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使阴招宁王献美女 劳心神宣德突患病

第十一回 使阴招宁王献美女 劳心神宣德突患病

过了几天,九月初九重阳节那天宣德皇帝率领杨荣、张辅、朱勇、王骥等文武大臣数十人,由京卫三大营官兵和锦衣卫士三千人护卫,浩浩荡荡前往北京西北方向的万全都司巡视。这是宣德皇帝即位以来第四次率领文武大臣及亲军巡视边防了:宣德三年八月,率军出喜峰口,击寇于宽河,亲自射杀敌寇前锋三人,兀良哈罗拜请降;宣德四年十月,又率众阅武于近郊,猎于峪口,扬威于北边;宣德五年十月,再率军巡视近郊防务,猎于岔道,至万全都司洗马林,遍阅边防城堡兵备。这次巡边,是前几日蒙古瓦剌部的脱欢突然攻击蒙古鞑靼部,杀死了阿鲁台,脱欢派使者来京告捷,宣德皇帝与杨荣等人商议,考虑到瓦剌脱欢一向叛服无常,恐其乘胜来袭,所以决定率军将巡边,以示警诫。九月十一日,宣德皇帝率军度过居庸关。十二日猎于岔道。十八日驻宣府。二十一日,阿鲁台子阿卜只俺被瓦剌脱欢追杀,仓皇奔逃到万全都司请求归附,宣德皇帝怜而收之,命人将其送回北京安置。二十三日,到了万全都司西北的洗马林,那已是长城脚下了。宣德皇帝命人在洗马林长城内外大张旗鼓地行军布阵,名义上是大猎游乐,实则是向瓦剌脱欢宣示武威,声势浩大,威威武武军演了几天才动身返京,回到北京的时候已是十月三日了。

一回到北京,便接到了四川都督方政送来的捷报,说已经将松潘叛蛮讨平,宣德皇帝下旨嘉奖,遣使妥善安抚。接着,宣德皇帝召见杨溥及户部官员,询问北京、南京、浙江、湖广、江西旱灾地区百姓过冬衣食情况。听说情况不佳,又派人前往上述各地,组织军队发运南京及临清仓粮赈济。不久,又是录囚、停刑,又是诏免四川被灾地区税粮,宣德皇帝宵衣旰食着实忙了好一阵,直到十二月将近月半的时候总算把急切政务基本处理完毕。不过,事情忙完,精神一松弛下来,宣德皇帝还是觉得腰酸背疼,很有些疲劳了。

这天已是十二月十四。宣德皇帝刚刚上罢晚朝,忽见司礼监太监金英从便殿外进来,笑吟吟地禀道:“陛下,您累了,奴才说件喜事给您听听。”

宣德皇帝抬起头伸了伸胳膊,问道:“什么喜事儿?说来听听!”

金英谄媚笑道:“宁王爷给您献来了一名佳丽,香车已经送到乾清宫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一听宁王献来了一名美女,宣德皇帝也不管是何用意,便觉一阵兴奋,他把手一挥,兴冲冲地说道:“去,去看看!”

金英前面带路,中官范弘、王瑾、兴安、王敏等人随后拥护,宣德皇帝很快来到了乾清宫。

走进乾清宫大门,宣德皇帝眼前一亮,只见一名妙龄少女,面容姣好,身材修长,衣着华丽,仪态端庄,像天仙一样伫立在那里。一见宣德皇帝进来,一名内侍在那少女耳旁耳语了几句,只见那少女轻移莲步,迎着宣德皇帝,款款行礼,盈盈一拜,脆生生地说道:“民女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平身!”看见那仪态,听见那声音,宣德皇帝似乎醉了,不禁心花怒放,他怜爱地看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那女子莞尔一笑,轻声软语回道:“民女姓郭名爱字善理,凤阳人,今年十七岁了。”

宣德皇帝一听便笑道:“女子有字,必是大家闺秀,能知书识礼的了!”

郭爱又轻声回答道:“民女父亲在凤阳颇有田产,家有塾师教读,民女自小便识字习书,《五经》、《四书》曾读得几遍,诗词歌赋也曾学得一些,只是学而不精无有所长而已,让陛下笑话了!”

