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当自我受限时

“活着就是要慢慢经历这世界，遵从世俗，那也太简单了吧。”

——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

在创造自我和寻找自我的漫漫长路上，我们通常会选择走捷径，甚至渴望一蹴而就。我们满怀期待，希望从事一份自己热爱的工作，而愿望每每落空的原因却很简单：我们选择了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我们总希望自己成为知名舞蹈家、抒情歌手、雕刻家、画家、漫画家、摄影师、资深瑜伽教练或运动员，但我们自身却不愿为获得成功付出刻苦努力。

心理治疗是一种充满创造力的康复方法，它同样在帮助人们创造自我和寻找自我。我们有理由相信，阅读书籍、文章或是收看访谈类节目，对我们解决现实生活中的各种困难大有助益，这并不是一个复杂艰难的过程。通过这些途径去寻找自我和创造自我，可以帮助我们实现自我修复。

我们的生活中存在哪些制约

不是做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功利性的驱动。我们有时乐于做某件事，即便它不会带来立竿见影的效果或收益。正因如此，当我们真正开始去做时，我们往往会发现自己面临很多制约，无法大展拳脚。这些制约因素有些源于我们所处的环境或家族文化。以下列举了一些社会规定或约定俗成的规矩造成的制约：

• 人们被要求做到绝对独立、自给自足或自己设法应付困难（不求助或不亏欠他人）；

• 周围的人对他人都过于严苛，吝啬于赞美他人，追求完美主义。人们经常会这样评价他人：“你还差得远”“我们还能做得更好”；

•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使得人们对他人漠不关心并拒绝表达自我。

• 由于缺乏安全感，人们会更加节俭、喜欢存钱、采取预防措施、对未知事物充满恐惧，我们经常用这样一些成语来形容这类人：“杯弓蛇影”或“捕风捉影”；

• 无所事事被视为一种错误，这会令人们在处于闲暇、心不在焉、放松休息时，内心充满罪恶感；

回避型依恋是一种人格障碍，是以全面的社交抑制、能力不足感、对负面评价极其敏感为特征的一类人格障碍。患者在幼年或童年时期就开始表现出害羞、孤独、害怕见陌生人、害怕陌生环境等特征。成年以后这些问题对患者的社交和工作产生不利影响。这类患者总觉得自己缺乏社交能力，缺乏吸引力，在各方面都处于劣势，因而显得过分敏感和自卑。自尊心过低加上过分敏感，担心自己会被别人拒绝，使患者很难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译者注

• 冷酷无情的环境会养成回避型依恋 的人格，有此人格的人会鄙视或恐惧身体接触；

• 虚荣心导致人们否认自己的缺点、脆弱和局限性；

• 宿命论会促使人们放弃去改变这个世界。

抑制，又称心理抑制，是大脑皮质的基本神经过程之一，是与兴奋对立的状态，其表现为兴奋的减弱或消失。——译者注

我被抑制了吗

出自《大英百科全书》。

我认为，抑制的产生机制是上述制约的核心和基准。那么，抑制究竟是什么？在心理学中，抑制意味着无意识的约束，或是针对一种行为举止，采取有意识的设限，压制冲动或欲望。抑制也同样肩负着一项社会功能——减轻或阻止一些犯罪冲动，比如它能够帮助人们克制一时的愤怒，避免对他人造成伤害。同时，抑制能够使人们获得一种延迟满足，即放弃眼前小的利益和短暂的快乐，为将来更大的收获和更多的成就做准备，比如为了能够减肥成功，暂时克制住想吃甜品的欲望 。

抑制能够帮助我们克制住自己的偏好、习惯、无意识行为和条件反射，让我们专注于完成某件事情，因此十分有助于学习。一个缺乏自控力的人可能会表现出行为障碍甚至出现危害社会的行为。反之，如果过于自律，则可能导致身体或精神失去活力，表现为丧失感知力或部分情绪表达力。

