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拳击运动的“登普西”时代 重量级新拳王杰克·登普西

19 拳击运动的“登普西”时代 重量级新拳王杰克·登普西

20世纪20年代之前,佛罗里达州以柑橘类水果和松节油出名,其他就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了。少数有钱人去那里过冬,但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人认为该州算得上度假胜地。恰在此时,美国民众发现佛罗里达州的气候很好,海滩也很令人愉快,突然之间这里变得热门起来。1925年佛罗里达州废除了所得税和遗产税,又为它添了几分吸引力。大量外地人蜂拥而至,房地产开始了一轮紧张而愈加失去理性的繁荣。

繁荣之前迈阿密一块价值800美元的土地在眼下可卖15万美元。由于疯狂的买家想靠一路转手挣大钱,地产物业有时候一块地一天里要经手两三次。部分迫不及待的买家甚至连还浸在水底的土地都买了,认为它们很快就会在填海奇迹下变成价值连城的海滨地区(应该说,有时情况的确如此)。《迈阿密先驱报》(The Miami Herald)刊登的房产广告多得让人咋舌,周末特刊能厚达504页。

洋基队老板雅各布·鲁珀特就是一个受佛罗里达州吸引的人。鲁珀特在坦帕湾购入了四五千公顷土地,打算兴建一个度假社区,低调地命名为“鲁珀特海滩”,其规模可媲美科勒尔盖布尔斯和棕榈滩。作为投资进程的一环,在1925年他把春训安排到了圣彼德斯堡,这是佛罗里达州濒临墨西哥湾的一座城市。一开始场地条件甚为简陋。有一回练习赛时,要等赛场管理员把一头鳄鱼赶回右场边界的沼泽地里贝比·鲁斯才站到自己的赛场位置。鲁珀特设计了一条朗朗上口的标语:“在这里,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更多的健康,生活的每一刻都充满愉悦。”他还许诺这是在墨西哥沿岸最棒的投资机会。1926年春天,鲁珀特海滩正在宣传5000美元起可购买宅基地——“机不可失”。

却不料天灾袭来。在1926年9月18日和19日,20年来最大的一场飓风登陆佛罗里达州,让迈阿密海滩甚至更内陆的许多地方一片狼藉。飓风致使415人丧生,18 000人无家可归。佛罗里达州的楼市当即触底,哪怕没遭风暴的地方也遭了殃。印第安纳州商人卡尔·费舍尔(Karl Fisher)基本上是在地产的热潮时期接手的,他的身家从5亿美元跌到了不足5万美元,鲁珀特也损失惨重。同时代的一位观察家说,暴风过去,鲁珀特一无所有,只剩下“4000公顷鳄鱼和海鸥栖息的土地”。鲁珀特海滩再也没能修起来。

这场飓风带来的后果是,1927年,鲁珀特带着谨慎的投资意识,以及对一种全新美式体育无与伦比的盈利能力的高度重视,开始进军拳击界。

拳击在20世纪20年代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尽管人们已经在擂台的绳圈里互相殴打两百多年了,到20年代,职业拳击赛得到了之前不曾有过的三样东西:尊重、大众吸引力和杰克·登普西(Jack Dempsey)。三者结合到一起,拳击就成了一项利润丰厚的消遣项目。正是这一点激起了鲁珀特一类人对它的兴趣。

现代拳击的崛起时间众说纷纭,但从杰斯·威拉德(Jess Willard)入手应该是合理的。威拉德是个大块头的堪萨斯州农家子弟,要不是一个宣传拳击的人发现他能像扔泡沫垫子一样轻松地扔出227千克重的沙包,进而鼓励他走上拳击之路,他本来会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农活。这件改变他命运的事情发生在1910年前后。威拉德身高1.98米,体重102公斤,简直是专为拳击而生的体格。事实证明他是个强力重拳手。他在跟颇有前途的年轻拳手乔·扬(Joe Young)比赛的第5回合中,狠狠地击中了那个可怜的年轻人,竟然把乔·扬的一块颌骨打进了脑袋,使他送了命。威拉德一路打败多名对手,最终在哈瓦那场26轮的比赛里击倒了伟大(但说话不管不顾)的黑人拳手杰克·约翰逊(Jack Johnson),夺下了世界重量级冠军。

威拉德的胜利为拳击带来了一个里程碑(尽管并不值得称道):白人当上了重量级冠军,而这是成为受欢迎的主流运动的必要前提。在此之前,拳击几乎是美国唯一黑人能跟白人在同等条件下一较高下的运动,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运动。以现代的视角来看,这很讽刺,但20世纪20年代之前,人们认为拳击不健康,粗鄙得叫人无法忍受,原因正是它不分种族。而那时要把它变成一种受人敬重的娱乐项目,重要的一部分工作就是要让它跟其他所有主流运动一样,以白人为主。之后整整一代人里,黑人拳手都完全没有机会去争夺重量级冠军。

