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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一阵恐怖的喊声,离他们很近。胡萝卜从爱斯特拉冈手中落下。他们发楞,站着不动,随后突然一起向舞台边厢狂奔。爱斯特拉冈中途煞住脚步,奔回原处,捡起胡萝卜塞进衣袋,向等着他的弗拉季米尔奔去,又煞住脚步,奔回原处,捡起他的靴子,奔到弗拉季米尔身边。他们供肩缩背挤作一堆等着,若有所畏。

【波卓及幸运儿上。波卓用绳子拴住幸运儿的脖子,赶着他在前头走,因此幸运儿最先在台上出现,跟着是那绳子,绳子很长,在波卓露面之前可以让幸运儿一直走到台中央。幸运儿两手提着一只沉重的口袋、一个折凳、一只野餐篮和一件大衣。波卓拿着一根鞭子。波卓(台后)走!(鞭子声)波卓出现。他们穿过舞台。幸运儿在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跟前走过。波卓一眼看见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一下子煞住脚步。绳子拉紧了。波卓使劲抖动一下绳子。

波卓:回来!

【幸运儿和他所提的行李倒地的声音。

【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朝他转过身去,又想上前帮助他,又害怕多管闲事。弗拉米尔朝幸运儿迈了一步,爱斯特拉冈攥住他的袖子,把他拉了回来。

弗拉季米尔:放我走!

爱斯特拉冈:别动!

波卓:小心!他心眼儿很坏。(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转向波卓:)对待陌生人。

爱斯特拉冈:(低声)是他吗?

弗拉季米尔:谁?

爱斯特拉冈:(想不起名字)嗯……

弗拉季米尔:戈多?

爱斯特拉冈:不错。

波卓: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波卓:。

弗拉季米尔:(向爱斯特拉冈)决不是!

爱斯特拉冈:(怯生生地向波卓)您不是戈多先生,老爷?

波卓:(用可怕的声音)我是波卓!(沉默)波卓!(沉默)这名字你们听了难道毫不乎?(沉默)我说,这名字你们听了难道毫不在乎?

【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面面相觑。

爱斯特拉冈:(假装思索)布卓……布卓……

弗拉季米尔:(也假装思索)波卓……波卓……波卓波卓!

爱斯特拉冈:啊!波卓:……我想想……波卓……

弗拉季米尔:到底是波卓呢,还是布卓?

爱斯特拉冈:波卓……不……我怕我……不……我好象并不……

【波卓威胁似的向前迈了几步。

弗拉季米尔:(讨好似的)我过去认识一家叫戈卓的。他家的母亲脸上长满了瘊子──

爱斯特拉冈:(急急地)我们不是您这地方的人,老爷。

波卓:(止步)你们不管怎样总是人。(他戴上眼镜)照我看来。(他摘下眼镜)是跟我一样的人。(他哈哈大笑)是跟波卓一样的人!都是照着上帝的模样儿造的!

弗拉季米尔:嗯,您瞧──

波卓:(专横地)戈多是什么人?

爱场特拉冈:戈多?

波卓:你们刚才错把我当作戈多了。

爱斯特拉冈:哦,不,老爷,一点儿也没有这意思,老爷。

波卓:他是什么人?

弗拉季米尔:哦,他是……可以说是个相识。

爱斯特拉冈:哪儿说得上,我们简直不认得他。

弗拉季米尔:不错……我们跟他并不熟……可是不管怎样……

爱斯特拉冈:就我个人来说,我就是见了他的面也认不得他。

波卓:你们刚才错把我当作他啦。

爱斯特拉冈:(在波卓面前退缩)那就是说……您明白……天黑……紧张……老等着…我承认……一时间……我还以为……

波卓:老等着?那么说来你们在等他?

弗拉季米尔:嗯,您瞧──

波卓:这儿?在我的土地上?

