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战后余思

第二十三章 战后余思

将军们都只是准备最后的战争而不是准备下一场战争,因而常受到诟病,但是他们的国人和政治领袖们更是常常根本不为任何战争做准备,这是一种讽刺。为战争做准备是一件代价昂贵而又负担沉重的事情,然而其中有一部分却是代价很小的,这就是学习。无论新的战争条件可能怎样变化和多么陌生,将军、政治家和普通平民都会发现,从过去学到的很多东西能够并且适用于未来,并且在寻找中他们会发现,一些战役比其他战役更能预示现代战争的未来模式。我相信在缅甸的战役就是这些战役之一。

我们的官兵装备相对较差,在丛林里摸索前进,从他们的奋战史中汲取经验可能令人惊诧。然而,画家们的效果和风格不取决于他拥有多少管油彩、画笔的数量,或者画布的尺寸,而是取决于他怎样调和色彩和在画布上怎样掌控其画笔。回顾缅甸战役,其至少向我呈现的是,一种奇怪的统一性和完整性,我产生了众多战后的反思。我选择写下以下的思考,也许不是因为其具有最不同寻常和最引人注目的特征,而是我认为这些思考在某种程度上有助于窥见未来。

更高层次的战略方向

在缅甸战争的第一阶段——大撤退——表现糟糕,我们可能很少有什么借口,但还是存在诸多原因,而且绝大多数原因超出了战地指挥官们的控制范围。这些原因之一影响了我们的全部作战努力,并且在很大程度上致使我们的失败变成了一场灾难,即在仰光陷落之后,未能给予战场上的部队明晰的战役战略目标。因此,我们的作战计划不得不建立在守土这一个相当模糊且短期想法之上,我们甚至不能确定防守哪块区域或者是出于什么目的。

当仰光的失陷使得增援变得不可能的时候,甚至不足以在缅甸维持我军部队,而且中国各师已经开始撤退,盟军显然已经没有希望击退日军,甚至阻挡日军前进的希望也是微乎其微。在这个时候,那些在伦敦和华盛顿运筹世界战争的有关人士,被更为重要的其他战线搞得焦头烂额,往往忽视了缅甸。但是,如果能够对缅甸战局的可能性进行一次实事求是的评估,制定一项明确而清晰的战略,我们在缅甸的境遇以及作战方式将会完全不同。缅甸不是第一位的,也不是最后一位,战役开始之后,我们并没有非常明确地认识其政治和军事目标。有关这场战役各个方向的研究表明我们几乎是不可避免地走向灾难。战地指挥官若要公平地对待各战场及其部队,就必须明确地、清楚地告诉他们在所在地的目标是什么。

在一个战场上,指挥组织极其重要。在东南亚迈向最终胜利的第一步就是建立了一个最高司令部,节制在这个地区的盟军陆、海、空部队。在组建和运行这样一个司令部方面,总是困难重重,包括国家之间以及个人之间都会产生问题。由于英美对待缅甸战役的态度存在差异,与非洲、欧洲或者太平洋的类似战区相比,东南亚面临的问题则更大。个性的冲突也很激烈,并经常由于距离原因而加重,比如史迪威和蒋介石。任何一个最高司令部里永远存在或大或小的摩擦,但是在盟军部队并肩作战的战场,除了一个最高司令部,并没有其他有效的解决方法。

日本陆军

这是自从十字军东征以来,除了18世纪和19世纪初我们与印度的一些战争,英国人曾经在与亚洲或者非洲的敌人作战中,首次遇到武器和军事组织都能够与他们相匹敌的对手。像我们的先行者,曾与日本作战过的俄国一样,我们发现与这样的敌人作战,无论如何,开始都是一个令人极端不愉快和令人震惊的过程。然而,因为我们拥有当年的俄国人所没有的基本素质,所以战胜了曾经打败俄国的日本。

