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春天,就在斯奈德-格雷谋杀案的审讯吸引全球关注之前,《纽约时报》头版登出了一条令人注目的消息,位置仅次于头条。《纽约时报》给了它多级文字标题,足以说明其重要性。标题这样写道:
下面的新闻报道说,在曼哈顿白求恩大街的贝尔实验室里,记者和公司官员惊讶地看到,商务部部长赫伯特·胡佛在华盛顿的现场影像呈现在了眼前的玻璃屏幕上。大小跟现代的正方形便利贴差不多。
“说话人和观众之间隔着320千米的空间,但在这一刻它消弭于无形。”记者惊叹道。听众甚至可以听到胡佛的讲话。“人类的才智已经摧毁了距离的障碍。”商务部长庄严吟诵。
“每个音节都听得到,说话人的嘴唇和他表情的细微变化,都闪现在演示厅的屏幕上。”《时代周刊》记者解释说,“就好像一张照片突然成了活的,开始讲话、微笑、点头,朝着四处看看。”
胡佛先生演说完毕后上来一个名叫多兰的喜剧演员,他先用爱尔兰腔说了几个故事,接着迅速变成黑色面孔,用“黑人口音妙语连珠”。这在当时也是视觉上的奇迹。
不过,在场的记者或许有点太感情用事了,因为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的设备还无法投射真正清晰的图像。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公司没多久放弃了攻克电视的一切尝试,向各路英豪开放了这个领域。一时间,想一试身手的人颇多。
电视的理论依据已经出现许久了。早在1880年,法国工程师莫里斯·勒布朗(Maurice LeBlanc)就提出,可以用间断的方式传输图像,由于眼睛能保留图像大约1/10秒,故此,可以欺骗眼睛让它认为间断的图像是连续运动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到的电影画面是连续的,而不是成千上万张独立的图像。这让传输影像的挑战变得简单了许多。
4年后,德国人保罗·尼普科夫(Paul Nipkow)发明了一套系统,他用打有孔的旋转圆盘来扫描图像,提供给光感元件。这些孔的间距是经过计算设置的这一主张颇有些可疑,尼普科夫本人也未能使其运作,但尼普科夫圆盘成为日后几乎所有人尝试制造电视时所依据的标准。“电视”(television)一词是法国人康斯坦丁·波斯基(Constantin Perskyi)为1900年巴黎万国博览会创造的,但初期人们其实使用过许多其他的名字,比如光电摄像管、光电监视器、电眼,甚至电望远镜。
到20世纪20年代有4支队伍据信接近了突破口:贝尔实验室和通用电气公司的团队,巴尔的摩的发明家查尔斯·詹金斯(Charles Francis Jenkins),以及英国的约翰·贝尔德(John Logie Baird)。
尽管人们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饱含期待,但没有人知道电视能用来干些什么。民众普遍以为它会以实用为主。《科学美国人》在一篇题为《无线电动态影像》(Motion Pictures by Radio)的文章中,预测电视可以用来作为预防犯罪的设备:“犯罪嫌疑人可以同时出现在上千个警察局以供辨识。”美国电话电报公司也不认为电视会成为娱乐媒介,而是一种让人们通过电话看到对方的途径。
但在20世纪20年代的狂热乐观情绪鼓舞下,詹金斯组建起了一家公司,估值很快会超过1亿美元。尽管他当时没有任何产品可卖,除了模糊(最终还无法实现)地指望自己的系统有朝一日能发展出商业吸引力外别无一物。
相似膨胀的乐观情绪也充斥在身处伦敦的苏格兰人约翰·贝尔德身上。贝尔德住在位于伦敦苏活区的阁楼里,创造出许多基本上毫无用处的发明,包括充气鞋子、玻璃(所以不会生锈)制成的安全剃须刀。他的私人生活同样不够正派,竟跟另外一个男人共享同一女性的爱情。此女之前是贝尔德的女友,现在则是人妻,她觉得自己无法从两人中做出选择。按照地道的英国方式,三人在一杯茶的工夫里对这套三人行方案达成了一致意见。