弗拉季米尔:我们没安坏心眼儿。

爱斯特拉冈:我们的用意是好的。

波卓:路是大家都可以走的。

弗拉季米尔:我们也是这样理解的。

波卓:实在丢脸。可是你们已经来了。

爱斯特拉冈:我们已经没法挽回了。

波卓:(做了个宽宏大量的手势)算了,咱们不谈这个啦。(他抖动一下绳子)起来,猪!(略停)每次他只要一摔倒,就马上睡着。(抖动绳子)起来,猪!(幸运儿起身捡行李的声音。波卓抖动绳子)回来!(幸运儿后退着上)站住!(幸运儿停住脚步)转过来!(幸运儿转过身来。和蔼地向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诸位,我见到你们很高兴。(他们露出不信的神色)一点不错,真正地高兴。(他抖动绳子)过来点儿!(幸运儿迈步)站住!(幸运儿停住脚步。向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不错,一个人独自个儿赶路,路就显得特别长,尤其是一气儿走……(他看了看表)……不错……(他计算着)不错……六个小时,一点不错,一气儿走六个小时,而且一路上连人影儿也没见一个。(向幸运儿)大衣!(幸运儿放下口袋,走向前去,把大衣送给他,回到原处,重新捡起口袋)拿好这个!(波卓递过鞭子。幸运儿上前,因两手都拿着东西,就用嘴叼着鞭子,又走回原处。波卓:开始穿大衣,又忽然停住)大衣!(幸运儿放下口袋、篮子和凳,走向前去,服侍波卓穿好大衣,走回原处,拿起口袋、篮子和凳)今儿晚上的天气有点儿秋意。(波卓扣完大衣钮扣,弯腰,打量自己,挺立身子)鞭子!(幸运儿上前,弯腰,波卓从他嘴里夺过鞭子,幸运儿走回原处)不错诸位,我不能老往前走 不错,诸位,我不能老往前走,一点儿不跟我的同类交往。(他戴上眼镜,注视着这两个同类)尽管相同之处并不多。他摘掉眼镜)凳子!(幸运儿放下口袋和篮子,上前,打开折凳,放好,走回原处,重新拿起口袋和篮子)过来!(波卓坐下,拿鞭子柄顶住幸运儿的胸膛推了一下)回去!(幸运儿退后一步)远点儿!(幸运儿又退后一步)站住!(幸运儿止步面向弗季米尔和斯特拉冈)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只要你们不反对,我倒想跟你们在一块儿消磨一些时间,随后再赶我的路。篮子!(幸运儿上前,递上篮子,回到原处)新鲜的空气能使人开浮 (他打开篮子,取出一只笋鸡、一块面包和一瓶酒)篮子!(幸运儿上前,拿起篮子回到原处)离远点儿!(幸运儿退后一步)他浑身发臭、祝你们(他从酒瓶里喝一口酒,把酒瓶放下,开始吃东西。沉默。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开始围着幸运儿转 上下打量他,起初小心翼翼,越到后来胆子越大。波卓大口地吃着笋鸡,啃干净骨头后随手扔掉。幸运儿打起盹来,身子渐渐下沉,直到口袋和篮子都碰着地面,随后突然惊醒来,一下子挺直身子,跟着又打起盹来,身子渐渐下沉)

爱斯特拉冈:他什么地方不舒服?

弗拉季米尔:他似乎累啦。

爱斯特拉冈:他干嘛不把口袋放下来?

弗拉季米尔:我怎么知道?(他们走近他身边)当心!

爱斯特拉冈:跟他说几句话。

弗拉季米尔:瞧!

爱斯特拉冈:什么?

弗拉季米尔:(指着)他的脖子。

爱斯特拉冈:(望着他的脖子)我什么也没看见。

弗拉季米尔:这儿。

【爱斯特拉冈过去站在弗拉季米尔身边。

爱斯特拉冈:哦,天哪!

弗拉季米尔:一个流着脓的疮。

爱斯特拉冈:是绳子勒的。

弗拉季米尔:是磨破的。

爱斯特拉冈:这是难免的。

弗拉季米尔:是绳子的结磨的。

爱斯特拉冈:是擦伤的。

【他们重新打量起他来,仔细看他的脸。

弗拉季米尔:他长得不难看。

爱斯特拉冈:(耸肩,作了个怪脸)你看仔细了?