因为只有白人拳手比赛,一时间威拉德竟无人能敌。在这样的状况下,他遇到了杰克·登普西。他们的对阵于1919年7月在俄亥俄州托莱多进行,引起了极大的关注。登普西是来自西部的一个热门年轻拳手,威拉德则在擂台上真正打死过人。他们两人相抗,其诱惑力公众无法抵挡。

之所以选择托莱多不是因为它是流行的拳击圣地,只是因为拳击在当地合法。在1919年,这样的地方并不多。大多数地方——最明显的就是纽约州,不是彻底禁止拳击,就是设有种种荒唐的限制规则。在允许开展职业拳击赛的地方,必须把它介绍成“对练表演”或者“拳击示范讲座”,有时还把参赛者称为“教授”。因为比赛只是为了表演,参赛者不得击倒对手,裁判或评委不得宣布哪一方获胜。于是,职业拳击赛始终是一项小众运动,比赛也只能在不起眼的地方(对托莱多并无不敬之意)举办。

托莱多没有足以容纳9万名观众的体育馆,只得临时修一座,且只用一次用完就拆。为阻挡不买票硬闯的观众,比赛发起人特克斯·里卡德(Tex Rickard)只修了一道门以供进出。一旦发生火灾,后果将不堪设想,但他们好歹想到了在比赛过程中禁止吸烟这一招。

威拉德信心百倍地开始比赛。对重量级拳手而言登普西太瘦了,他修长而结实,而非肌肉发达。威拉德比登普西重27公斤、高整整一个头。“这会是我打过的最轻松的比赛。”他向记者保证。又带着一丝即便当时也令人反感的盲目自傲语气补充说:“我今天的状态,比我替白种人重新夺回冠军时更好。”最能表现他自信的一点是,他提出了万一打死挑战者自己免责的要求。

事实证明,威拉德判断失误了。登普西或许太过瘦弱,但却是钢铁之躯——有人说打中他就跟打中一棵树一样。登普西的攻击异常凶猛,就像脱了缰的斗牛犬一般在对手面前蹦来蹦去,出拳又狠又密,毫不留情。此前,他连胜12场比赛,9场比赛都以第一轮就击倒对手结束。有一场比赛,甚至只用了短短14秒就把对手击倒了。他的凶狠程度令人难以置信,如今,他要来证明自己的实力了。

登普西从自己的角落里冲了出去,重重地打在威拉德的下巴上,一拳就让他的骨头断了13处,紧接着又是一记勾拳,打掉了威拉德6颗牙齿,牙齿飞散到了擂台的各个角落。第一个回合中登普西7次击倒威拉德,接着又狠揍了他两个回合,打断了威拉德的颧骨和至少两根肋骨。威拉德头晕眼花无力再战,到第四轮时,他再也站不起来了。在威拉德的余生中,他始终认为在那场比赛里登普西的拳击手套上抹了混凝土。其实,这恐怕只是他的臆想。

登普西与威拉德的冠军之争让鲁珀特荷包里多了27 500美元。两年内,他会靠拳击赛挣到近100万美元,全世界人都将成为他的观众。拳击比赛彻底变了容颜。

小说家达蒙·鲁尼恩(Damon Runyon)戏称登普西为“马纳萨斯巨锤”,但这个名字只说对了一部分,登普西并不算巨锤,他的打击准确得惊人,并且接连不断。马纳萨斯是科罗拉多州南部靠近新墨西哥州的一个小型农业社区,是登普西在人生最初10年居住的地方。自那之后,他在全美各地都待过——科罗拉多州、犹他州和西弗吉尼亚州的一些小镇以及丹佛,因为他的父亲是个酒鬼,游手好闲,总是懒散地频繁换工作。

1895年6月(比贝比·鲁斯晚4个月),登普西出生在一个少见的混血家庭一部分印第安切罗基族,一部分犹太裔,一部分苏格兰-爱尔兰裔,本名叫威廉·哈里森·登普西(William Harrison Dempsey),家人叫他哈里。登普西在13个孩子里排行第9,他们家很穷但家人关系亲密——到1927年夏天家人将成为他沉重的负担。青年时代,他到酒吧里随意挑衅酒客跟他对打,靠赚取其他顾客押下的赌金为生。这让他变得非常强悍。从这里开始,他离打拳谋生就只有短短一步了。1914年,他以“黑小子”为诨名开始职业拳击生涯。一路走来,他挑了个妻子,是酒吧里的钢琴手叫玛克辛·凯茨(Maxine Cates),她比登普西大15岁,兼职卖身。不足为奇,这段婚姻没能维持多久,几个月以后他们就分开了。1924年,凯茨悲惨地死于墨西哥华雷斯一家妓院的大火里。

