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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绪川向八木坦白

C 绪川向八木坦白

十年前,绪川是受八木的推荐才读了《罪与罚》。如果没有读那本书,无论怎么受到负罪感的苛责,绪川也许都不会苦恼于是否要向八木坦白罪行。

“今后会怎么样啊?”绪川问伴侣。

“不清楚,只能顺其自然了吧。之前不也一直是这样的吗?”

“我见到弥生了,她好像还在恨我。不过八木——八木先生从中斡旋了。”

绪川一时间打算直接称呼八木的姓氏,但又改了口,可对方好像并没有在意,只说了一句“是吗”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应该是去看录下来的深夜动漫了吧,这是他的每日必修课。下周灰田也会来京都,听说还带着妻子一起。当然绪川也会被介绍给他们,届时谈论动漫的话题会聊得火热。可是无论表面上怎么痴迷于亚文化,山田死去那天发生的事都是自己永远不会忘记的。

绪川是知道的。一直以来跟自己在一起的两人都喜欢自己,所以小时候他们才唯唯诺诺地听从自己的话而作恶多端。山田和八木也是这样的。绪川并不是无缘无故地想要欺负山田。山田从前就纠缠自己,绪川觉得很厌烦,便唆使两人攻击山田。绪川想要杀死山田,想把嘿嘿傻笑着纠缠自己的山田从人生中删除。头脑愚笨、大家都嗤之以鼻的山田竟然喜欢自己,这简直是一生的耻辱。

八木跟山田一样。二十年前,成人礼的那天八木第一次现身之时,绪川就在八木身上感觉到了与山田相同的气息:被自己没有任何兴趣的男人喜欢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所以见到八木时,绪川才心想:讨厌的家伙又来了。

绪川觉得八木也喜欢自己。八木以山田的事为借口,二十年来一直纠缠自己,说不定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现在自己是绪川的伴侣,而在此之前是丹治的伴侣。八木和自己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是没有办法在一起的,这一点八木也十分理解吧。然而,他却不想让纠缠自己的这二十年白费掉。八木作为一名作家,自然会想以这二十年来发生的事情为主题写一部小说。

这部小说就是《德尔塔的悲剧》。

“很抱歉突然打电话给您,我有一件事想问您。”

所以后来八木打电话来的时候,自己并没有挂断电话,而是想听听他要说什么。如果他是因为不能和自己在一起才写下这部小说,那自己也打算协助他。《德尔塔的悲剧》完成后,就能跟山田的记忆完全话别了。

“什么事?”

“您为什么要跟绪川结婚?”

“这跟你没有关系吧。”

八木并未在意绪川的反应,继续说道:“我知道您跟丹治结了婚。二十年前,我是看到了的。我看到您和丹治从鹤见的旅馆出来了。”

绪川清楚地记得那天的事。离开旅馆时两人碰到了八木,他满眼憎恨地盯着自己和丹治。绪川领会到了,这种憎恨跟忌妒是同样的感情。从那以后,八木十年来都没再出现在他们眼前,所以绪川才知道八木喜欢自己。

“时隔十年见到您,您辞去了建筑工人的工作啊。这种工作或许只能在年轻的时候才能做吧。”

辞掉建筑工人的工作当然是因为受到了前辈和上司的严厉指责,但现在想来这也只是表面原因而已。在建筑工人这一领域,自己这一类人是很珍贵的。绪川觉得要是被辞退了可是让人接受不了的。第一次见八木的时候,明明对方都没有问到,自己却还是说出了自己是建筑工人,说不定也是觉得会被对方大加赞赏吧。八木说得没错,自己对高空作业的工作引以为傲。

虽然对纠缠自己的八木感到苦恼,但抛开这点不谈,自己的意识深处还是有天真或大意的成分在的。在一处工地上,自己曾从十米高的踏板上跌落下来,当然,由于系着安全带所以平安无事。但自己对这件事产生了心理阴影,于是不得不辞掉了建筑工的工作。

绪川现在还恐高,住在高层的酒店时会拉上窗帘,仰望京都站的天花板也得鼓足勇气。

“在与丹治离婚前,您就跟绪川结婚了吧?婚可不是那么轻松就能离的。”

离婚调解的过程中前夫丹治曾说过,“我真的会做了你”。这一句话证明了他有暴力倾向,于是这成为对自己有利的条件,从而得以离婚。不过,绪川回想起在与丹治还没离婚的那段时期,现在的丈夫快要屈服于八木的游说之时,丹治放言道:“你要是打着什么歪主意向警方告密的话,我真的会做了你!”经其他人的提点,绪川重新意识到了,自己曾经用多么粗暴的语言威胁过其他人啊。

“时隔十年再见到您时,得知您改姓了绪川,这让我吓了一跳。毕竟我曾经觉得丹治比绪川要更合适您。”

“因为绪川是动漫宅?其实我也并非不看动漫。”

“这跟动漫无关。这句话虽然有点失礼,但我想问您这样真的好吗?”