听罢郭爱的自我介绍,宣德皇帝来了兴趣,他笑吟吟地问道:“想不到你还是女中儒生,可贵可贵!你既然读书习文,那琴棋书画可曾学得?”

郭爱又轻轻说道:“别的并不怎样,对古筝民女倒是略知一二。”

“你会古筝?”一听郭爱说会古筝,那正合宣德皇帝兴趣广泛的口味,他立即说道,“那你给朕奏上一曲如何?”

郭爱不慌不忙彬彬有礼地说道:“民女愿意献上一曲,请陛下教正!”

宣德皇帝立即命人抬来一架古筝,又命人焚起檀香,燃起暖炉,就在乾清宫内为郭爱置座。那郭爱轻盈盈地走到琴桌前坐下,舒玉腕,伸纤指,把琴弦“叮咚叮咚”调拨了几下,便一边演奏,一边轻声唱了起来: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

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

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这《芣苢》之歌是《诗经·国风·周南》里的一篇民歌,是当时劳动妇女在采集芣苢——也就是车前草——时唱的短歌。整首歌曲写的是一群女子劳作的生动场面。

那琴声欢快悦耳,如吟如唱;那歌声悠扬婉转,似莺似泉。宣德皇帝一听更加来了兴趣,他连连点头赞道:“古风之乐,能奏能吟,言不为虚,不错,不错!”

听罢《芣苢》之歌,宣德皇帝兴趣尤浓,他脸上洋溢着喜悦,说道:“郭爱,再为朕奏上一曲吧!”

“是,陛下!”郭爱软软地应了一声,说道,“陛下,民女再为您献上一首家乡的小曲儿,名字叫作《凤阳花鼓》,如何?”

“行,行。”宣德皇帝对郭爱充满了好感,她说什么都顺耳了,“刚才是阳春白雪,再来个下里巴人,雅俗共赏,好极了!”

那郭爱听罢莞尔一笑,并不言语,纤指一挑,便一边演奏一边唱了起来:


说凤阳兮,道凤阳,凤阳是兮,好地方。

自从出了兮,洪武帝,五湖四海兮,把名扬。


山连水兮,水连山,沃野千里兮,是粮仓。

国泰民安兮,世道好,唱起花鼓兮,喜洋洋。

……


宣德皇帝一听那《凤阳花鼓》,立刻一股思乡之情油然而生。那凤阳是朱家天子的祖籍,虽然宣德皇帝是在南京出生,但他小时曾随先祖先皇祭扫祖茔往凤阳去过几次,也曾听过几次家乡小曲小调,对凤阳花鼓并不陌生,现在一听那熟悉的腔调,顿时倍感亲切,他喜得手舞足蹈起来,不停地击掌赞道:“妙,妙,妙!”

歌罢一曲,筝声戛然而止。宣德皇帝余兴未尽,望着郭爱热切地说道:“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郭爱也不答话,玉手一拨,轻启朱唇,一道古曲《猗兰操》怦然而鸣,那歌也十分典雅:


兰生幽谷兮,晔晔其芳,贤人在野兮,其道则光。

嗟兰之茂兮,与众草为伍,於乎贤人兮,女其予辅!


这不是朕写作的那首《求贤诗》么?怎么这民间女子也知道?而且与《猗兰操》古曲相配演奏演唱得依声依韵,简直再现了古代孔老夫子首创《猗兰操》时的古韵情景,果真是余音绕梁,无穷无尽,简直是太妙了!想到这里,宣德皇帝脸上泛红,眼露光芒,顾不得众多内侍在旁,走上前去一把搂住郭爱,托起桃腮,贪婪地盯着她那粉嫩嫩水灵灵的脸蛋,温言说道:“好一个色艺双绝的佳人,真是爱死朕了!”

说罢,宣德皇帝把郭爱紧紧搂在怀中疯狂地亲了起来。一旁的金英连忙挥手把众多内侍宫女都赶了出去,放下了软帘。

过了好一阵,宣德皇帝平静下来,放开郭爱,掀开软帘对金英吩咐道:“命人把郭爱卿领去沐浴,朕今晚就宿在乾清宫了!”

