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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尼德·劳伦斯,后来成为邓达斯夫人,通常用罗比这个名字,她邀请我到她位于肯辛顿的静谧老公寓的家中喝茶。她是世上少数几个能够提供审判早期第一手资料的人。这位英国战斗英雄的遗孀从容而又清晰地讲述了她如何于1945年12月第一次到达纽伦堡,与父母一起在酒店住宿。她保存了一本用铅笔书写的口袋日记,现在她借助它来唤起记忆。32

她前往纽伦堡是出公差,她解释道,因为她在战争期间及战争结束后为盟军做关于双重间谍之使用问题的工作。她前往纽伦堡与被告德国国防军作战部长阿尔弗雷德·约德尔面谈。“一个足够友好的小个子。”她说,而且非常配合。他不知道那位与他面谈的年轻女士是审判长的女儿,也不知道她在空闲时间参观了纽伦堡的景点。

她很崇拜她的父亲,一个没有被野心或意识形态所污染的“坦率的人”,无论是对关于种族灭绝或危害人类罪的神学辩论,还是对保护团体或保护个人之间的细微区分,他都毫无兴趣。温斯顿·丘吉尔坚持选择他,他们同为私人餐会“另一俱乐部”的成员。在她父亲眼中,这份工作就是将法律应用于事实,并且公平而迅速地做到这一点。他预计用不了半年时间就能回家了。

他被选作庭长属于巧合,罗比补充说,因为他是唯一能被所有人接受的法官:“俄国人不想选美国人,美国人不想选俄国人或法国人,法国人不想选俄国人。”她的父亲从来没有写过关于这场审判的文章,没有任何详细的记叙,不像美国法官比德尔写了书,33或是法国法官法尔科在70年后出版了审判日记。34

“我的父亲不认同比德尔的日记。”罗比尖锐地指出。法官之间商量做出的私密决定就应当保持私密。

她后来结识了其他法官。尼基琴科将军如何?“受莫斯科的控制。”而他的替补法官,偶尔与她跳舞的沃尔契科夫中校“更有人情味”。他教她用俄语怎么说“我爱你”(她父亲在审判结束后仍与沃尔契科夫保持联系,直到某天通信突然中止了,外交部建议他与其保持距离)。多纳迪厄年纪很大,而且“几乎无法接近”。她的父亲与法国候补法官法尔科的关系要好得多,他们在审判后成了好朋友。他也喜欢比德尔,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常春藤盟校型的美国人”。

在检察官中,最令罗比钦佩的是马克斯韦尔·法伊夫,因为他“在各个方面都是顶尖的”,也是在整个审判期间都坚持到场的恪尽职守的律师。我认为这是对肖克罗斯的挖苦,他在聆讯的关键时刻出现,但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到场,而杰克逊在纽伦堡待了整整一年。罗比不愿意多说,她并不是第一个表达出对肖克罗斯的强烈反感的人。虽然他是一个不错的倡导者,但许多人都认为他傲慢而自大。

12月初,罗比在600号审判庭度过了5天。它比英国的审判庭还要大,而且通过耳机翻译有种新奇感。几乎全是男性的场景——每个法官、每个被告、每个检察官。仅有的女性是速记员和翻译人员(其中一名有着一头蓬松的金发,被法官们称为“热情的干草堆”),以及少数记者、作家。

她回忆起被告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大帮”。戈林很突出,因为“他有意如此”,像个领导一样。赫斯“非常扎眼”,有一些“极为怪异”的行为,包括持续的古怪的面部活动。卡尔滕布伦纳有一张“瘦长的脸,样子非常残暴”。约德尔“长得不错”,他的上司威廉·凯特尔“看起来既像将军,又像士兵”。弗朗茨·冯·帕彭“外表颇为端正”。里宾特洛甫因为他的知名度在伦敦被大量新闻报道。亚尔马·沙赫特“端正而整齐”。阿尔伯特·斯佩尔呢?“就是不一般”,因为他的忍耐和克制。施特莱彻?“可怕极了,”罗比·邓达斯笑着说,“他样子很可怕,关于他的一切都很可怕。”

 

弗兰克呢?是的,她记得汉斯·弗兰克,戴着墨镜。他看起来微不足道,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英国报纸当时刊登了漫画家戴维·洛所画的他的恶毒形象,她提醒我。“关于‘在场最卑鄙者’的奖项属于谁,可能意见不一”,洛写道,但他不得不毫不犹豫地投票给“华沙的屠夫”弗兰克。一成不变的冷笑和小声嘟囔的组合为他赢得了这位漫画家的一票。35

“他就是从头到尾一直在哭的那个人吗?”她突然问道,这让我想起其他人谈起过弗兰克的眼泪。是的,我说。播放有希特勒的那部影片的那天她就在法庭上,影片让里宾特洛甫等人控制不住地哭起来。

恐怖的片段仍然历历在目。她回忆起达豪集中营一位女性指挥官的罪证,她“用人皮制作灯罩”。她说话时轻轻地摇着头,仿佛试图驱散这段记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几乎听不到的程度。

“大多数时候是很枯燥的,后来发生的事让我感到惊恐。”

她克制了一下情绪。

“那很恐怖……”

她听到了题为《华沙犹太人隔离区不复存在》的斯特鲁普报告的摘录。

她坐在旁听席里听着弗兰克日记的摘录被宣读。“我们决定饿死120万犹太人这件事只应略记一笔。”她听到了这样的话。36

她看到了据说是从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的尸体上剥下来的人皮。她记得那段将刺青与活生生的肉体联系起来的讲话。

这些证物对罗比·邓达斯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持续了七十多年。“我憎恶德国人,”她突如其来地说道,“一直都是。”然后她拘谨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羞愧的神色。“我很抱歉,”她说话的声音很小,我差点没听到,“我就是无法原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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