在这个战役的早期阶段,由于我们从未认真挑战过日本所获得过的主动权,从而使日本人获得了士气上的优势。日本人积极备战,他们理所当然且不可避免地掌握了主动权。我们在缅甸则缺少军事上的、后勤上的和政治上的准备,这就使我们的指挥官们甚至连争取主动权都十分困难。但是,我们应该付出更多努力和冒更多的危险来获得主动权。即使处于弱势的时候,正如我们在早期阶段那样,如果采取静态防御,固守防地,除非有接防者和援军,否则就是致命的。唯一的希望是至少发动局部攻势,无论面临任何危险,都应以大胆和出其不意的行动,打乱敌人的计划。当计划顺利实施的时候,日本人就像蚂蚁一样残酷无情而果敢勇猛;但是当那些计划受到干扰或者脱离计划时,他们还是像蚂蚁一样,陷入混乱,对于重新调整计划反应迟钝,并且一成不变地长期坚守既定的原始计划。日军指挥官有着难以抑制的军事乐观主义,致使其可用的后勤补给余量很少,不允许发生任何差错或者延迟,这是特别危险的。日军将领的根本错误在于缺乏道义,这与身体上的勇气完全不同。他们不准备承认他们犯了错误,不承认计划失败,不承认需要全盘改变。因为这样意味着是为天皇服役中个人的失败和丢脸。比起承认失败,即使日军将领非常清楚以现有资源无法完成任务,他们还是会将其收到的命令传达给下级。这种盲目的责任传递屡次引发了从总司令官到最低级军官一系列的灾难。战争意志确实可以取得一些战绩,同时没有意志作为保证的机动性,也无以成功,但是当两者结合时,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将领面临的最困难考验就是平衡意志与机动性。在这一点上,日本人失败了。他们由于坚定的意志而战果辉煌,但因缺少机动性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日本陆军的战斗力并不在于其杰出的领导力,一旦日军不再战无不胜,不仅丛林战的特别天赋,而且日军单兵的作战精神都会陷入混乱。日军会一直作战和行军,至死方休。如果有500名日军奉命坚守一个阵地,我们就不得不在击毙495名日军之后才能攻占之,随后,最后的5个人也都会自杀而死。无论面临何种处境,正是服从性和残暴性的结合,使得日本陆军变得如此强大,这也会使任何陆军变得同样强大。这种精神会使一支欧洲军队攻无不克。

我们的军队

在缅甸,我们不仅对阵一个亚洲敌人,而且是以一支主要由亚洲人组成的军队一起与这个亚洲敌人作战的。因为这两个方面,我们当中缺乏与亚洲人打交道经验的很多人都必须转变很多观念,他们认为白人具有成为军人的内在优势。亚洲的战士至少同样英勇,通常更不畏死,较少受到思想疑虑的拖累,更少受到人道情感的烦扰,不会因其屠杀和残害而动容。由于生存背景与生活标准的不同,亚洲士兵更能毫无怨言地忍受艰苦,在生存或者舒适方面的要求比较少,当处在只能依靠自己的环境里,也会照料自己。他们十分熟悉自己的地盘,可以凭一双脚穿行。他们天生不厌恶爬山,城市里长大而且骑摩托车的白人却会。我们在缅甸的许多战斗都是发生在夜间,我在前面写了绝大部分夜战。实际上,夜战只是分散作战的一种形式,因为虽然士兵们可能相距很近,但视野不佳,而且会产生孤立的恐惧感和焦虑感。我们文明化程度越高,就越得让士兵们离开照明良好的城镇;我们在黑暗中越是笨拙、害怕,就越有更大的概率利于原始的敌人。

当作战技术自然而然地输入亚洲时,亚洲人也能像白人一样学会怎么使用武器——甚至是很复杂的武器。在另一方面,欧洲人现在能够迅速设计和生产现代武器,并且找到极其重要的熟练人员维护武器。欧洲人是教育方面的优势者,而不是在自然知识方面,因此可以培养大部分有潜质的军官。他们应该能够更好地理解为何而打仗,能够获得更高层次的训练,而且如果能适当培育也能获得更持久的士气。比较白人与亚洲人,亚洲人和欧洲人各具优势,仅仅认为因为是白人就期望他们能赢,那是愚蠢的,白人想要获胜就必须有更好的训练、更严明的纪律和更好的领导。如果他们不这样,即使有优势的武器装备,也无法战胜亚洲人在数量上和自然上的优势。我们一开始被日本敌人所蔑视,那时候钟摆疯狂地摆向另一边的尽头。我们将敌人夸大为某种令人害怕的物种,因为士兵们总是要为他们的失败寻找借口,并且用丛林的超人妖怪吓唬我们自己。这两种看法对于我们来说是灾难性的。直到我们自己学会采取一种平衡的看法,即将我们的敌人看成是一个顽强的战士,他肯定也有弱点,而且我们自己作为人能够通过训练在他自己的或者任何别的竞赛中打败他,这样我们获胜了。