身为斗士,登普西生性残酷。“在擂台上,他似乎很喜欢伤害他人。”为他作传的罗杰·卡恩(Roger Kahn)说。有一回,因为心情不好他便把每一个跟他陪练的搭档都给击倒了。时任《纽约每日新闻报》体育编辑的作家保罗·加利科(Paul Gallico)接受了一项任务——跟登普西对练一番,好向读者们说明面对拳击冠军是怎样的情形。登普西狠狠地痛打了加利科,几乎弄死他。加利科不省人事,什么也不记得了,但他事后说那感觉如同一栋大楼压在自己身上。当时在场的格兰特兰德·赖斯(Grantland Rice)写道:“最后,年轻的加利科先生的脑袋全靠破碎的筋肉连在身上了。我们只希望他下一回别被派去报道电刑了。”出于同样的目的,阿尔·乔尔森(Al Jolson)也试着跟登普西过招玩玩,好让摄影师拍照。结果,登普西出拳太重,打断了乔尔森的下巴。

可格斗一结束,登普西又常常弯下腰关切地帮助被他打倒在地的人。虽然登普西身上每一寸地方都不折不扣是个恶棍,配上他独特的发型和钢铁般的目光更令人生畏。但私下里,他是个很腼腆的人:讨喜、考虑周全、语言表达清晰。

听说特克斯·里卡德花了10万美元修了临时擂台,却仍然靠登普西与威拉德的拳击赛在托莱多赚了一笔大钱,商人们头脑莫不大受激发。为观看一场体育赛事竟然聚集起了9万名观众,这在地球上任何地方都前所未有,更何况是在俄亥俄州的托莱多这样一个小地方。拳击的利润太过丰厚了,绝不能让它留在遥远的西部小城,更何况现成的洋基体育场、波罗球场这类的大型场馆每年要闲置250多天。几乎同一时间,很快就会成为纽约市长的现任纽约州参议员吉米·沃克通过议会发起了一项法案,让拳击在纽约彻底合法。其他州也迅速跟进。

但在某些方面拳击仍面临着巨大的阻力。它的暴力和残忍吓坏了很多人。还有人担心它会煽动赌博。牧师约翰·斯特拉顿认为,让弱势性别——女性盯着“两个几乎裸体的男人彼此殴打痛击,在血汗里角力,只为单纯的野性征服”,实在是对道德的可怕威胁。

事实证明,女性就是想看这个。她们最希望看到的闪亮轻佻小伙子就是法国拳击手乔治·卡彭铁尔(Georges Carpentier),女性普遍认为他“养眼”。“米开朗琪罗看到他的轮廓之美也会快乐地晕过去。”一位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女评论员写道。全美各地的妇女杂志上也都应和了她的评价。女人们崇拜卡彭铁尔。不久以后,吉恩·滕尼(Gene Tunney)在一场拳击赛里打败了卡彭铁尔,一位金发姑娘心烦意乱地跳进擂台,竟然想要把滕尼的眼睛给挖掉。

卡彭铁尔不是个优秀的拳手,偶尔他会做些手脚。但这一套并不总能按预想进行。1922年在巴黎一个名叫“格斗西基”(Battling Siki)的塞内加尔拳手,出于金钱上的考量答应跟卡彭铁尔打一场假拳,西基要故意输掉。只可惜西基忘了承诺,反倒在第6回合把头晕目眩的卡彭铁尔打倒在地了。此事可算是西基惨淡人生里的高峰,他再也没有赢下任何一场重要比赛。1925年,他在曼哈顿的街头被莫名枪杀,凶手一直没有被抓到。

卡彭铁尔基于三方面的考虑——看起来更壮,能让女士们发疯,又是战斗英雄,跟登普西约定了拳击赛。卡彭铁尔是第一次世界大战里的金牌飞行员,跟南杰瑟交情很好。这场拳击赛引来了空前的关注度,世界各地的记者都赶了过来。《纽约美国人》延揽萧伯纳撰写评论。当时的知名作家门肯(H. L. Mencken)则在一篇文章中表示自己对此很满意,因为这是一场白人之间的打斗。