后文我将提出其他方面的概念，尤其是一些创伤性抑制的形式，例如麻痹、分裂、分歧，以及由此产生的理性倾向。

除去上述定义 ，我们需要尝试找到是什么束缚或压制了你满足内心深处的欲望，阻碍了你完成一个项目或对你而言极为重要的一项工作。

• 你认为自己很可笑吗？

• 你是否确信自己有从事这项活动的正当理由？

• 你会进行内省吗？

• 你的家人或身边的朋友不理解或不认同你的工作吗？

• 你倾向于等待别人采取主动吗？

• 你会判断或评估你遇到的风险和困难吗？

• 你感到疲倦甚至筋疲力尽吗？

诚然，除上述几点，你或许能找到妨碍你持续做一件事情的其他原因，这些原因可能更为隐秘且私人化。正因如此，你常常对他人投以羡慕的眼光，目睹他们实现了你的梦想，或是完成了那些你敢想却不敢做的事情。

没有动力去实现梦想

我们从众多事例中选取了弗朗索瓦的故事。现年31岁的他目前还不是一名作家，然而写小说这个梦想由来已久，至今仍未实现。他简明扼要地回答了我们最关心的问题，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他的拖延症。

“很久之前我就有一个梦想，就是成为作家，通过小说讲述精彩纷呈的故事，自己也能以此为生。坦白说，应该用‘愿望’这个词来表达更合适，写作这件事完全在我的能力范围内。说到底，我的职业与写作密切相关，笔杆子不说是我的武器吧，但也是我相当重要的工具。虽然写作对我而言不需要付出超出常人的努力，可无奈事与愿违。”

这里的“梦想”一词指出了弗朗索瓦在写作上遇到的困难。他梦想成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作家，他也梦想完成小说的创作并希望能够出版。然而，现实情况令人失望，他日复一日地将自己的小说创作工作推迟到第二天再进行，就像他对自己的评价：“我有拖延症。”他只有梦想而没有行动。虽然目前的工作和家庭生活中的繁杂事务对他全情投入创作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但他也承认自20岁起，他就有很多机会能够完成创作，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抓住时机。由此看来，问题出在其他地方。

“自从我的青春期结束以后，我间断性地尝试过撰写一些故事，但我并不是独立作家。考虑到图书市场充斥的精英主义，要成为一个作家，就要在成千上万的人中脱颖而出。要想获得成功，就要比他人更优秀，文风要独树一帜，要有足够的想象力创作出好的故事。在这些条条框框中，我把写作当成了一项任务，导致自己逐渐失去了写作的乐趣。写作本应依靠灵感的迸发，是一项充满想象力的工作，却变得需要制订计划并不断调整。竞争思维禁锢了我的灵感，导致我对写作这件事兴致缺缺，于是我很快就放弃了。这令我垂头丧气、郁郁寡欢。长期以来，写作这件事被我束之高阁。我并没有为写作这件事穷尽各种方法，有时我会劝解自己说我不是真的喜欢写作，否则我早就下定决心了，我会坚持每天写作，写作就是我的氧气，正如那些知名作家所说的那样。我越想越觉得，写作对我来说是一项彰显人生价值的工作，我需要有足够的动力去提升自己的写作水平，迎合市场需求，同时我还要想方设法操控读者的情绪，这显然又不够浪漫。如果非要给阻碍我顺利完成创作的因素下一个定义，我称之为骄傲、怠惰、自卑、害怕被否定的一种结合。”

没错，这种结合变成了一种禁锢，让我们不禁深入思考和探索。

“然而，忽略掉上述那些对我造成阻碍，导致我中途放弃一件事的因素，恐惧还会促使我去坚持完成一件事。我害怕自己总有一天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这种恐惧使我明白，我或许会在一夜之间死去，甚至领悟不到自己活在世上的意义。而写作就是我生命的意义。写作令我备感幸福，但是每天当我坐在书桌前准备动笔时，我就会产生焦虑。为了写完这本书，我不得不强迫自己。也许这种强迫的感觉会被写作的乐趣冲淡，但如今，这种乐趣在我看来几乎如同传说一样虚无缥缈。”

我们需要强迫自己去做一件事吗？答案是肯定的。既然如此，我们不妨花些时间仔细探究背后的原因。

为什么学习了海量的知识，还是无法解决问题

我们的大脑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重要功能：一种是自我监控、自我审视和自我检测；另一种是支配我们的行动和激发我们的创造能力。当我们不进行自我设限时，我们的自发性就越强，也就是说主观能动性越强，就越能从完成一件事中得到满足感。成为高分低能的人会令我们缺乏活力、不能随机应变、丧失对生活的热情以及妨碍我们拥有自得其乐、排解压力的能力，因为此时的大脑在抑制新想法的生成。

