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蛋的脸就像是万圣节过后被丢弃了好久的南瓜灯,一半已经腐烂了,眼睛凹陷,笑容有气无力。“有水吗?”他问道,声音虚弱又刺耳,嘴唇惨白,已经失去血色。说话时,舌头听上去只是在嘴里徒劳地拍打,就好像它唯一的作用是碍事。
“空的。”斯坦利说。他盯着零蛋,没法相信零蛋还活着。“我原本打算把整车水都给你带来,但是……”他羞怯地笑了笑,“我把车开到洞里去了。我真不敢相信你……”
“我也一样。”零蛋说。
“走吧,咱俩得回营地去。”
零蛋摇了摇头。“我不回去。”
“你必须回去。咱俩都必须回去。”
“你想来点斯蒲露吗?”零蛋问。
“什么?”
零蛋用前臂遮住眼睛。“船底下凉快点。”他说。
斯坦利看着零蛋缓缓地爬回洞里。他还活着,这真是个奇迹。可是,斯坦利明白还是得尽快把他带回翠湖营,哪怕背他回去都行。
他跟在零蛋的身后爬,正好勉强挤进去。换作刚到翠湖营那会儿,他是绝对钻不进去的。他瘦了很多。
拽着身体往深处爬的时候,他的腿卡在了一块又尖又硬的东西上。是把铲子。斯坦利一时没想明白铲子怎么会在这里。但很快,他记起当时零蛋用它袭击了潘登斯基先生,随后一直带在身边。
船的一半埋在土里,底下的确凉快一些。而且,充当屋顶的船体还裂开了很多缝隙和孔洞,使得里面光线充足,通风良好。他看到洞里散落着空罐子。
零蛋拿起一只罐子,一边拧盖子,一边咕哝。
“这是什么?”
“斯蒲露!”零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他正在拧盖子,“这是我给起的名字。它们就埋在船底下。”
零蛋仍旧没能打开。“我找到了十六瓶。来,把铲子递给我。”
斯坦利没法随意转身,洞里空间不多。他伸手在身后摸索,抓到了铲柄,递给零蛋,铲头朝前。
“有时候,你只能……”零蛋说着,把瓶子砸在铲片上,磕掉了瓶口。他迅速将罐子拿到嘴边,赶在斯蒲露溢出来之前舔掉了边缘的液体。
“当心点。”斯坦利提醒道。
零蛋捡起开裂的盖子,把上面的液体也舔光了。然后,他把瓶子递给斯坦利。“喝点吧。”
斯坦利接过瓶子,打量了一会儿。他担心会有玻璃碴。他也不敢喝斯蒲露,它看起来就像是泥浆。他忽然想到无论斯蒲露是什么,小船沉入湖里的时候它们肯定在船上。这就是说它们有可能已经是上百年的老古董了。谁知道里面会生出什么样的细菌?
“很好喝。”零蛋鼓励他。
他怀疑零蛋可能从来没有听说过细菌这回事。他将瓶子举到嘴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那是一种温热、富有气泡、糊状的花蜜,味道甘甜,气味浓郁。当液体流入干干的嘴巴和干透的喉咙时,他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天堂。他想这当初可能是某种水果,大概是桃子。
零蛋冲他笑了笑。“我跟你说过的,很好喝。”
斯坦利不想喝太多,可是太可口了,忍不住想再尝尝。罐子在两人中间传来传去,直到空了为止。“还剩多少?”斯坦利问道。
“一滴不剩了。”零蛋说。
斯坦利的嘴垂了下去。“现在,我得带你回去了。”他说。
“我再也不挖洞了。”零蛋说。
“他们不会再让你挖了。”斯坦利保证道,“他们可能会把你送到医院去,像呕吐袋那样。”
“呕吐袋踩到了响尾蛇。”零蛋说。
斯坦利想起自己也差点碰到同样的事情。“我猜他是没听到响尾蛇的响动。”
“他是故意这么干的。”零蛋说。
“你猜的?”
“他先脱掉了鞋和袜子。”
斯坦利想到那一幕不禁哆嗦起来。
“‘玛——勒——伊,勒——乌’是什么?”零蛋问。
“什么?”
零蛋全神贯注。“玛——勒——伊,勒——乌。”
“我不知道。”
“我带你去看。”零蛋边说边爬出去。
斯坦利跟在后面。爬出洞时,他不得不用手遮在眼睛上以躲避亮光。
零蛋走到船背后,指着那行颠倒的字说:“玛——勒——伊,勒——乌。”
斯坦利笑了。“玛丽·露。这只船的名字。”
“玛丽·露,”零蛋重复了一遍,查看那几个字,“我还以为最后那个字母应该读作‘伊’呢。”
“的确如此,”斯坦利说,“只是当它出现在词尾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有时候它是个元音,有时候它又成了辅音。”
忽然,零蛋呻吟了一声。他一把按住肚子,身体蜷了起来。
“你没事吧?”
零蛋倒在地上,侧身躺着,双膝蜷到了胸口。他不停地呻吟。
斯坦利无助地看着。他怀疑有可能是斯蒲露惹的祸。他回头朝翠湖营的方向望了望——至少他认为那是翠湖营的方向,但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零蛋停止呻吟,身体也慢慢地舒展开了。
“我这就带你回去。”斯坦利说。
零蛋挣扎着坐起来,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听着,我都计划好了,你不会有麻烦的,”斯坦利向他保证,“记得我找到那根金色管子时发生的事情吗?记得吗?我把管子给了X光,管理员大人就拼命地逼着咱们在她以为找到管子的地方挖洞。我想,如果我把真正发现的地方告诉她,她会饶过咱俩。”
“我不回去。”零蛋说。
“你去不了别的地方。”斯坦利说。
零蛋没吭声。
“你会死在这里的。”斯坦利说。
“那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斯坦利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来救零蛋,却喝了零蛋仅有的斯蒲露。他将目光投向了远方。“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
“我不想……”
“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看那边那座山。看见那座顶上支棱着一样什么东西的山了吗?”
“没错,我想我看见了。”
“你觉得它像什么?是不是像某样东西?”
零蛋没吭声。
但当他仔细打量那座山的时候,他的右手慢慢地攥成了拳头。他竖起大拇指,目光转移到自己的右手上,然后又转回到那座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