像我们这样一支来自很多不同的民族的军队,后勤和补给工作十分复杂。在印度陆军部队中,我们开始编入一部分英军部队,约占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出于各种原因,我认为在步兵旅中,最好全部是英籍士兵或全部是印度士兵。随后,单一种族的部队作战更好,后勤补给工作也大大简化,我们能够更容易地使各个师执行相适应的任务。1943年后,我的印度师是世界上最精锐的师。他们愿意到任何地方去,做任何事情,继续从事任何事情,并且依赖很少的物质条件完成任何事情。

物质条件

在战争开始的时候,在日军和英军的后勤理念之间,在日军作战所需什么和我们认为需要什么之间,存在最大的差异。日军可以用最少的后勤补给量实施最为大胆的攻势,而我们受到的训练却是与此相反。英国陆军自从经历克里米亚的可怕教训以后,倾向牺牲机会和能力而重点关注后勤补给。第一次世界大战是相对静态的战争,紧随其后,生活水平迅速提高,不可避免地增加了这种偏见。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众多战场上,武器装备的复杂性、专门化组织的发展、参谋人员的扩充,以及通信的精密化进一步增加了后勤人员占作战人员的比率,运输数量需求日益膨胀。在非洲和欧洲,自1941年以后,敌人空中力量不断下降,而我军有比较丰富的通车道路,这掩盖了在其他条件下,调遣如此笨重庞大的部队在战术上的不可能性。与我们在缅甸作战的日本航空部队,1942年掌握了完全的制空权,但从1944年开始,其对我军行动造成的危险越来越小,最后实际上几乎不构成威胁。然而,地形复杂和缺乏公路依然导致我们的地面运输受到限制,同时因飞机的短缺,也只能考虑经济性。我们发现,在更为余裕的战场上,用一天400吨的物资以维持一个师的作战,并不过分,然而我们能够在同样长的时间以120吨的物资维持我们印度师的作战行动,并且不会使其失去战斗力和士气。在一些补给按欧洲战场的建制和补给标准加入我们的部队中后,当撤除车辆后,他们惊讶地发现,没有车辆,可以走得更远更快。在公路或者道路上车辆越少,他们的行军速度就越快,并独创出了卡车联运方式,以最短的时间实现远距离行军。这种战术机动能力与车辆数目之间的关系、参谋人员规模与有效控制指挥之间的关系,在未来的战争中将会更加重要。除非进行持续观察和无情地削减规模,否则车辆和参谋人员会不断增加,直到致使行动停滞不前为止。

对于我们来说,需求是真正的创新之母。我们在装备和后勤补给方面的短缺如此之多,如果不能完全放弃攻势,那么我们就必须赤膊上阵,或者自给自足。我们知道,如果发挥主动精神,人就可以在缺乏众多资源的情况之下完成任务,具有敏捷的头脑和勤奋的双手,以贫乏的资源也能创造出惊人的成果。我们通过高产的河边造船场、建造公路和飞机场的方法、“黄麻降落伞”、几乎就在火线上的大型蔬菜农场、我们的鸭场、我们腌制的鲜鱼,以及上百种其他物资和设施,凭借在战场上的努力取得了成功,践行了座右铭:“人肯自助,天必助之。”我的士兵们使用匮乏到荒唐程度的武器装备强渡一条条敌人设防的大河,将易受攻击的交通线拉伸到令人惊奇的长度,靠着削减的口粮行军越过最令人心碎的地区,用纪律与疾病作战并且战胜它。日军第一次痛苦地向我们表明,在艰苦的地方,并不是依靠众多的人数和精良的武器,而是依靠训练和士气。我们必须在一所艰苦的学校里学会这一课,然后才能反败为胜。