“是,陛下!”金英答应了一声,叫来宫女领着郭爱往后殿沐浴去了。金英看着宣德皇帝,嘴唇张了几次,欲言又止。

宣德皇帝看他有话想说,便问道:“还有事儿么?”

金英嗫嚅着终于鼓着勇气说道:“陛下,今日是十四,轮值该到坤宁宫孙皇后那儿歇宿,皇后娘娘早已派尚仪局女官上官仪和坤宁宫宫女玮儿来接了。”

听金英这么一说,宣德皇帝犹豫了一下,但随即果断地说道:“叫玮儿回去告诉皇后,朕今晚不去坤宁宫,就宿乾清宫了!”

“是,陛下!”金英应了一声,去了。

过了一会,宫女们簇拥着郭爱来了。那郭爱刚刚出浴,青丝披肩,脸若桃花,一袭素衣,质朴淡雅,恰似一朵出水芙蓉,娇艳欲滴,看得那宣德皇帝浑身炽热,欲火难禁。这皇帝瞟了一眼乾清宫中御案上放着的一摞奏章和文房四宝,这是他数年来的习惯,每晚临幸之前总要批阅一些奏章后方才驾幸后宫,可是今晚他禁不住内心的躁动,心神儿早已被郭爱那美人勾去了,他果断地一摆首,走上前去抱起郭爱便走进了内殿,钻进了罗帷,登上了龙床,兴云布雨,纵情欢乐去了!


第二天清晨到了上早朝的时候,宣德皇帝还酣睡不起,司礼监太监金英无奈只好叫醒了宣德皇帝。宣德皇帝一见上朝时辰已到,便慌慌忙忙草草地梳洗一把,由金英导引着上早朝去了。上罢早朝,赶着早膳的当儿,宣德皇帝又回到乾清宫看了看郭爱,只见那郭爱初沾雨露,容光焕发,更觉可爱,宣德皇帝不禁心花怒放,便提笔下了一道御旨,封郭爱为嫔,移居东六宫的第一宫景仁宫。那郭爱一夜之爱,竟一步登天,住进了原先孙皇后居住的地方,那景仁宫可是仅次于皇后居住的坤宁宫而是东六宫、西六宫的首宫呢!

吩咐完毕,宣德皇帝摆驾到奉天门上午朝去了,这边却忙坏了内官监、御用监、司设监、尚衣监等一应内侍,众人传旨的传旨,司设的司设,摆驾的摆驾,梳妆的梳妆,众人忙了好半天,才把郭爱请到景仁宫住下。宫内尚宫局女官又按照礼制规定,先将郭爱领到坤宁宫拜见孙皇后,孙皇后又接着将郭爱领到清宁宫张皇太后那儿晋见了皇太后。等这一切忙完郭嫔往景仁宫去了之后,已是午膳的时候了。

午膳摆上来了,孙皇后没有了往日的好胃口,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她一口也吃不下去。自从昨晚请皇帝驾幸坤宁宫皇帝没来,她才知道后宫又来了一位不平凡的新人。从宣德皇帝登基以来,孙皇后一直受到宠幸,那皇帝是每请必来,不请自来。请皇帝不来,这十年来还是头一回呢。

此前宣德皇帝也曾不止一次地偶生情愫,或是心血来潮,临时龙御侍女,过去也就过去了,每次孙皇后都没有上心,可是这次不知怎么的,皇帝与郭爱宿了一宿,孙皇后便觉得闷闷不乐起来。尤其是今儿一早传来皇帝封郭爱为嫔安置景仁宫的消息,再加上眼见郭爱端庄美丽仪态万方,便隐隐地觉得不安,这不是来了个冤家对头么?

正在孙皇后悒郁不宁的时候,皇太子宫少监王振来了,他是侍奉皇太子朱祁镇到文华殿东庑习书抽空来到坤宁宫的。自从宣德二年谋生皇长子、宣德三年谋立皇太子以后,这主奴二人便结下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生死同盟。虽然这几年王振随皇太子搬到了皇城东南角的皇太子宫,但也隔三岔五地来到坤宁宫为主子谋划事情。

“你来得正好,快为本宫想个主意。”一见王振,孙皇后一脸的忧愁地说道,“昨儿宫中来了一个新人,叫什么郭爱,你知道么?”

