛经济的丧钟。
尽管早期荷兰定居者的后裔执拗地守着这片土地不放,但是海外的英国种植园早已为班达群岛敲响了丧钟。随着欧洲对肉豆蔻的需求量逐渐降低,就连庞大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也在经历一场又一场的财政危机。18世纪90年代,审计员查账时发现公司出现了1200万荷兰盾的巨额赤字。不久,失去了垄断权的荷兰东印度公司静静地走入了历史。
尽管已处于衰落状态,但班达群岛老一辈的定居者中很少有人愿意再回荷兰——这个他们很多人从来都没去过的国家——他们更愿意享受仍然拥有的丰厚遗产。19世纪末,群岛进入了暮年的黄金时代,大量金钱被丢在海边的豪宅里,这些豪宅里满是精美的古董和水晶、大理石和玻璃器皿。每到晚上,班达群岛的自由民们就会穿戴华丽,在海滨大道上伴随着军乐队的激昂音乐散步,荷兰总督于1860年冬抵达时,受到了极为盛大、铺张的欢迎,他肯定受到了蒙骗,以为群岛跟以前一样富饶。总督和得意扬扬的队伍在一队身穿戏装的乐师、舞蹈演员和演奏师的带领下穿过内拉镇,主街(也是唯一的一条街)上张灯结彩、红旗飘飘、鲜花遍地。
另一件事有趣的程度也不逊于这位大人的官方访问,一两艘定期而至的当地蒸汽轮船带来了追寻异国情调和奇珍异宝的博物学家和富有的欧洲人。所有人都对他们在这片赤道群岛的发现感到高兴。“[从安汶岛]坐船两夜一天,”博物学家亨利·福布斯写道,“我们就来到了班达。早餐前来到甲板上,我们发现船正在枝繁叶茂的悬崖之间慢慢驶过一个狭窄而蜿蜒的入口……这是我见过的最宜人的景色。随着轮船靠岸,正前方就是小镇,一排排白房子坐落其间……一座要塞伫立于高地,俯瞰着我们,猩红色的荷兰国旗在风中飘扬。”
尽管班达群岛在19世纪末的浮夸和冲昏人们头脑的浪费中给人一种繁荣昌盛的错觉,但很多年轻一代的人很快就厌倦了死水一般的社交生活和渺茫的前途,给自己买了一张到荷兰的单程船票,留下这片群岛自生自灭。荷兰人在班达群岛入不敷出,越来越多地消耗着资源,很快,总督就被撤掉,这片群岛重新变成了一个无人问津又死气沉沉的偏远地区,很少有荷兰官员到访。曾有过几个短暂的时期,人们想起了这些岛屿的存在。20世纪30年代,两位著名的反殖民主义者,印度尼西亚副总统穆罕默德·哈提和曾任印度尼西亚副总统的苏丹·夏赫里尔在内拉岛上被流放了6年。1944年,日本人轰炸并占领了这片群岛。尽管他们发现这片群岛除了可做船舶停靠地之外别无他用,他们的占领却还是造成了一个恶果:由于送达群岛的给养很少,当地老百姓被逼着砍伐了许多剩余的肉豆蔻树,改种蔬菜。
战争的结束给班达群岛带来了悲剧。1945年春,一架袭击该地日本基地的美国轰炸机在内拉岛的上空出现,打算炸毁停泊在海港中的船。但一颗偏离目标的炮弹击中了内拉岛上的市镇,直接在一个婚宴上爆炸,当场炸死了100名多宾客。
今天,班达群岛再次湮灭无闻——这片群岛如此之小,如此无足轻重,甚至在该地区的地图上都没有被标示出来。现在到那儿去的路仍像纳撒尼尔·考托普时代一样难行,需要耐心和好运,才能抵达这片群岛。1997年夏,安汶岛和内拉岛之间飞行的一架老式14座“塞斯纳”牌飞机被季风吹翻,撞碎在跑道上。现在,抵达班达群岛的唯一方式是乘坐“KM林查尼”号渡船,驶过内拉岛和安汶岛之间8小时风急浪高的航程。
班达群岛在19世纪90年代进入了暮年的黄金时代,居民大手大脚地耗费着继承的财产。但年轻一代厌倦了死水般的社交生活和渺茫的前途,给自己买了一张到荷兰的单程船票。
内拉岛依然是“班达群岛之都”,这里有几家小店、一个鱼市场、两条街和两辆小车。如果在城里溜达一圈,能发现一个荷兰教堂(其大钟指针指在5时3分,那正是日本人入侵的时间),几座摇摇欲坠的别墅,以及从前荷兰总督的住所,如今它已被废弃,看起来空空荡荡,房中的巴洛克式枝形吊灯缓缓地流泻着水晶玻璃的彩光。仅有的另一个“景点”是五边形的荷兰棱堡,它在海港上空一道悬崖上占据着俯瞰一切的地势——除了火山石和科尔船长所向披靡的军队外,它无所畏惧。这座城堡最近得到了亟需的整修,但整修工人热情过高,他们砌了墙壁,装上了大门。据说直到最近还在城垛上游荡的鬼魂已经被逼得逃到群岛其他的城堡里去了。漫步那些爬满藤蔓的地方,还可以从满是沙子的地牢里用手捧起火枪弹药。
属于外岛的岚屿不像班达群岛的那些中心岛屿互相之间有快速帆船或当地独木舟沟通连接,只有乘坐双引擎汽艇才能抵达。即便如此,去那里的航程也很危险,特别是当季风搅起风暴,卷起山一样的海浪,呼啸着穿过内拉岛与岚屿之间10英里的海峡时就更危险了。当我们的小船对抗着自然,穿过这片水域时,我们从风中可以渐渐地闻出一种芳香——那是肉豆蔻花馥郁的芬芳。
我们在岚屿北边海岸登陆,这也是纳撒尼尔·考托普当年登陆的地方,这里在该岛悬崖峭壁的庇护下,可以免受季风侵袭。几个渔人瞟了一眼刚抵达的陌生人,他们中一位女士走到一边,为我们拿来了椰奶,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动静。岛上小小的木制居所是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地方,这座村庄有空空的小巷、小花园和摆着花盆的浓荫阳台。
这里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们这座岛非同寻常的历史了,尽管他们不断在菜地中翻掘出硬币和火枪子弹。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不过两英里长、半英里宽的家园曾被用来交换另一座命运迥异的岛屿——在地球遥远的另一端的曼哈顿岛,这曾被认为是一次很公平的交易。
然而,当他们听说命运对他们的残酷打击时,却都无动于衷,他们很享受在这片不为人知而且未被污染的珊瑚礁上度过余生。尽管他们那画面闪烁的电视让他们通过重放的旧片如《警花拍档》(Cagney and Lacey)和《警届双雄》(Starsky and Hutch)看到了美国的景象,但他们会告诉你,从窗前看到的景色要比曼哈顿闪耀的摩天大楼壮美得多。
因为在悬崖上面,在半透明的海水的上空,杨柳般轻盈的肉豆蔻树又开始生根发芽,它们每年都会重新发出新蕾,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馥郁、慵懒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