新兴技术

在缅甸,我们作战所用的运输车辆、补给、装备、支援武器以及生活设施比英军其他战场要少得多。然而,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物质资源的缺乏,我们学会了以新的方法来取得比墨守成规更多的成果。我们不仅要想出新的战术,而且要深深地探究人类行为的各种动力,并且改变我们关于许多事物的传统看法。结果是,我认为这是正确的:比起其他英国军队的作战,我们在缅甸的作战本质上更具有现代战争的特点。确实,除了在太平洋作战的美军,我们在缅甸的作战比盟军其他部队的战争更具现代性。美军在太平洋的问题与我们的问题相反,他们是要在一场海洋战争的特殊环境之下,最有效地使用巨大的资源,而可得到的资源越来越多。他们出色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并且发展出了一种新的物质技术。我们也是在陌生的环境里,与其说是靠物质,还不如说靠着人发展了我们的战争技术。

与欧洲战场相比,我们在缅甸使用的作战兵力并不多。包括史迪威辖下的中国人,我一次指挥参战最多的战斗师数量是18个师。他们在一条长达700英里的战线上作战,分成4个集群,相距甚远,各集群之间没有横向的交通线,无法提供相互的战术支援。我辖下参战的各军和各师,至少可以像其他战场上各集团军和各军那样自由地作战。各级指挥官的行动必须更具自主性,他们被赋予更大的权力来制订自己的作战计划,以实现他们所理解的集团军司令官的意图。他们及时将思维的灵活性和决定的坚定性发展到相当高的程度,能够利用突然出现的情报和变化的条件快速行动,而不必报告上级。他们受到鼓励,正像斯托普福德在祝贺里斯的英印第19师抓住一个机会偷偷渡过伊洛瓦底江,并且同时奇袭瑞保时所说的:“在裁判员没注意的时候射门得分。”采取这个行动并没有收到命令,或者预料会有命令,或者没有等待批准,然而总是在整体意图之中。这必须成为各类战争中的第二个特征。在这些战争中,战友们不会一起紧密作战,而必须要分成更小的部队。这要求在较高的指挥层也具有相应的思维灵活性、信任部下、让全军准确明白其意图的能力。

低级军官指挥的连,甚至是排,乃丛林战的基本部队,彼此看不见对方,经常失去联系。无线电被群山屏蔽,只能依靠自己行军作战,经常一次作战为期几天。正如渡伊洛瓦底江那样,他们经常以分散队形参加战斗,然后在战场集结。他们具有实施这些战术所需的素质以及成功的学习能力,这是他们可以做到这一点所依赖的东西。我们可能会再次需要他们。

纪律

战争越发现代化,区分军队与乌合之众的基本素质就越为重要。其中,第一项素质就是纪律。我们在缅甸很快就学会了,对于胜利与生存,战斗和宿营中的严明纪律是至关重要的。对于一个人来说,在丛林战或分散的战斗中,没有什么事情比逃避更容易。如果某人不想前进,他所要做的一切就是猛然窜到灌木丛里;在撤退中,他可以溜出后卫部队,随后重新归建,并且发誓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一个侦察队的队长率领其士兵深入丛林1英里,然后藏在那里,并且带着他虚构出来的任何报告归队。唯有纪律——而不是惩罚——才能够杜绝此类情况。若要拒绝出卖战友,一个士兵就要坚守真正的纪律。一个哨兵的纪律是,全身心战胜睡魔,把自己的下巴放在刺刀尖上,因为他知道,如果打了瞌睡,就会使身后睡着的战友身处险境。唯有纪律,能够防范疾病,虽然纪律令人厌烦,但是没有纪律任何军队都会枯萎。在所有战争的某些阶段,一些军队会纪律松弛,在严明纪律之前,根本不能赢得战争;反之就能赢得战争。我们发现轻视行动的敏捷、举止警觉、个人清洁、敬礼或者移动精确性的重要性,将其视为幼稚和无知的阅兵场动作而予以忽略,这是一种巨大的错误。如果没有这些外在和正式的行为,我不相信一支军队会有不可动摇的战斗纪律。这些行为可以让士兵成为部队的骄傲,并在其与军官之间建立相互信任与尊重。我们在艰苦的学校中获得的经验是,长期而言,一支最精锐的作战部队不一定是最具宣传声望的部队,而是战斗一结束就可以恢复更为正规的纪律和风貌的部队。