王振赔笑说道:“奴才刚才听说了,说是宁王爷进献的,是么?”

“可不是!”孙皇后埋怨道,“那老王爷真是多事,奇珍异宝,什么不好献,偏要送来个尤物!这不,皇上一见便被迷住了,昨晚该到坤宁宫歇宿的都不来了,你看这如何是好?”

看见孙皇后又急又恨的样子,王振不禁笑道:“皇后娘娘,那女子有那么大魅力么?”

“恐怕还不只这些呢!”孙皇后一丝嫉妒悄悄升起,“那女子也不知用什么妖法一夜工夫就把皇上哄开心了,今儿一早又是封嫔,又是赏赐,还把本宫早年居住的景仁宫都给她了,你看她入宫还不到一天,便离皇后只差两步了,这往后还不知皇上把她宠到何等地步呢。如不早作打算,恐怕本宫以后的日子难说了!”

听了孙皇后的话,王振觉得孙皇后的担心不无道理。这皇帝喜欢的女人,什么爵位得不到,什么事办不成?现在的这位孙皇后当年所封不也只是一个嫔么?后来凭着年轻美貌和功夫手段,不是硬生生地把胡皇后逼进了冷宫,爬上了皇后的宝座,还凭空得了一个皇太子么?现在孙皇后论年纪已经三十岁,论容貌也是花暗珠黄,与那个什么郭爱比较起来,已经没有什么优势,明显地落了下手,一旦那郭爱专宠,孙皇后是前途未卜,而孙皇后如果宠衰,自己则失去了靠山,这便如何是好?想到这里,王振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皇后娘娘,您有何想法说出来,让奴才参谋参谋。”

“想个法子把那贱人除了!”孙皇后咬着牙道,“趁着她现在根基未稳,早日除掉这个后患。要是时间一长,再弄出个小皇子来,事情就难办了!”

听了孙皇后的话,王振摇了摇头说道:“使不得,使不得!那郭爱是皇上新宠,皇上定是倍加珍爱,要是我等做事不密,一旦事情败露,我等身家性命难保不值一提,但皇太子可能就保不住了,那是得不偿失,不行,不行!”

“那就毁了她!”孙皇后一听王振之言觉得有理,便改变主意,说道,“那就想个主意,毁了那婢子的容貌,皇上自然就厌恶她了!”

“那也不行!”王振说道,“您想那郭爱刚刚入宫便一步登天,这内宫中不知有多少内侍、宫女巴结她,还不是动辄前呼后拥,旁人如何下得了手?”

“这便如何是好?”一听王振这话,孙皇后一时难住了,她焦虑地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本宫总不能束手待毙任其宰割吧?”

“那倒未必。”王振想了想,狡黠地说道,“郭爱是宁王爷送来的,那宁王在靖难中立过大功,一直对封地不如意而耿耿于怀,去年还因请改封苏州和兼并土地而受到皇上严斥,他恨皇上还来不及,怎么会向皇上进贡,而且还是献的一个尤物?皇后娘娘请想,这其中没有奥秘么?”

孙皇后一时转不过神来,她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地问道:“献美邀宠,讨好皇上,有什么奥妙?”

“不会那么简单。”王振思索着说道,“宁王远居江南,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改封无望,他没有必要再向皇上邀宠。那宁王如果不是有所图谋,是决不会进献的。奴才想宁王此次献美,定是想通过郭爱专宠,扰乱后宫,引起宫闱争斗,从而祸害朝廷,那老爷子渔人得利呢!”

“对呀,本宫怎么就没想到这层!”王振一语提醒梦中人,孙皇后恍然大悟,她连连点头道,“那宁王居心叵测,图谋深远,用的是西施灭吴之计!你快说说,本宫该如何应对呢?”