卡彭铁尔自称设计出了一套秘密拳法,能打得登普西措手不及。小说家达蒙·鲁尼恩(Damon Runyon)却说卡彭铁尔还不如练练10秒钟昏睡效果更好,因为他在拳赛里也就只能这么做。比赛开始之前里卡德恳求登普西:“千万别打死了那狗娘养的,杰克。”里卡德倒不是关心卡彭铁尔,而是担心拳击运动正变得越来越有利可图,且受人尊重,在这关口擂台里打死人绝非好事。“全世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天都来这儿了。”里卡德说,“如果你打死了他,一切就毁了。拳击也毁了。”

卡彭铁尔没过多久就发现自己跟登普西的差距太大了。登普西第一拳就打破了他的鼻子。过了一会儿,卡彭铁尔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正面打在了登普西脸上。登普西眼睛都没怎么眨,卡彭铁尔的拇指反倒裂了两处。登普西只用了4轮就干掉了卡彭铁尔,使他四仰八叉地躺在擂台中央不省人事。从开始到结束全程历时27分钟,门票收入为1 626 580美元——较之两年前的登普西—威拉德大战增长了4倍。

登普西此刻担心的是没有对手够胆爬进擂台,也没有值得他动手的对手了。要不是阿根廷巨人路易斯·菲尔波(Luis Angel Firpo)及时踏上美国的土地,拳击兴许会失去发展势头。人们夸张地称他为“潘帕斯草原上的野牛”。菲尔波本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穷苦青年,在1922年拎着一口板条箱来到美国,箱子里只装着一件备用的衬衣领子和一条拳击短裤,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菲尔波不是个花哨拳手,有观察家指出:“他出拳就像是在扔石头。”但他个头大、力量强,此刻他正一个接一个地击败对手稳步向前迈进。到1923年9月他跟登普西在波罗球场碰头时,他已经连赢了12场拳击赛,其中9次均为击倒获胜。像登普西一样,他是个站上擂台就全力以赴的斗士。世界迫不及待地想看登普西怎么对付他。接下来的打斗或许是擂台上有史以来最叫人兴奋的4分钟。

菲尔波第一拳就打得登普西单膝跪地,让在场的8万名观众屏住了呼吸、张大了嘴。登普西震怒以对,第一轮就7次击倒了菲尔波,但菲尔波每一次都挣扎着站起了身。第7次倒地后菲尔波回过了神,他用一记强力右勾拳打得登普西翻出绳圈栽倒在擂台下。登普西落在了擂台的人群一侧,被无数双热切的手又给撑了起来,“那么多双手,看起来就像是为他做背部按摩一样。”菲尔波日后回忆道。热情伸手的观众里有一个人就是贝比·鲁斯,他显得异常兴奋。登普西本该因接受外援被取消资格,但裁判允许打斗继续进行。

下一轮的第一分钟,登普西就用两记重拳打在菲尔波头上,菲尔波倒地未能再站起。大多数记者形容说,这是自己生平见过的最精彩的拳击赛了。格兰特兰德·赖斯认为这是有史以来最叫人兴奋的打斗。

此后登普西停止了拳击。拳赛留有争议,双方甚至进行了谈判,但每一次总是无果而终。从1923年9月到1926年9月,登普西完全没参加比赛。相反,他在洛杉矶安定下来出演了几部电影,补好了鼻子后娶了一个叫埃斯特尔·泰勒(Estelle Taylor)的演员(还睡过其他若干个),跟查理·卓别林、剧作家兼导演道格拉斯·费尔班克斯(Douglas Fairbanks)成了好朋友。

登普西的弟弟约翰尼(Johnny Dempsey)梦想成为好莱坞明星,当时也在洛杉矶。约翰尼跟若干知名人物结下了友谊,尤其是女性们的偶像华莱士·里德(Wallace Reid),他可谓当时最强的电影票房号召者之一。里德外形健康阳光,所有的母亲都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但私下里他沉迷于毒品。从里德那儿约翰尼·登普西知晓了可卡因和海洛因的危险乐趣。1923年,里德年仅31岁便因毒品送了命,但死前他已经让约翰尼变成了无药可救的瘾君子。日后,小登普西的毒品问题,以及不断恶化的精神状态将带给哥哥登普西长久的痛苦与折磨,让他对比赛分了心。

1926年,费城举办了万国博览会,以纪念《独立宣言》发表150周年。该活动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了惨败局面。场地选在沼泽里,难以进行基础建设。博览会愿景宏大,但资金不足,宾夕法尼亚州拒绝承担任何费用。

基础设施建设进度远远落后,到1926年5月31日开幕时,几乎所有的展厅都未竣工。柯立芝总统拒绝出席,派出了国务卿弗兰克·凯洛格和无处不在的商务部长胡佛。迎接他们的公园还没修好,徒增了尴尬。博览会的核心展品——25米高的自由钟还罩在脚手架里。纽约州展馆的兴建工作也还没开始。