当下，很多人都针对“心理学”和“个人发展”做了大量研究，相关的图书、杂志和节目层出不穷。然而，一些因无法实现自我价值而备感痛苦的人，越来越依赖于精神分析或心理咨询。面对海量的心理学知识，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已经处于饱和状态，不仅无法继续汲取这些知识，甚至开始对这些知识产生厌恶。他们的头脑中充斥着抽象的概念、既定的观念和多数情况下不适用的规则。他们感受不到自己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忽略自己的灵魂和肉体，感觉自己出了故障。

自我监控过度有诸多弊端。有的患者抱怨：“我什么道理都懂，但我就是无法付诸实践。”他博览群书，却始终无法参透自身存在的意义，无法建立理想的人际关系，无法从事自己的理想职业。

有一位患者深感绝望，他说：“我能够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我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我的生活并未发生真正的改变。”为此，他尝试了各种方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知识会成为一种障碍吗？渊博的学识会压制我们的主观能动性吗？他人的评价会扼杀我们的创造力吗？经过多年的实践，我意识到过于依赖心理咨询往往有损人类真正的发展和进步，甚至会降低治愈的可能性。受这种“脆弱知识综合征”影响最大的是精神分析师和心理咨询行业的从业者，他们经常会进入一个“死胡同”，深陷其中且很久都无法从中抽身。在“脆弱知识综合征”的影响下，个体习得的知识大部分属于惰性知识和模式化知识，导致个体在面对生活中的各种问题时会束手无策，承受着孤独和痛苦，向四周不断探索；个体会感觉到皮肤的疼痛，躯体的局促不安，继而联想到生活的种种不幸：害怕、沮丧、刺激、虐待、抱怨、紧张、暴力和无法实现的愿望。

很多的精神错乱来源于人们内心的慌乱不安和意识紊乱。

行为心理学是20世纪初起源于美国的一个心理学流派，它的创始人为美国心理学家华生。行为主义观点认为，心理学不应该研究意识，只应该研究行为。所谓行为就是有机体用以适应环境变化的各种身体反应的组合。这些反应不外乎肌肉收缩和腺体分泌，它们有的表现在身体外部，有的隐藏在身体内部，强度有大有小。——译者注

• 我们处在一个优胜劣汰的环境中，焦虑心理会让我们认为，只要把精神看作现实，并从行为心理学 的角度看待问题，我们就可以成为“正常人”；但我们也容易因此而缺少同理心，对那些勇于表达独特性和敢于做自己的人心存戒备。

• 人们喜欢待在舒适区里，过度重视外貌。这会令人们避免谈论痛苦、忧伤、荒谬、疾病、衰老、暴力和死亡。正是因为亲身经历过，所以人们才会竭力掩饰甚至否认它们的存在。

• “非此即彼”的二元观念是一股强大的意识形态浪潮，它希望将“消极”的事物彻底摧毁，极力推崇和赞扬“积极”的事物。

意识域是在短时间内对客观事物所能觉察到的范围。任何一瞬间所能明显意识到的事物，只限于注意力所集中的部分，其他事物都是较模糊地被意识到的。——译者注

• 意识域 不断缩小。人们的感觉变得迟钝，直觉也被一再否认。

• 网络技术的迅猛发展为交流带来了许多新的可能，人们依靠线上交流，变得足不出户，不再与他人进行面对面的分享，失去了感受自我存在的可能性。

当代文化中的所有弊端都有一个共通之处：缺乏人际交往。我们能够从人际交往中汲取巨大力量，同时感受到自我的真实存在，为自己的前途增添助力，为未来打造光明的前景，因为我们永远都想象不到，自己遇到的人能为自己带来多大的希望与活力。获得无穷的快乐、保持高涨的热情和成就非凡的事业，无一不以人际关系为基石。对他人敞开心扉会给我们带来快乐，我们会发现生活处处有惊喜，并能够学会更好地表达自我，获得外部力量，助力自身取得傲人的成绩。人际交往具有的惊人力量，让我们敢于和他人不期而遇，秉持开放的态度接纳个体差异带来的不同。我们不断和他人建立纽带，一起分享丰硕的成果，品味收获的快乐，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人际交往是一件乐事。

通常情况下，自我价值的实现正是得益于这些人际关系。同样因为它们，我们才能不断投入到新的活动中去。然而，我们自身存在着一些不易察觉的惰性，它们也在悄无声息地发挥着作用。