“想透了这事就好办了。”王振笑道,“宁王有此图谋,必然会经常派人与郭爱暗中联络,您只要命心腹暗中监视,一旦抓住把柄,便可向皇太后禀报。奴才想皇太后异常精明,她不会不想到宁王的用心,有皇太后的支持,还愁除不掉郭爱么?”

“借刀杀人,妙!”一听王振这条计策,孙皇后喜之不胜,连连击掌道,“就这么办,你去为本宫安排安排吧!”

“是,娘娘!”王振躬身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出了坤宁宫,王振准备回文华殿东庑去陪皇太子习书,刚刚走到交泰殿的东侧,不由自主地朝左边通向东六宫的景和门望了一望,忽然他心里一动,那郭爱就住在这景和门的隔壁,那女子有何非凡之处,能引起皇帝那般喜爱和皇后的异常惊恐?何不顺道去瞧瞧呢?想到这里,王振腿脚一拐,便跨过了景和门,走进了东一长街,再顺着东一长街往南走了不到百步东拐就是咸和左门,走进咸和左门便是景仁宫前的景仁门了。

这景仁门、景仁宫王振是再熟悉不过了。永乐十二年他随姑姑王杏入宫之后,先是居住在乾东五所,后来宣德皇帝即位后被派到当时还是孙皇贵妃居住的景仁宫管事,此后便一直生活在这里,直至皇太子搬到皇太子宫读书识字为止,就连现在景仁门守门的内侍少堂和景仁宫管事冬保还是他原来的属下内侍呢。

一见王振到来,那守门的内侍少堂赶紧跑出来行礼道:“王公公,您老怎么有空来玩了?”

“本公公哪里有空玩儿,这不是到坤宁宫办事顺道路过么?”王振笑道,“听说景仁宫来了位新主儿,可是么?”

“刚刚搬进来呢。”少内侍赔笑答道,“这不,郭嫔刚刚架好琴儿,正准备抚琴呢!”

正在说着,只听景仁宫内叮叮咚咚传出了悠扬的琴声,那王振在内书堂读书已经肄业,又在宫中日久,对古韵新声也颇有了解,一听那琴声,便知是古筝演奏的古典名曲《汉宫秋月》,那琴声有如高山流水,时而欢快流畅,时而呜咽婉转,听来叫人心旷神怡,王振不禁呆了:想不到这郭嫔竟有如此技艺,真是一绝了!

那王振本想顺道瞄一瞄就走的,不想一听那琴声竟不想走了,这郭爱琴艺固然不错,但不知色貌如何,不如索性瞧个究竟的好。想罢,王振不由自主地抬腿便向景仁宫门走去。刚到门口,只见景仁宫管事内侍冬保迎了出来。冬保刚要说话,王振急忙摇手示意冬保不要出声,他轻手轻脚走到景仁宫门侧,抬眼向宫内望去,只见一位淡妆素裹的窈窕女郎坐在几前正在全神贯注抚琴。那女子面如桃花,肤如白雪,姿态优美,恍若天仙,看得王振陡生情愫,心旌摇动,浑身燥热,面红耳赤,他呆在那里,捂住“怦怦”乱跳的胸口,喃喃自语道:“秀色可餐,秀色可餐!怪不得皇上如此倾心,就连我这个宫人也垂涎三尺了!”


十二月十六日的晚朝一散,宣德皇帝又急急忙忙地赶往景仁宫,这是他连续三天临幸郭嫔了。

来到景仁宫旁的东一长街快要走进咸和左门的时候,只见尚仪局女官上官仪和坤宁宫女史玮儿候在那里,一见宣德皇帝銮驾到了,便连忙跪迎道:“奴婢见过陛下!”

宣德皇帝正在兴头上,恨不得即刻见到郭爱,一见上官仪和玮儿,便奇怪地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上官仪和玮儿齐声说道:“奴婢奉皇后之命,迎接陛下前往坤宁宫呢!”

“坤宁宫?”宣德皇帝一时茫然,说道,“朕没说今晚驾幸坤宁宫呀?”

见皇上一时忘了,一旁的司礼监太监金英连忙赔笑说道:“陛下,今儿是十六,按礼部奏请新定的仪轨,十四、十六应该皇后当夕,您今晚该到坤宁宫歇宿呢!”