最悲剧的展厅要数阿根廷厅,它到10月30日才修好,正好赶上博览会的闭幕日。整个夏天都在下雨,进入秋天以后仍然雨水不断,从任何意义上都让群众感到郁闷。博览会只举办了一场成功的活动。9月23日晚上,在一座很少有人使用的体育馆里,杰克·登普西摆好架势对阵年轻拳手吉恩·滕尼,这是登普西近3年来的第一场战斗。

在登普西漫长的休息期之后,人们对这场拳赛极感兴趣。一位记者有点不够克制地说:“这是志留纪以来最伟大的战斗。”购票入场人次为12万,但据信体育馆里最终塞进了13.5万人。滕尼是一个聪明的拳击手,但出拳较轻,人们普遍认为他会被登普西的力量打垮。事实上,滕尼打出了一场精彩而完美的战斗,他刺拳凶狠而步伐灵动,闪过了登普西的致命右拳。登普西整个晚上都被滕尼牵着走,而滕尼则不断用自己的尖锐刺拳戳对手,让登普西疲惫不堪。积累效果相当明显,到了第7轮时登普西的脸肿得一塌糊涂。他的一只眼睛根本睁不开,另一只眼睛也好不了多少。他追了滕尼一整夜,但却只打出了一记好拳。最终,滕尼靠着点数轻松取胜。

事后,登普西伤痕累累、肿着脸回到家,把妻子吓坏了,妻子赶忙问他出了什么事。“亲爱的,我忘了闪避。”登普西回答得很巧妙。

登普西战败让人们大感沮丧,但为拳击史上最盛大的复赛埋下了伏笔。为了最大限度引发观众的兴奋,同时利用此种局面尽量赚钱,主办方安排了若干轮资格赛。第一场资格赛在杰克·沙基和吉姆·马洛尼之间进行。就是前面提到的林德伯格独自飞越大西洋时,全场2.3万人停下为他祈祷的那场比赛。沙基轻松取胜。他将在7月22日跟年长但仍然可怕的杰克·登普西进行另一场资格赛。两场资格赛都安排在洋基体育场——自然让鲁珀特心里暖洋洋的。

所以,当7月降临美国——也就是理查德·伯德和他的团队在法国水面迫降,纽约遭受第一轮热浪侵袭,卡尔文·柯立芝穿着牛仔套装庆祝自己的55岁生日,林德伯格起飞前往渥太华,亨利·福特的手下们为他起草向犹太人的道歉信,几个大国的中央银行行长在长岛秘密聚会的那个星期——全国人都惦记着杰克·登普西的准备和斗志。大量记者堵在纽约的萨拉托加湖训练营,每天发回报道说好些年都没见过登普西这么来势汹汹、意志坚定、拳头狠辣了。不料传来了可怕的消息。7月2日,一辆警车抵达训练营,告诉登普西他家里发生了惨剧。登普西的弟弟约翰尼最近几个月行事愈发离谱,他年轻的妻子埃德娜(Edna)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向东边逃跑了。约翰尼·登普西跟踪母子俩来到斯克内克塔迪的一家旅馆,离他哥哥的训练营仅有32千米,开枪打死了埃德娜,接着调转枪口自戕而死。他没有伤害自己的孩子。

杰克·登普西大感震惊。警察开车送他到斯克内克塔迪辨认尸体。之后登普西回到训练营躲在小屋里谁也不见,也不应门,所有人都担心拳赛无法如期进行。让大家宽心的是,隐居两天后登普西从小屋里现了身,表情严峻地恢复了训练。

在巴黎,伯德中校的队员们处理完了正式日程,决定在城里比林德伯格更多姿多彩地过完最后一夜。阿科斯塔(用《时代周刊》的说法是,“皮肤黝黑、打扮入时的伯特·阿科斯塔”)带着乔治·诺维尔到蒙马特的某家夜店过了一夜,他们听爵士乐,放浪形骸。伯恩特·巴尔肯跟一群住在巴黎的北欧人度过了醉醺醺的海盗之夜。伯德拒绝参加,早早就睡了。

莱文和钱伯林此时也在巴黎,却似乎被排除在了庆祝活动之外。莱文到了这时才领悟到了公共关系的重要性,他突然向法国航空俱乐部捐赠了10万法郎(约4000美元),在勒布尔歇修建了一座会所。他还给南杰瑟老夫人打去电话,老夫人始终拒绝接受儿子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神智变得有些异常,她认为儿子正跟科利漂荡在北大西洋上,舒舒服服地靠吃鱼为生,等着路过的船只救援。