空中力量

我们的战役是陆上和空中密切交织着的行动,然而在东南亚,我们一开始却存在仅凭空中力量即能实现相当战果的夸张理念。我们发现,在我们被空中力量完全压制和我们具备压倒性的空中力量时,都无法停止敌方的地面行动,只能阻碍和推迟敌方的地面行动。无论是日军航空部队还是我们的空中力量都不能阻止对方各个师的运动或者部队的补给,只能使其运动更为艰难、困难更为严重了。

空中力量的特点之一就是其机动灵活性不断增强,但即使这一点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我们的战斗机和轰炸机各中队在从基地至目标的合理航程范围内作战,这种机动灵活性是显著的。然而,有时会遇到像我们遇到的这样战线宽广且距离遥远的战场,这时我们就不得不寻找别的机场,这时候空中力量的灵活性至少暂时消失了。我们可以在几个小时内以较少的装备修建土质着陆跑道,但修建能够作为基地的全天候飞机场需要相当多的人力,并且是一项慢得多的工作。在我们向前快速突进期间,只能以日军机场作为最前锋部队的首要目标,以解决这个问题。如果敌军全力摧毁跑道、压路机、机器设备和各种修理材料,那么我们就会陷入严重的困境。

与绝大多数盟军相比,我们缺少火炮,即使有,地形也妨碍了火炮的使用,于是越来越依靠空军提供近距离支援。在呼叫空中支援、指明打击目标以及协调地面行动和空中火力方面,我们形成了自己的方法,也采纳他人的方法。我们对于火力计划与飞行员的契合——像与炮手合作那样——充满信心。根据空军军官与前线部队的访谈,我们的战斗机常常能把炮弹和火箭打在距离我们的士兵100码之内,并运用佯攻使得敌人抬不起头来,直到我们的步兵发起最后的冲锋为止。这种快速而精确的合作不是一天就出现的,而是随着飞行员和士兵之间的相互信任、了解和对彼此成就的自豪而形成的。在和平年代,地面作战行动的战术空中支援往往不多,但是在战争中,其紧迫性就会增加。

我们在缅甸战争中一个最为突出的方面,就是极大地使用了空中支援。这是我们对于新型战争的贡献之一,而且我认为可以公平地说,在很大的程度上,我们发现,通过反复试验的空中补给方法后来普遍得以应用。我们首次使用空中补给来维持大规模作战部队的补给,并且将正规师远距离空运到作战前线。1944年3月的第二次“钦迪特”突击队远征,当时我们把3万名士兵和5000头牲畜空投到遥远的敌后,并且维持补给数月之久,这是当时最大的空运作战行动。对于密铁拉的决定性打击和进军仰光是运用新作战技术的范例,同一个师内同时存在机械化旅和空运旅。对于我们而言,空运、铁路和公路运输都是常规的运输方式,我想,这种理念是我们的主要变革之一。自从1928年以来,我们已经走过了漫长的道路,那时我还是一名低级参谋军官,在一场争论中,我与其他印度军官受到了关注,即在西北前线上引入作战性空中运输和补给,我们这场争论中获胜。

虽然我们用飞机输送了很大吨位的物资和成千上万的部队,但是我们所拥有的最大数量的飞机比起在其他地方所需的最低数量,还是要少很多。从理论上很容易证明我们的行动不可能维持更长时间。然而,凭着英国和美国地面和空中官兵的才能、勇气和献身精神,加之军人的努力工作与组织能力,他们不仅做到了这一点,而且是月复一月地坚持。正像许多其他事情一样,我们学会改变既定理论,当时机适当的时候,也可以冒险突破我们的极限。

我们空降作战和部队调动的一个特点是参战的部队并不是特种部队。第14集团军的士兵被告知空运调动或者空中补给并不是什么神秘、奇怪或不同寻常的事情,因而,对于他们而言,无论什么种族的人,这些都是常规后勤运作。唯一的例外就是要跳伞。只要有飞机可以被用于训练,我至少会让空降成为每一个步兵的普通训练科目。我总是认为在空降中严重受伤的伞兵比例并不比机械化兵的比例更高。不幸的是,训练飞机的缺乏阻碍我们大规模地使用伞兵,但是即使是这样,我们无疑是现存的最有空军思维的军队。我们必须如此。