绪川笑了。事到如今在说些什么啊。

“我指的是您的父亲。”

绪川不笑了。

“您的父母在您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吧。您还记得您的父亲吗?”

“怎么可能记得,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这是谎话。

父亲的印象还隐隐约约地残留在记忆里。他是个恶魔般的男人,时时刻刻都泡在酒坛子里,一旦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对母亲和自己动粗。考虑到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会给孩子带来恶劣的影响,母亲便下定决心跟父亲离了婚。当然,父亲并不愿意分手,闹了将近一年才离婚。

后来,母亲和自己逃到了鹤见。听说父亲在绪川读高中的时候死在了医院里,得知这个消息的绪川也没有任何想法。对于拖着一副残躯败体还放不下酒杯的男人来说,死亡是再自然不过的结局了。

“这跟我父母又有什么关系?”绪川丝毫不掩饰焦躁的情绪,说道。

小学时让人束手无策的坏小孩绪川被老师贴上了标签:“正因为是单亲家庭子女,所以才学坏了。单亲妈妈是不行的。”这可谓严重的歧视,自己被责骂是理所当然的,但为什么非得说母亲的坏话呢?绪川觉得岂有此理,于是就变本加厉地打架斗殴,这又进一步地被人说是家庭环境的影响,从而造成了恶性循环。

八木的话语唤醒了绪川小学时的痛苦记忆。

“跟丹治离婚是因为他酗酒吧。”

“没错。”

绪川讨厌父亲,就算父亲暴毙街头也不为所动,然而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之间选择了跟父亲一样的男人。两人去见松坂的时候,松坂给他们端出了可乐。丹治嗤之以鼻地说:“没啤酒吗?”

这是丹治的真心话,丹治在大白天就能若无其事地喝酒。绪川当时真的以为这是男子气概,而婚后才意识到自己错了。由于酒精的问题,丹治的工作都做不长久,所以绪川辞掉建筑工人后只稍微休养了一段时间,便不得不去工作了。新工作是母亲帮忙找的,而自己当时却没有任何兴趣。绪川想向母亲报恩,想让她抱上孙子,然而没能实现。绪川无论如何都无法生下丹治的孩子,不想让孩子生下来就有个有酒精依赖症的父亲,过着跟自己一样的生活。

所以绪川就跟丹治离婚了。“我真的会做了你”——绪川打心底里认为,父亲被母亲提出离婚时一定也说过同样的话。

“您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绪川想为现在的伴侣生下孩子。比起酒精依赖症,动漫宅要好些。不对,要好得多。绪川曾经觉得动漫很愚蠢,但认真看了后又觉得有趣,便不再瞧不起了。而且,喜欢动漫的人性格大多都很沉稳。

绪川觉得现在的伴侣曾经是勉强与自己和丹治来往的:明明很懦弱,但想变得更坚强。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真实的情况是自己凑上去跟他来往,想成为他那一类的人。而丹治并非这类人,与他分手是必然的。

“您无法为患有酒精依赖症的丹治生下孩子。为了让您的母亲抱上孙子,您就跟他分手,与其他的男人再婚了。您的目的达到了吗?”

八木那恶魔般的话语让绪川呜咽了起来。他问的问题多么残酷啊!他明明知道的!

“我跟绪川再婚时已经三十多岁了!老实说,当时我还觉得没问题,可是我生不了孩子!生不了!对!你说得没错!我们杀了山田!我们三个把他推到了水池里,一哄而上把他淹死了!”

伴随着叫喊,绪川明放声大哭。这就是山田的复仇吧,自己这才重新意识到。

“我很抱歉问了些失礼的事。可是我要是不这么说,您就不会坦白了。”八木说道。

八木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畔:“为了让您坦白,我花了二十年!”

(《德尔塔的悲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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