弗拉季米尔:有点儿象女人。

爱斯特拉冈:瞧他的口水。

弗拉季米尔:这是难免的。

爱斯特拉冈:瞧他的粘涎子。

弗拉季米尔:也许他是个傻瓜。

爱斯特拉冈:一个白痴。

弗拉季米尔:(仔细观察)看上去象甲状腺肿。

爱斯特拉冈:(也仔细观察)很难说。

弗拉季米尔:他在喘气儿。

爱斯特拉冈:这是难免的。

弗拉季米尔:瞧他的眼睛!

爱斯特拉冈:怎么啦?

弗拉季米尔:瞪得太极了。

爱斯特拉冈:向我瞪了垂死的一眼。

弗拉季米尔:很难说。(略停)问他一个问题。

爱斯特拉冈:这样做好吗?

弗拉季米尔:有什么不好?

爱斯特拉冈:(怯生生地)先生……

弗拉季米尔:响一点。

爱斯特拉冈:(响一点)先生……

波卓:别去跟他纠缠!(他们转向波卓,他这时已吃喝完毕,用手背擦了擦嘴)你们看不出他需要休息?篮子!(他划了根火柴,开始点他的烟斗。幸运儿看见地上的鸡骨头,贪婪地瞪着它们。波卓看见幸运儿不动,气呼呼地把火柴扔掉,抖动了一下绳子)篮子,猪!(幸运儿差点儿摔倒,清醒过来,上前,把酒瓶放进篮子,走回原处。爱斯特拉冈瞪着鸡骨头。波卓又划了根火柴点烟斗)有什么办法,这不是他该做的工作。(他抽着烟斗,伸直两腿)啊!这样要舒服些。

爱斯特拉冈:(怯生生地)劳驾啦,老爷……

波卓:什么事,我的好人儿?

爱斯特拉冈:嗯……您已经吃完了……嗯……您不再需要……嗯……这些骨头了吧,老爷?

弗拉季米尔:(觉得可耻)你能不能再等一会儿?

波卓:不,不,他这样提出来是好的。我是不是需要这些骨头?(他用鞭子柄翻动骨头)不,拿我个人来说,我是不需要它们了。(爱斯特拉冈朝骨头迈了一步)不过……(爱斯特拉冈煞住脚步)……不过在理论上,骨头是应该给跟班吃的。因此你应该问他要才是。(爱斯特拉冈转向幸运儿,犹豫一下)说吧,说吧,跟他要。别害怕,他会告诉你的。

【爱斯特拉冈走向幸运儿,在他前面站住。

爱斯特拉冈:先生……对不起,先生……

波卓:有人在跟你讲话,猪!回答!(向爱斯特拉冈)跟他再说一遍。

爱斯特拉冈:对不起,先生,这些骨头,您还要不要?

【幸运儿盯着爱斯特拉冈好一会儿。

波卓:(非常开心地)先生!(幸运儿低头)快回答!你要这些骨头呢,还是不要?(幸运儿不作声。向爱斯特拉冈)它们是你的了。(爱斯特拉冈一个箭步蹿上去,捡起骨头,马上啃起来)我不喜欢这样。我从来没看见过他拒绝过一根骨头。(他焦虑地瞅着幸运儿)要是他病倒了,拖累了我,那才有意思呢!(他喷了一口烟)

弗拉季米尔:(勃然大怒)真可耻!

【沉默。爱斯特拉冈大吃一惊,停止啃骨头,看着波卓,又看看弗拉季米尔。波卓外表上很镇静。弗拉季米尔有点窘。

波卓:(向弗拉季米尔)你这话是不是有所指?

弗拉季米尔:(下了决心,结巴着说)象这样……对待一个人……(朝幸运儿做了个手势)……我认为……不……同样的人类……不……真可耻!

爱斯特拉冈:(不甘落后)真丢脸!(他重新啃起骨头来)

波卓:你们太苛刻了。(向弗拉季米尔)你多大年纪啦?我不揣冒昧问你一句。(沉默)六十?七十?(向爱斯特拉冈)你说他多大年纪啦?