比起缅甸战争的其他特点,空中运输更为公众所知,这也许导致了一些广为流传的谬见。第一个谬论是,我们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即我们的作战模式极大程度上几乎完全依赖于空中优势。直到具备了一定程度的空中优势,至少局部获得并得以确保,我们才能实现所需的确定而常规性的空中补给、调动和战术支援。战斗机和轰炸机必须横扫天空并迫使敌军机场向战线后方迁移;空中的战斗必须首先获胜,并且从此以后必须永远首先获胜。第二个谬论是,空中补给完全是由空军安排的,所需的仅是飞机、飞行员及保养人员。在空中补给机构中,陆军和空军承担的工作一样多。与驾驶飞机同样重要的是各类仓储人员、包装人员,他们也都要准时到达准确的跑道进行货物装卸;物资要被送到正确的部队,并且在运达后,还应准确迅速地卸货、分发和交付。承担上述所有工作以及其他十多项事情都是陆军的职责,除此之外,空运还遇到了所有需要中最为困难的事,即大规模复杂的通信,至少我们发现是这样的。关于空中补给的不成熟想法引发了最具战略性的危险。即使我们被包围了,若可能得到空中补给,阵地也能够坚守几个月的时间。事实上,部队因此而被敌人包围,即使能得到补给和供应,官兵们最终也会失去信心,而且空中补给很容易遭敌拦截,天气或者一些设置在适当地点的高射炮也能很容易地阻止空中补给。空中补给只是部分解决了问题。另外一半是足够的换防部队,无论空中补给的前景有多么好,换防部队都必须在合理时间内出现,也必须让被包围的守军知道换防部队将准时抵达。

这里有另一件关于陆空联合作战行动的事情,所有在地面上的作战行动都是如此。各级陆空指挥官不仅要保持密切的联系,还应像我们一样共同工作。我们的战争是一场陆空协同的战争,因此这既是空军的胜利同样是陆军的胜利。

特种部队

英国陆军在上一场战争中产生了数量惊人的特种部队,规模各不相同,但每一支特种部队都为准备特定类型的作战而训练和装备。我们有突击队、攻击旅、两栖师、山地师、远距离渗透部队、空运部队、沙漠部队和各种特别间谍部队。这些特种部队的装备比常规部队的装备更为丰富多样,而且许多特种部队有自己的基地和后勤补给机构。众多特种部队部署在缅甸,其中一些特种部队,特别是“钦迪特”突击队成了勇气和大胆的典范。然而,我却坚定地认为,这些只为一种作战类型而训练、装备和调整思维的部队其实是一种浪费。在其人员、物质和时间方面投入的资源并没有得到等值的军事回报。

一开始,我们常常以更好的条件、激情的承诺和大量的宣传吸引常规部队最优秀的士兵组建特种部队。甚至在一些罕见的情况下,当常规部队非志愿被改编为特种部队时,事情走向了另一面。那些被认为低于所设标准或者超出任意年龄限制的士兵被挑出来,送到不太被人喜欢的部队。这些做法无疑降低了这支军队其余部分的战斗力,特别是步兵,不仅被抽调走了精锐兵,而且助长了这样的思想,即这些正规作战行动如此艰难,只能指望这些有特殊装备的精英部队。军队不能依靠一些超级战士而赢得战争,而是依靠军队中常规部队的平均战斗力水平来赢得战争。无论如何承诺缩短战争进程——但如果削弱军队的士气——那都是危险的。那些曾经使用这些特种部队的指挥官们已经发现——我们在缅甸也是如此——特种部队作战存在另一个严重的不利之处,即只能在某一限制范围内才能积极作战。然后,特种部队会要求撤出战斗进行休整,而常规部队则没有这些限制。在缅甸,特种部队与敌作战的时间只是各常规师作战时间的一小部分,我们必须记住,在战争中军人所冒的危险总是伴随时间的增加而增加的。