莱文向其他飞越大西洋的飞行员提议,让两架飞机一同飞回祖国,但大家拒绝了这一邀请,一部分原因在于伯德的飞机成了残骸,它永远没能再次起飞;一部分是因为向西逆风飞行过分冒险,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没人想跟莱文太过亲近。钱伯林在欧洲待腻了(莱文或许也是),决定几天后就跟伯德的团队一同搭乘“利维坦号”邮轮返回。莱文答应钱伯林为这次冒险活动付给他2.5万美元,但最终所付还不到一半。

降落在法国海域一星期以后,伯德一行人又回到了诺曼底,在勒图凯与威尔士亲王共进晚餐,接着继续前往瑟堡登船启程。《纽约时报》用巨大的三行标题和5000字的篇幅报道他们的返航,仿佛这本身就是一桩英雄的壮举。

随后整个航空界都变得静悄悄的,显得甚为诡异。这个时候伯德和队员们在海上,林德伯格把自己关在长岛全心撰写《我们》,莱文说的又基本上是些废话,航空记者们没什么事情可写。7月12日,6个星期以来的第一次,《纽约时报》的头版竟然没有航空故事。不过,在第一版的最末尾有一个必须一提的神奇故事。

据美联社报道,前一天在加拿大,一架为加拿大政府做空中勘测工作的飞机从马尼托巴湖附近的一座机场起飞,飞机上有飞行员、摄影师和测量员共三人。天气状况很好。几位目击者称,这架飞机正常地升到近600米,等它从一道云堤里钻出来,旁观者一脸惊恐地看到3个人一个接一个地跳出了飞机,从600米的空中坠地身亡。他们为什么要跳出飞机摔死自己呢?人们猜不出任何说得过去的理由。

7月中旬的主要新闻是,新一轮更残酷的热浪正席卷全美大部分地区。7月13日,纽约的气温在下午4点达到了33摄氏度,其他地方甚至高达38摄氏度。7月16日是个星期六,全市因炽热而死的人数达到23人,在整个东部地区至少为60人。纽约市的受害者里有6人是因为想贪图凉快而淹死的。8岁的男孩里奥·布若佐夫斯基(Leo Brzozowsky)幸运地活了下来,人们发现他套着一条汽车内胎,在下纽约湾漂了8千米。他在水中待了至少5个小时,被路过的摩托艇在斯塔滕岛和新泽西州的金斯堡之间救起。男孩穿得严严实实,脚上甚至还套着鞋,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穿着衣服下了水,又是怎么漂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的。医生说,他虽然筋疲力尽,但会彻底康复的。

7月16日下午,一场倾盆大雨把温度降了下来,却又带来了更多的混乱。闪电切断了若干居民区的电力供应,劈死了斯塔滕岛上一对躲在树下避雨的夫妇和布鲁克林一个站在街角的警察。好几万人想要从海滩回家,却发现往返科尼岛的列车因为轨道被淹、供电系统短路而暂停。雨水导致洪水暴涨。在布鲁克林,1.8米深的雨水涌进地下室,淹死了一名27岁的男子,也算是一件罕见的奇事。

夏季炙热带来的最可怕灾难不在东海岸,而是在芝加哥的密歇根湖。大约75人,大多为妇女和儿童,参加了一场商业休闲旅游活动,他们本想乘船到湖上想吹吹风。船刚驶离岸边就吹来一阵强风,乘客竞相逃至船上有凉棚的一侧避雨,但因船身失去平衡当即倾覆,27人溺毙。匆忙赶去营救的人里包括约翰尼·韦斯默勒(Johnny Weissmuller),此时的他尚未因好莱坞电影《人猿泰山》(Tarzan)出名,但他在1924年的巴黎奥运会上获得了3枚游泳金牌,多少也有些名气。翻船的时候韦斯默勒正好在海滩上,据说他捞起了好多人。

7月18日,雨雾交加,“利维坦号”抵达纽约。伯德团队和钱伯林被送到了市长的游艇“麦科姆号”上。他们惊讶地发现林德伯格竟在这里低调地等着。伯德显然为林德伯格前来迎接深受感动,再听说林德伯格不参加下午的庆祝活动(林德伯格说这是属于伯德等人的日子,他不想分大家的心),无疑也大大松了一口气。林德伯格自然也很高兴,这一天总算有别人来吸引世人的关注了。

随后的庆祝活动,以林德伯格的标准来说都显得不够热闹,尽管湿漉漉的天气恐怕跟公众情绪懈怠是同等重要的影响因素。伯德和队友,以及钱伯林都站在敞篷汽车上,要游行穿过百老汇。遗憾的是,他们出发时天空漏了个洞,噼里啪啦下起大雨,数万名观众四散避雨,伯德等人淋成了落汤鸡,好像刚游上岸似的。市政厅搭建了一座大型观景台举行颁奖典礼,但有100多把椅子都空着,而且因为雨越下越大人群又散了一半。