发明家贝尔德有着强烈的灵感,不知疲倦,但总是痛苦地缺乏资金。他的大部分工作模型都是用破碎零件和其他废料组装起来的。他的第一台尼普科夫磁盘是女装帽盒的盖子。镜头是自行车前灯改造的。为了钻研怎样提高图像在真人眼中的分辨率,他打电话给查令十字眼科医院询问有没有多余的眼球。有医生以为他是解剖学家,就给了他一颗。贝尔德搭乘公交把眼球带回家,却发现没有供血视神经就没用。而且,当他把眼球固定在自己的装置上时,更是弄得一团糟,眼球的样子让他感到恶心,只好全丢进了垃圾桶。
贝尔德仍然坚持不懈,到1925年,贝尔德在实验室里设法传输了世界上第一幅可辨识的人类脸部图像。贝尔德是个多才多艺的公关专家,他的噱头之一就是把电视安装到了塞尔弗里奇百货公司的窗户上,吸引了足以阻拦交通的围观人群,也为自己带来了一轮热情的融资。到1927年,贝尔德成为了一个拥有近200名员工的公司负责人。他不是个优秀的企业家,痛恨向董事会报告。
他尤其讨厌爱德华·曼维尔(Edward Manville)爵士,此人是主要投资人强加给贝尔德的董事长,其言行格外浮夸。贝尔德便故意给实验室修了一道非常狭窄的入口。曼维尔大腹便便,初次拜访就卡在了门口,只得让别人用力从背后把他推进去。贝尔德自豪地回忆道,“在跋涉过程中,他的西装马甲掉了好几颗扣子,雪茄也掉了”,曼维尔再也没来过实验室。
贝尔德在无止境的失败中发现,尼普科夫系统存在一个不可避免的缺陷:它需要一对又大又吵的呼呼转动的磁盘,一个磁盘用来发送信号,一个用于接收,而且最多只能产生小图像。100平方厘米的画面就需要直径1.8米的旋转磁盘,这样大的东西可没有太多人愿意摆在自己的客厅里。磁盘还可能很危险:一位到访贝尔德实验室的科学家惨痛地发现,当他俯下身、靠近磁盘仔细观察时,长长的白胡子猛地被卷进了运转的设备里。
贝尔德和其他所有研究机械式电视的人永远无法克服的现实问题是:旋转磁盘根本不能提供足够清晰的图像,从而让电视变得具有商业用途。从实际意义上来看,它不可能产生超过60条扫描线的图像,观看屏幕的面积永远超不过一张杯垫。但贝尔德还是继续坚持,到1927年夏天,他的系统基本上能当作工作模型用了。
9月8日,在贝尔德实验室的赫伯特·胡佛讲话演示不到5个月后,《纽约时报》报道了另一次令人兴奋的电视演示,这一回来自英国。记者看到贝尔德用自己的机械系统从320多千米外的利兹发送了动态图像到伦敦。他的图像清晰,但也小得让人着急,面积只有63mm×76mm那么大;等用特殊透镜放大到更大尺寸时,图像就完全模糊了。
事实上,贝尔德、《纽约时报》及世界上其他所有人都不知道,早在一天前电视就真正诞生在了遥远的加利福尼亚州:一个有着华丽名字的年轻人,也是大多数人从未听说过的伟大发明家费罗·法恩斯沃斯(Philo T. Farnsworth),他用阴极射线管和电子束生成了真正有望让电视变成现实的图像。
“被遗忘的电视之父”费罗·法恩斯沃斯生于1906年犹他州的一座小木屋。他的父母是虔诚的摩门教徒,此后不久便把家搬到了爱达荷州,法恩斯沃斯在斯内克河谷地田园诗般的环境中度过了幸福的童年。他聪明得不同寻常,如饥似渴地吞噬自己能找到的一切科学和技术知识。1921年夏天,为父亲犁田时15岁的法恩斯沃斯产生了科学顿悟。他一直在攻读爱因斯坦的电子和光电效应理论,此时突然想到电子束可以用跟犁田一样的往复模式扫描到屏幕上,也就是从交替的方向逐行扫描。短短几个月内,他就设计出了一套可行的电子图像传输方案。他画了一张草图,给自己的高中化学老师贾斯汀·托尔曼(Justin Tolman)看。法恩斯沃斯很幸运,因为托尔曼深为所动,把草图保留了下来。靠着这幅图,人们日后才确认是法恩斯沃斯首先发明了电子电视。
由于缺乏资金,法恩斯沃斯对这一设想未再做深入探索,而是跟心上人结了婚,到盐湖城的杨百翰大学深造。有一天,法恩斯沃斯有机会跟两名旧金山来的年轻商人进行了一番谈话,对方对他的设想印象深刻,愿意为项目投资6000美元(也就是两人加起来的积蓄),并帮他拉到了银行贷款。靠着这笔钱,法恩斯沃斯在旧金山绿街开了一家小小的实验室。这时他才20岁,因为太年轻都不够资格在银行贷款合同上签字。