特种部队的热潮源自混乱的思维,即关于什么是或者不是常规的作战行动。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每种作战行动都是特殊作战,无论是攻击、防守、撤退、渗透、突袭敌后、消灭敌军分遣队、海滩攻击、横渡河流、丛林战或者山地战,或者别的作战行动,每一项都有特殊要求。然而,所有这一切都是或者曾经是熟悉的作战行动,任何常规部队都可以在某个时候,参加其中的任何一种作战行动。一个突击队员需要具备主动性、单兵训练和使用武器的技能,这是令人钦佩的。然而,只是限制在一些小规模部队里,这就并不令人钦佩了。任何受到良好训练的步兵营,都应该能够做到一支突击队能做的事情。在第14集团军,他们能够做到并且做到了。对特种部队的崇拜就像组建一支皇家爬树者部队一样合乎情理,也就是说如果军人戴着插有一束橡树叶子的绿色宽檐帽,就应该指望他会爬树。

我认为,一群士兵参加的任何单一的作战行动都应该被视为常规作战行动,并由常规部队执行作战任务。我要承认的唯一例外是伞兵空降行动,在能够为更大规模的人提供训练设施之前,我们必须需要特种部队。没有特种部队当然并不意味着常规部队不能参与特定作战行动以及为此进行训练,但是要避免大规模地选拔部队,也要避免为了短时间的使用而让部队长时间的等待,还要避免将他们用于与曾经付出巨大努力进行准备的作战所不同的任务。私人陆军以及相应的私人空军费用高昂,浪费无用,而且是不必要的。

然而,应当保留一种特殊部队,即以小股部队参战,通常深入敌后,执行超出常规战场范围的任务。今后越来越需要高素质且受过单兵训练的男女战士,以破坏重要设施、散布谣言、误导敌人、传递情报、击毙或者绑架一些人、鼓舞抵抗运动。他们将组成部队,但是特种部队士兵需要具备普通士兵不具备的众多素质与技能,而且他们会使用许多超出其能力的方法。每一支小股部队都要为了执行特殊的任务而大量学习和训练,并且在更高指挥层的直接控制指挥之下进行作战行动。他们很少在自己的前线内作战。他们不用占据大量人力资源,如果以富于想象力的冷酷作战,将达到一些战略性的结果。这样特种部队以陆军为基础,由从英联邦各兵种和各种族抽调具备特殊素质的男女组成,这应该成为我们现代武装部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这些秘密部队的控制问题也存在缺陷。上一次战争中的盟军、间谍组织急剧扩张,直到战地指挥官认为其成为一个麻烦为止,至少我的战区是这样。麻烦之处在于每一个间谍组织都受到所隶属且距离遥远的司令部控制,这种作战的秘密性和相互怀疑,导致有时候间谍组织就在我们部队邻近活动,而我们的战地指挥官却根本不知道。各个间谍组织之间完全缺乏协调性,危险地忽视了当地的战术发展。在我们部队防线内或防线附近的所有间谍组织的活动都应由该防区指挥官下辖的高级军官协调,且得到必要的控制,才可以避免那样混乱、无效和错失战机的现象。

未来

在缅甸,我们发展出了一种战争形式,更多地基于人的因素而不是基于丰富的装备,这种战争形式具有一些确定的特点。这些特点主要是:

1.由空军为常规部队提供日常调动和补给成为一种普遍现象。

2.给予下属指挥员巨大的战术自由权。

3.在地形最为复杂的区域,以相对小规模的部队实现作战的战术独立性,但极具战略影响。

4.运输和装备的规模减少,依靠发挥创造力和使用本地资源予以补充。

5.高素质的单兵——具备士气、坚韧和纪律性,以及对于艰苦的耐受性——可以单独行动和自我照顾。

未来的战争可能呈现多种形式,从旨在完全毁灭很多人的无限制核战争,到限制使用战术核武器的战争,甚至到传统模式的小规模战争。无论是何种战争形式——特别是大国之间会在战争中使用核武器——有一件事是相对确定的:现代战争会摧毁各类基地、袭扰交通线和瓦解指挥控制,如果都失灵了,那就会迫使军队分散。