很多人都担心大雨会延迟登普西与沙基的拳赛。叫人高兴的是,并没有。7月20日,尽管偶有雷鸣,大雨却止住了,拳手和观众得以享受一个相对凉爽干燥的夜晚。8.5万名观众来到洋基体育场,这比任何一场棒球比赛的观众都要多,但对拳击比赛来说,球场上还能再多摆上千张椅子,虽然很多人根本看不到比赛的具体情形,但那不碍事。门票收入达到125万美元,创下了非冠军争夺赛的纪录。市长吉米·沃克、富兰克林·罗斯福、牛仔明星汤姆·米克斯(Tom Mix)、商人贝纳尔·麦克菲登(Bernarr Macfadden)和印度的路特兰王公(the Maharajah of Ratlam,他也很有可能是一个骗子,让人们误以为他是王公)都到场观战。还有两个人悄悄去了却几乎完全被人群忽视:理查德·伯德和克拉伦斯·钱伯林。

考虑到沙基25岁正处事业上升期,登普西32岁近乎退役,沙基的赔率更为有利(6∶5)。沙基来自波士顿,是立陶宛移民的儿子,是他父亲带给了他了不起的力量,外加一个谁也拼不出来的名字。官方记录里就有很多种写法——祖豪斯考伊(Zuhauskay)、科科斯基(Coccoskey)和科考卡塞(Cukochsay)。最后,沙基按更顺畅的美式发音选择了自己的擂台姓氏,并以自己最崇拜的英雄(也就是杰克·登普西)“杰克”为名。

对打十分克制,令人失望。登普西比往日少了许多攻击性。沙基轻松地应对了他的谨慎攻击,在前6轮里都保持领先。可到了第7轮,沙基做了一件拳手能做的最蠢笨无脑的事。由于登普西不断对他展开腰部以下的低位击打,沙基甚感挫败,转过身向裁判抱怨,结果登普西一拳打在他下巴上,把他打晕了过去。从照片上看,沙基就像一件被扔掉的大衣横躺在擂台上。登普西获胜。这下,9月22日他要跟吉恩·滕尼再打一场复赛。那将是史上最盛大的一场拳击赛,也是最具争议性的一场。

鲁珀特欣喜若狂,宣布了洋基体育场增加座位容量的计划,把露天平台延长到左外野线,这样拳击比赛就可容下9万名观众。这则新闻遭到了记者们的讽刺,他们指出就以现在的情形,许多观众都离擂台太远,眼中的景象就像把望远镜反过来看那么小。一位记者带着玩笑的口吻说,比赛结束后数百名观众冲下看台,“购买晚间报纸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

第二天,沙基因严重内出血被送往医院。好在他完全康复了,但此事是个明显的提醒:哪怕是处在克制状态的登普西,仍然力大无穷。

登普西和沙基对决的那天下午,正在全国巡回路上的林德伯格异常活泼地抵达波士顿。快飞到刚开放的波士顿机场(也即如今洛根机场的位置)着陆时,他贴着水面掠过了波士顿港,而后在最后一刻垂直上升,直到飞机不能不停下的高度,再若无其事地划着优美的弧线单侧翻滚,做了精确的定点着陆,不多不少地刚好停在为他到来而预留的机库门口——这一切,只靠一架没有刹车也没有前方视野的飞机完成。人群爆发的欢呼声在5千米外的波士顿公园里都能听到。

波士顿市中心挤满了人,用一位评论员的话来说:“这座城市聚集起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欢迎人群。”尽管群众都是些好人,但因为人群规模太大,摩肩接踵的,基本上失去了控制。林德伯格的车队抵达波士顿公园时,群众为了看得更清楚本能地往前拥。《纽约时报》的记者报道说,那阵势,“最靠近中间的人被压力给挤得脚踩不着地……大量妇女和儿童都晕了过去,好在周围人的密度太大,他们无法倒地,才不至于因为践踏受重伤”。

前往救助一位昏迷妇女的两名士兵和一名警察,就仿佛站在门特,朝他开了枪。帕门特目瞪口呆,又受了重伤,扔下钱箱跌跌撞撞地想要逃跑。一名劫匪追上了帕门特,冷静地在他背后补了一枪。目击者的证词不够清晰,无法说明是哪个劫匪,又或者是出现了第三名枪手。一名枪手(证人们又一次无法达成一致意见)朝蜷缩在地的贝拉德里从上至下地连开两枪,打死了他。