1927年1月,法恩斯沃斯申请了自己的第一项电视专利。构建可行的电视系统是一项难到近乎荒谬的挑战。零件买不到现成的——因为大多数根本就不存在,全存于法恩斯沃斯多产的大脑里,所以几乎所有发光真空管、扫描用的电子管,全都要从无到有设计并制造出来。法恩斯沃斯和他组建起来的小团队狂热地投入工作,到9月初就已准备好使用电子设备传输第一幅图像了。图像只是一条简单的水平线,法恩斯沃斯最远也只把它传到了隔壁房间,所以它不像贝尔德和AT&T传输的图像那么让人感觉浪漫、充满敬畏。但它确实具备对手没有的一样东西:前途。
法恩斯沃斯系统的核心是一个叫作“析像管”的摄像机,它能一次一行地用电子形式扫描图像,将图片画到屏幕上,而它扫描的速度极快,眼睛会误以为自己看到的是连续影像。这套系统哪怕最初期的版本也足有150条扫描线的解析度,这是之前任何机械系统都实现不了的。
虽然更宽广的世界对法恩斯沃斯的成绩一无所知,了解电子的人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对他的工作赞叹不已。物理学家欧内斯特·劳伦斯(Ernest Lawrence)参观法恩斯沃斯的装置之后,对名为“电子倍增器”(multipactor)的零件喜出望外,该零件的作用是集中电子束并以爆发形式射出以提高电子束强度。受此启发,劳伦斯回到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制造出了全世界第一台粒子加速器。
最终,法恩斯沃斯获得了165项专利,囊括了现代电视的所有重要元素,从扫描、图像聚焦到远距离投射现场图片。但有一件事他怎么也没能做到:让整个发明商业化。
这时,大卫·萨尔诺夫出场了。萨尔诺夫从事的行业是收音机。从技术角度来看,他完全不了解电视,他对收音机其实也懂得不多,但他拥有法恩斯沃斯明显缺乏的两点素质:商业头脑和眼光。要把电视机从新奇有趣的实验品变成人人都想要摆在沙发前的东西,得靠这样的人。
萨尔诺夫出生于俄罗斯的一座贫困村庄(现位于白俄罗斯),在1900年9岁时和家人一起搬到了纽约下东城。他是个地道的乡巴佬,来美国之前连柏油马路都没见过,现在他住在了全球最活力无限的城市。萨尔诺夫学会了英语后,在14岁时放弃学业走出校门闯事业。他在美国马可尼电报公司找了份办公室打杂的工作,后来成为了熟练的无线操作员。回顾他的一生时,他说自己第一个从沃纳梅克百货公司的电报室接收并转发了“泰坦尼克号”沉没的消息。按萨尔诺夫的说法(萨尔诺夫的说法跟实际情况总是差得有点儿远),他连续72小时在岗,多多少少一手完成了救援活动的协调工作。
1919年,美国马可尼电报公司被重组成一家新公司,改名为美国无线电公司。年轻的萨尔诺夫雄心勃勃,对机会有着本能的嗅觉,迅速成了运用这一新媒体的大师。他让无线电流行起来,还能赚钱——这在20世纪20年代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当时无线电是一种令人兴奋的新玩意儿,但收音机很贵,人们无法肯定这笔支出物有所值,如果只能收到当地银行、保险经纪或养殖农场的节目,那就太不划算了。
只要收音机卖得出去,制造收音机的公司就不在乎人们想听什么或者听不听了。但如果没有什么值得听的内容,用户也并不会买收音机。值得注意的是,似乎只有萨尔诺夫看出了这一症结,他意识到要想成功,无线电需要组织化、职业化,并且具有娱乐性。为了展示电台的潜力,他安排广播1921年7月2日登普西与卡彭铁尔的拳赛。萨尔诺夫认为,如果人们意识到自己可以收听精彩活动的现场直播,就会一窝蜂地购买收音机。为此,他在不同的地方架设了扬声器,让人们免费收听拳赛广播。数万名听众涌到了时代广场和其他架设了扬声器的场所。拳赛当天,因为出现技术故障,广播电台无法在擂台边上进行现场直播。取而代之的做法是,将拳赛细节用电报发送到曼哈顿的录音室,让播音员根据粗略的细节,靠自己丰富的想象进行再创作。群众听到的就是这个。但无关紧要了,他们认为自己听到的是拳赛的现场广播。在许多人看来,光是能在事发当时就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似乎就是无法实现的奇迹。