分散作战,无论这种分散是由于地形、缺少补给造成的,还是由敌人的武器造成的,其都存在两个主要的要求:才能卓越、决心坚定的低级指挥官和自我依赖、身体强悍、纪律严明的士兵。未来陆地作战行动的成功将依赖于能否立即获得这样的军官和士兵——准备在小而独立的部队中进行作战行动。他们必须准备应对没有常规交通线的情形,自我导向并依赖所在区域的资源生存。敌人看不见、听不见,而且预想不到他们会从四面八方向自己聚拢。当他们显露兵力时,他们与敌人如此之近,以至于无法使用原子弹与其同归于尽。这样的地面作战行动,比起过去,受到更少的严格控制而会有更多的个人色彩,将不像在我们接近钦敦江和伊洛瓦底江时的作战行动那样,也不像我们今天在马来亚丛林里围捕恐怖分子时的作战行动,看起来可能会很奇怪,却是为了应对核战争而实施最好的训练。士兵将很快学会使用新的武器和技术装备;培养大胆刚毅、主动创新、相互信任,以及性格鲜明的指挥官,则需要较长的时间。

我们当年所承受和进行过的空中打击,与现在可能进行的空袭相比,只能算是小事一桩。然而,决心坚定的部队,特别是当遇到封闭或沟谷交错的地形,他们准备孤军奋战,只能携带基本给养作战,并以小股部队行动,实现自给自足。我相信,即使在核爆炸的混乱之中,他们也可以找到自己的生存之路。在经历第一波相互毁灭的核武器战争之后,生存下来的人将进入无限制的战争中,正如我们在其他丛林中的战争那样,胜利将属于更坚强和更善于随机应变的步兵。我们的日常生活变得更容易,充满了更多的小玩意,这使得要产生那样的步兵变得更困难。我们需要花一些时间做一些在缅甸所做的事。在和平之中,我们可以做一些训练,而在战争中,我们将不再有这么多的时间。

在步入极端恐怖的现代大规模毁灭战争之前,人们可以找到更理性的方式解决国家间的争端。战争会继续存在,也会持续不断地改变。然而,战争还是发生在人之间,而不是武器之间,当武器相同,双方不会那么容易和迅速地获得优势,不花掉比平时更多的金钱也不能获得优势,但胜利将属于训练更好且士气更高的那一方。战争终究属于一门艺术,像所有艺术一样,无论它怎样千变万化,都会有一些恒久的原则。擅长用剑或者用笔的很多人,有时候是二者兼长的人,都曾经试图解释那些原则。我曾经有一次从一个身经百战的军人那里听到这些原则。我对这位军人怀有深深的和由衷的敬意。很多年前,我作为有朝一日有望成为一名军官的军校学员,钻研这些“战争的原则”,在死背那些古老战场规则的时候,军士长出现在我面前。他和蔼可亲且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你用不着为了那些事情绞尽脑汁,小伙子,”他说道,“所有的战争原则只有这一条。在揍别人的时候,你趁他还没注意下手,能有多快就多快,能有多狠就多狠,打在他的最疼处!”作为一名新兵,我经常受到这位伟人的指责,而作为一个老兵,我常常希望得到他的表扬。我认为我的第14集团军保持了他的战争原则。

在本书诸章里,我已经写到很多将军和参谋人员,写到他们的问题、困难和随机应变,他们的成功和失败。然而还有一个想法,我想要总结和最终归纳一下本书主旨,即缅甸战争是一场士兵们的战争。在面对顽强敌人的每一场战斗中,战局都是悬而未决的。尽管将军们以往都是能征惯战和富于远见的,但在此时,他们必须把一切交给他的士兵,交给各级士兵及其团级军官,让他们去完成已经开始的事情。这时,战争依赖于他们,在于他们的勇气,他们的坚毅不拔,他们拒绝被残酷危险的大自然和凶猛的人类敌人所打败的意志。在缅甸的作战中,这个时刻来得更早和更为频繁:有时候,在疲倦和患病的人感到孤独的时候到来,有时候是当他们很容易就要放弃的时候。这时候只有意志、纪律和信仰能够使他们坚强起来,坚持下去。那些来自众多种族的士兵们,在第14集团军的战友情谊中前进。那些和他们一起翱翔蓝天并且在他们头顶上战斗的飞行员,真正的光荣战绩属于他们。他们才是使战争反败为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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