爱斯特技冈:十一。

波卓:我太冒失啦。(他在鞭子柄上敲出烟斗里的灰,起身)我得上路了。谢谢你们跟我作伴。(他想了想)除非我再抽一斗烟再上路。你们有什么意见?(他们不作声)哦,我抽烟不多,一点也不多,我不习惯一气儿抽两斗烟,这会使(用手捂住心窝,叹了口气)我的心卜卜地跳起来。(略停)是尼古丁闹的。不管你怎样预防,总得吸进不少尼古丁。(叹了口气)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沉默)可是或许你们不抽烟?抽?不抽?抽不抽都没什么关系。(沉默)可是我既然已经站起来了,叫我怎么再坐下来呢?而且不找借口。不──我怎么说好呢──不假惺惺。(向弗拉季米尔)请你们再说一遍。(沉默)也许你们刚才没跟我说话?(沉默)没关系。让我瞧……

【他沉思着。

爱斯特拉冈:啊!这样好多了。

【他把骨头装进衣袋。

弗拉季米尔:咱们走吧。

爱斯特拉冈:现在就走?

波卓:等一会儿。(他抖动绳子)凳子!(他用鞭子指了指。幸运儿搬动凳子)再过来点儿!成啦!(他坐下。幸运儿走回原处)这就解决啦!

【他装了一斗烟。

弗拉季米尔:咱们离开这儿吧。

波卓:我希望不是我把你们赶跑的。再等一会儿吧,你们决不会后悔的。

爱斯特拉冈:(以为对方要施舍什么)我们没什么急事。

波卓:(点起烟斗)第二斗的味道总要差些。(他从嘴里取下烟斗,看着它沉吟一会儿)比起第一斗来,我的意思是说。(他重新把烟斗放到嘴里)可是不管怎样,烟味总是芬芳的。

弗拉季米尔:我走啦。

波卓:他不愿意跟我相处了。我也许不太人道,可是有谁在乎呢?(向弗拉季米尔)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行。譬如说你这会儿就走,在大白天,因为谁也不能否认这会儿还是大白天。(他们全都望着天空)好得很。(他们停止望天空)那样的话,会有什么给果呢──(他从嘴里取下烟斗,察看着)──烟斗灭了──(他重新点起烟斗)──那样的话──(喷了口烟)──一那样的话──(喷了口烟)──那样的话,你们跟人家的约会怎办呢?……跟那个戈丹……戈多……戈丁……反正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那个掌握你们命运的人……(沉默)……至少是当前的命运。

弗拉季米尔:您怎么会知道的?

波卓:他又跟我说话啦!要是继续保持这个关系,咱们过不多久就能成老朋友啦。

爱斯特拉冈:他干嘛不把行李放下来?

波卓:我见了他也准会高兴。我遇见的人越多,心里也就越高兴。跟最卑下的人分手之后,你也会觉得更聪明、更富足、更意识到自己的幸福。甚至你们……(他装模作样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表示他指的是他们两个)……甚至你们,谁知道呢,说不定将来对我也会有好处。

爱斯特拉冈:他干嘛不把行李放下来?

波卓:可是真要是那样,我准会大吃一惊。

弗拉季米尔:有人在问你问题。

波卓:(高兴)问题!谁?什么问题?一分钟前你们还在口口声声叫我老爷,害怕得身发抖。这会儿你们居然要问我问题了。这样做没什么好处!

弗拉季米尔:(向爱斯特拉冈)我想他在听。

爱斯特拉冈:(绕着幸运儿打转)什么?

弗拉季米尔:你这会儿可以问他了。他听着哩。

爱斯特拉冈:问他什么?

弗拉季米尔:他干嘛不把行李放下来。

爱斯特拉冈:我纳闷儿。

弗拉季米尔:问他一下,成不成?

波卓:(聚精会神地倾听着他们俩的对话,生怕他们把要提的问题忘了)你们想要知道他干嘛不把行李放下来,是不是?你们还管他手里拿着的口袋和篮子叫行李?

弗拉季米尔:不错。

波卓:(向爱斯特拉冈:)你是不是跟他一个看法?

爱斯特拉冈:他象海象一样喘着气儿哩。

波卓:回答是这样的。(向爱斯特拉冈:)可是请你站住了,你弄得我心神不定。

弗拉季米尔:瞧。

爱斯特拉冈:什么?

弗拉季米尔:他要讲话了。

【他俩一动不动地并肩站着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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