自此以后,无线电发展一飞冲天。登普西-卡彭铁尔拳赛进行之时,每500户美国家庭仅有一台收音机,5年内,这一比例就变为了1/20,到20世纪20年代末,市场饱和度近乎100%。还从没有哪种消费类产品这么快就让民众普遍接受。
为了改善广播标准,确保美国无线电公司的霸主地位,萨尔诺夫说服老板与西屋公司、通用电气公司联手构建广播网络:全美广播公司(以下简称NBC)。NBC对重大活动的成功广播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二套广播网络(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旋即组建起来,于1927年9月正式开播。这一网络的主要投资者是哥伦比亚留声机公司,它希望销售更多的留声机唱片。
事实证明,广播网络的运营费用极高。在各娱乐媒体中收音机十分独特,因为它的内容不收费。只要有人买了收音机,就可以永远免费地收听所有节目。最重要的是,节目生命力短得令人错愕。电影可以重新放映,戏剧可以反反复复地上演,但广播剧、音乐会和综艺节目只播出一次就再也没用了。就算可以把它录制下来,也没人想每晚都听相同的节目,所以电台不得不持续地生产新内容,付出惊人的成本。NBC的高管们惊恐地发现,两套常规歌剧节目每个星期就要花费6000美元。这种情况赚钱太难了,一些业内人士开始怀疑电台是否真有商业前途。
卖广告本是显而易见的解决方案,却迟迟无法平稳获利。一开始,节目里的商业内容只不过是提一下赞助商的名字,却不采用任何形式的公开兜售。商业电台还要跟控制电波、持强烈反对态度的商务部长赫伯特·胡佛做斗争。胡佛认为广播适用于崇高、清醒的事业:“如果把总统讲演当成两种药物广告之间夹的肉,那任何电台都不得留存。”他威胁说,电台要是滥用广告,就取消许可证。好在1927年夏天胡佛正为其他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先是密西西比河流域的抗洪,接着是竞选总统,他没有再跟进的意愿或者精力了。
萨尔诺夫正巴不得利用这一机会。他发现就跟自己猜测的一样,听众根本不介意广告。到运营第二年,NBC一年就卖出了价值1000万美元的广告。到20世纪30年代初,电台广告的市场价值超过每年4000万美元,而这一市场还因为大萧条而大幅萎缩过。随着电台广告崛起,报纸广告下降了1/3,杂志广告跌了近1/2。广播网络诞生之后的10年里,有近250份日报歇业。听收音机成了家家户户的消遣,大卫·萨尔诺夫几乎是此种局面的唯一功臣。1929年,就在股市大跌之前,美国无线电公司的股价比5年前上涨了百分之一万,大卫·萨尔诺夫成为了无线电广播行业的宠儿。
正当此时,萨尔诺夫发现了电视。1929年,萨尔诺夫参加无线电工程师在纽约州罗切斯特召开的一场大会时,见到了发明家弗拉基米尔·兹沃里金(Vladimir Zworykin)所做的演示。和飞机设计师伊戈尔·西科尔斯基一样,兹沃里金本是俄罗斯富家子弟,十月革命后逃到了美国。虽然兹沃里金刚到美国时几乎不会说英语,但很快在匹兹堡的西屋公司找到了工作,并给董事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很快被获允成立自己的实验室。
兹沃里金跟法恩斯沃斯的想法完全一致,即预见了电子电视的可能性。他在罗切斯特谈的就是这样的电视,让萨尔诺夫目瞪口呆。萨尔诺夫立刻看到了电视作为娱乐媒体的巨大潜力,并能为美国无线电公司创造更多的财富,便立刻怀着惊人的热情支持电视的开发。
兹沃里金告诉萨尔诺夫只要有10万美元,自己就能在两年内研发出一套可行的系统。萨尔诺夫雇用了他,为他提供了一切所需。但结果,美国无线电公司为了搞出可行系统花费了5000多万美元——对一项未经证实的技术来说,这是一场惊人的赌博。更糟的是,萨尔诺夫发现,最关键的专利以及与之相关的诸多洞见都来自住在旧金山的一个年轻人费罗·法恩斯沃斯。