一辆坐着另外两人或三人的蓝色汽车嚣叫着冲出,装上劫匪和钱箱,加速冲过了纽约—纽黑文—哈特福德铁路,其间还朝路人开了枪。整个事件持续不超过一分钟。目击者甚至无法在到底有多少名枪手、开枪的是哪一个人上达成基本一致的意见,足以证明这场抢劫是多么迅速、多么惊人。

没人料到这场发生在南布伦特里一条后巷中冷血而常见的杀戮竟能吸引全世界的关注。但那天的事情的确让此地成为了20世纪20年代影响最为深远的犯罪现场。如今的小巷已跟那天下午的案发现场很不一样了。厂房早已不复存在,道路两旁散落着若干咖啡馆和小企业。布伦特里不再是一个厂镇,而是一处令人愉快的郊区,位于波士顿以南19.3千米。珍珠街是条繁忙的要道,有转弯车道,路面上方还架着交通信号灯。帕门特和贝拉德里倒下的位置变成了社区购物中心“明珠广场”,还挂靠着一家肖氏超市和办公用品批发专卖店。紧靠着1927年时还不存在的铁路桥有一座小小的纪念碑,是2010年劫案发生90周年时人们为纪念两名受害者而立的。

贝拉德里当场身亡,45岁的他和因此案定罪的两人一样都是意大利移民。他为斯莱特和莫里尔鞋业公司工作了大约一年,身后留下了妻子和两个孩子。帕门特则于第二天早上死在了昆西市医院,一股大浪头上,被自动推到一旁。其他人则挣扎着,免得被推倒在谨慎前进的车队轮卜‘。被压倒窒息的人不多,真是一个奇迹。事实上,只有一人死于心肌梗死,100多人受了轻伤,被送到了公园周围设立的现场救助站急救。14人需要住院治疗,按《纽约时报》记者的说法,几乎所有人“回家时身上都有瘀青,衣服也有扯破的地方”。

随着巡回活动继续进行,民众们的热情丝毫不见衰减。群众推推搡搡,胸口紧贴着别人的背,眼泪汪汪地向林德伯格表示崇拜。林德伯格逐渐意识到,这不是昙花一现的一场戏,而是他的生活了。

看起来好像没有其他事情能削弱人们对他兴趣的强度,事实上,真出现了这样的事,至少暂时能降低一一F关注度。在附近的一所监狱(近得可以听见迎接林德伯格到来的欢呼声),两个立场温和、全世界数百万人都确信他们没犯罪的意大利无政府主义人士正等待被执行死刑。

他们的名字是尼古拉·萨科( Nicola Sacco)和巴尔托洛梅奥·万泽蒂( Bartolomeo Vanzetti),因为他们,世界将又一次兴奋起来。


[1] 这是长岛西北部的一个特权区段,600多座庄园点缀在拿骚和萨福克县西边连绵起伏的丘陵及犬牙交错的海岸线上。

[2] DSO,这是军官能获得的最高荣誉。

[3] 实际上,库埃在《通过刻意自我暗示主宰自己》(Self Mastery Through Conscious Autosuggestion)中所述的咒语是:“每一天,在每一方面,我都变得越来越好。”经美国客户们的建议,他修改成了这一更简短活泼的版本。

[4] 利雅卡特·艾哈迈德(Liaquat Ahamed):2010年普利策历史奖得主,曾担任世界银行投行部主管。

[5] 连番赛就是同一天里打两场比赛,多因为前一场比赛时下雨而被取消。

[6] 替打(pinch-hitter):指的是上场替别人击球(多出于策略原因)的球员。——译者注

[7] 这桩官司的背景情况很复杂。1916年,墨西哥革命领导者庞丘·维拉(Pancho Villa)在新墨西哥州发动突袭,造成17名美国人死亡。这引发了美国人的反墨西哥情绪,总统伍德罗·威尔逊派遣国民警卫队驻扎边境。此时坊间传言:亨利·福特说凡是应招参加国民警卫队派驻新墨西哥州的员工,他都不付工资。于是《芝加哥论坛报》对他进行了抨击,引发了诽谤诉讼。事实上,福特好像从没说过类似的话。

[8] 迪克特·阿诺德(Benedict Arnold):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重要军官。起初为革命派作战,并且屡立战功,后来却变节投靠英国。这使得他在美国成了极具争议性的人物。——译者注

[9] 1910年前后,威克姆回到英国,发现自己成了民族英雄。英国橡胶种植者协会为他颁发终身年金,国王也册封他为爵士。——译者注

[10] 至今仍有一种产自这一过程的福特产品陪伴着我们:金斯福德炭化煤。

[11] 哈佛大学的韦德纳图书馆的捐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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