抑制的限度在哪里

人们需要感知自己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当抑制超出了一定限度，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时，存在的意义也就消失了。我们感知不到存在，存在本身也就失去了价值，生活就会变得索然无味。高度的抑制和存在意义的消失都将使我们陷入误区，甚至走向虚无。

高度的抑制主要会导致我们陷入消极心理和退化效应这两种较为极端的误区，我们如果在人际关系的建立过程中走入这两种极端，就会在人际交往中失利。这两种极端存在于我们和家庭、团体或社群成员间的交流互动中。

消极心理

具有消极心理的人会表现得愤世嫉俗，同时会对他人的存在视若无睹，他们认为与外界的接触是无用的，也没有与他人进行人际交往的愿望，甚至会将他人拒之千里。他们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会去挥霍金钱、毫无理性地自我放纵，也可能会做出更加极端的事……这种心理形成的原因可能是亲人或身边重要的人的离世给他们造成了心理阴影，让他们无法从中走出来并沉浸在悲伤中。对死亡的恐惧长期萦绕在他们的脑海中，使他们变得缺乏安全感，由此衍生出这样一种病态的心理，从而导致他们无法与他人进行正常的人际交往，长此以往，越陷越深。他们早已习惯封闭自我，不去表达自己的感受，从心底里拒绝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力。甚至有时，他们会不愿意表现自己的聪明才智，即使他们学识渊博、反应敏捷或曾经热情洋溢、干劲十足，也会放任自己在承受反复打击后变得愈发消极和迟钝。

退化效应

退化效应是抑制的另一种极端，其表现是使人内心深处产生自卑或不满的心理，每天都以抱怨的心态面对生活。人们会感到自己对生活无能为力，永远达不到自己的期望或是不能满足周围人的要求。有些家庭、学校和企业都存在这种效应：如果我们尝试跳出“舒适区”寻求更广阔的天地，就会被指责为好高骛远，我们付出的一切努力都被视作徒劳，并会以失败告终。如果我们的父母过于严苛，家庭氛围十分压抑，或者我们的伴侣玩世不恭或有强烈的控制欲，在他们的影响下，我们的生活就不再多姿多彩，也不再充满快乐和惊喜。我们会感觉自己总被欺负、受尽委屈、被别人忽视，我们极有可能陷入危险境地，无休止地进行自我折磨和自我攻击，甚至会走极端。

冰山理论是萨提亚家庭治疗中的重要理论，实际上是一个隐喻，它指一个人的“自我”就像一座冰山一样，我们能看到的只是表面很小的一部分——行为，而更大一部分的内在世界却藏在更深层次，包括行为、应对方式、感受、观点、期待、渴望、自我共七个层次，不为人所见，恰如冰山。——译者注

保守主义是抑制的表现形式之一，类似于冰山理论 。

忧郁也是抑制的表现形式之一。大多数陷入自我毁灭的忧郁症患者中，一部分人还会将忧郁传染给自己身边的亲朋好友，这就像俗话所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如何打破这种命运的力量

即使明知上述两种情况是极端且病态的，我们也极有可能在各种因素的作用下不自觉向它们靠近。我们受到他人的过分指摘或遭受重大打击，又或是长期处于一种追求物质、崇尚竞争和冷酷无情的环境中，都会对自身造成重大影响。

Edmund Husserl, Idées directrices pour une phénoménologie, tome III, Gallimard,1985.

但追根究底，我们不能一味地把这一切都推给他人或环境，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我们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我们可以以积极的心态探究原因、寻求治愈方法，从而脱胎换骨。生命是一场漫长的旅程，为了彻底实现自我的解放和摆脱前进道路上的障碍，采取适当的深度心理咨询和精神分析疗法很有必要。无论如何，最重要的是要学会赞赏，用欣赏的眼光看待人和物；正如埃德蒙·胡塞尔建议的那样，要去努力寻找“与世界的天然联系” 。在他看来，世界本来没有任何意义，所有的意义都是人赋予的。“人类只有一项使命：阐述这个世界的意义，因为世界对每个人的存在而言意义重大。”无论是通过感官还是精神，人们都需要在现实中感受到自我的存在，才能有勇气去面对生活中的大风大浪和阴晴圆缺。

以上就是撰写本书的初衷。实现梦想和发挥主观能动性和创造力是我们的共同目标，所以接下来让我们一起去探索，朝着心中的目标奋勇前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