法恩斯沃斯这边的事情进展不太顺利。传送一条扫描线的清晰图像是一回事,把它变成一套成熟的娱乐系统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哪怕是最基本的设备也需要数百万美元的投资,显然法恩斯沃斯没有这笔钱。听说了法恩斯沃斯的进展后兹沃里金前去拜访,法恩斯沃斯以为美国无线电公司想要购买自己专利的授权,高高兴兴地把所有东西都给兹沃里金看了,包括怎样制作析像管,这是他系统的核心元件。靠着这一帮助,美国无线电公司快速开发出了自己的析像管。萨尔诺夫轻描淡写地告诉法恩斯沃斯,说美国无线电公司其实并不需要他的专利(这是说谎),但愿意慷慨地向他提供10万美元以换取一切发明元素:专利、图表、工作模型和他实验室里的其他所有东西。法恩斯沃斯断然拒绝了这一侮辱性的提议。
因为对资金的需求越来越迫切,法恩斯沃斯把自己卖给了费城蓄电池公司,并迁往东部。当然,这家公司更为人熟知的名字是“飞歌”电器。这段合作关系并不愉快,法恩斯沃斯讨厌当领薪雇员。他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死了,他想请假回犹他州把孩子埋葬在家族墓地。飞歌拒不准假,不久后双方便分道扬镳。与此同时,飞歌开始相信美国无线电公司试图贿赂、要挟员工泄露商业秘密。它提起诉讼,控告美国无线电公司“在酒店、餐馆和夜总会用违法酒精”收买飞歌员工。该案件最终达成庭外和解。
这一切让法恩斯沃斯变得愈加偏执,压力也更大了。一两年前,他是个信心满满、阳光热情的青年,到了这时,却整天神色紧张,格外憔悴,连他的头发都是怒气冲冲的样子。他跟自己的原始股投资人争吵,断然拒绝与任何外人合作。最终他以专利侵权为由,跟美国无线电公司打起了官司。
萨尔诺夫从来不能忍受屈居人后,对那些胆敢挑战自己的人也从不手软。电气工程师埃德温·阿姆斯特朗(Edwin H. Armstrong)发明FM收音机[1]之后,萨尔诺夫便全力以赴地打压新产品,甚至让联邦通信委员会限制它的可用带宽。阿姆斯特朗上诉,结果被美国无线电公司愤怒的大锤打了个鼻青脸肿,律师也在法庭上把他牢牢拖住了好几年。这场战斗花光了阿姆斯特朗的每一分钱,还让他失去了健康。1954年,失意又破产的阿姆斯特朗自杀身亡。
现在,美国无线电公司向法恩斯沃斯挑起了相似的战争。它声称,法恩斯沃斯不可能在1922年就构思出了电子电视,因为那时他还是个15岁的中学生,没有能力拿出这样一个连顶尖科学家和技术人员奋斗多年都劳而无功的概念。幸好,法恩斯沃斯的化学老师贾斯汀·托尔曼在法庭上拿出了原始的草图。这一证据再加上法恩斯沃斯拥有相关专利的事实,让法庭不再怀疑。1935年,法庭判定,法恩斯沃斯是“电视无可争议的发明人”,这对孤独的发明家来说是一个惊人的胜利。
美国无线电公司基本上对判决采取了无视态度。在1939年的纽约世界博览会上,该公司展示了一台完全基于法恩斯沃斯专利的试行电视机,但完全没有支付专利使用费,也没有获得许可。经过多年的扯皮,美国无线电公司答应付给法恩斯沃斯100万美元,外加每卖出一台电视机的专利税。可法恩斯沃斯最有价值的专利到20世纪40年代末就到期了,而此时电视行业尚待起飞,他从没获得理当拥有的大笔财富。
1950年,萨尔诺夫从美国无线电及电视制造商协会获得许诺,自此以后将他称为“电视之父”,称弗拉基米尔·兹沃里金为“电视的发明者”。法恩斯沃斯被从记录里一笔抹杀。
法恩斯沃斯在缅因州退休后成了无可救药的酒鬼。1971年3月,他在酗酒、抑郁中去世,世人彻底遗忘了他。这年他64岁。《纽约时报》在讣告里没有称他为电视机的发明者,而是“设计出电视的先驱”。同年,萨尔诺夫以80岁的高龄去世。
发明了电视之后,弗拉基米尔·兹沃里金又帮忙发明了电子显微镜。他比萨尔诺夫和法恩斯沃斯多活了11年,1982年在自己93岁生日的前一天过世。1974年,他在接受采访时说自己从来不看电视,因为电视节目太没脑子,又说自己对电视技术的最大贡献就是发明了开关按钮。
事实上,开关按钮也是费罗·法恩斯沃斯发明的,是他最早期的专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