一听金英说到礼部奏请新定的仪轨,宣德皇帝立刻火了。他瞪着眼发怒道:“去去去,别提那礼部,提起来朕就有火!胡滢那老儿真是越老越糊涂,迂不可及了!本来后宫自太祖皇爷爷那时起到朕前些时都是‘翻牌侍夜’,每晚把红牌一翻,朕爱到哪个宫就是哪个宫,朕喜欢哪个妃嫔就是哪个妃嫔,那该多好!偏偏胡滢那老儿说什么要‘克己复礼’,恢复古时周代礼节,搞什么新的内宫仪轨,定了个‘后妃当夕’的规定:皇后当一夕,三夫人三人当一夕,九嫔九人当一夕,世妇二十七人当三夕,女御八十一人当九夕,每月十五望前卑者先,尊者后,望后月乃反之,凡十五日轮值一遍,先是自下而上,像月初生;后是自上而下,似月渐灭,所谓法阴道也。又说什么每月的十五和三十明晦两夜,天子不能御于内,晦者有灭,望者争鸣,晦淫惑疾,明淫心疾,真是荒唐!”

说到这里,宣德皇帝气得脸都红了,站在那里直喘气。跪在一旁的坤宁宫宫女玮儿大着胆子说道:“陛下,您还不知道,照礼部胡大人‘后妃当夕’的规定,望前由卑而尊,皇后娘娘当夕应该是十五,而胡大人又说‘天子’晦明不能御于内,那皇后每月不是只有十六一夜能侍寝,这不是皇后娘娘反而不如女御了么?虽然后来把皇后娘娘望前侍寝改在了十四,而每月皇后娘娘仅有两夜能和皇帝在一起,这不是人为地疏远陛下和皇后么?”

“荒谬!”一听玮儿这话,宣德皇帝更加大怒,他恨恨地说道,“什么古代圣贤之礼,生搬硬套,不合时宜!”

说罢,宣德皇帝对上官仪吩咐道:“胡滢搞的这套‘后妃当夕’立即废止,从今晚起仍然恢复‘揭牌侍寝’!”

“是,陛下!”上官仪应了一声,小心地问道,“奴婢这时未曾准备得红牌,请陛下明示,您今晚在哪里歇宿,奴婢好去准备?”

“不必准备了。”宣德皇帝不假思索地说道,“朕今晚就歇景仁宫,你们回去吧!”

“是,陛下。”上官仪和玮儿答应一声怏怏地去了。这边宣德皇帝头也不回地迈步跨进咸和左门,向景仁宫走去,早有一众内侍、宫女迎接,前呼后拥地把宣德皇帝送进了景仁宫,郭嫔早已熏香沐浴候在那里了。


一连七天,宣德皇帝都宿在景仁宫,和郭嫔情意绸缪,如胶似漆,通宵达旦,难舍难分。不过,这皇上虽说贪恋女色,但并不糊涂,每天还是按时早起上朝。第七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一日的凌晨,天还未亮,金英照例立在景仁宫内殿暖帘前轻声唤道:“陛下,时辰已到,该上朝了!”

金英这一声轻呼看似不打紧,却把那宣德皇帝惊醒了,他以为误了上朝时辰,慌忙坐了起来。不料他刚刚坐起,突然觉得一阵惊悸,心脏“怦怦”猛跳了起来,那呼吸也突然气短急促,一阵头晕目眩,宣德皇帝支撑不住,倒在了龙床上!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吓得还钻在锦被中的郭嫔尖声叫了起来,“快来人呀,皇上……皇上……”

站在暖帘外的金英大吃一惊,顾不得礼仪,慌忙掀帘跑了进来,一看宣德皇帝脸色煞白,双目紧闭,倒在龙床之上。情急之下,金英用手狠狠地掐着宣德皇帝的人中,嘴里不停地呼唤道:“陛下,醒醒!陛下,您醒醒啊!”

这一突然变故,把景仁宫值夜的内侍、宫女都惊呆了。大家立即聚集到了暖帘外,郭嫔贴身侍女琪儿慌忙将郭嫔穿戴起来。

少顷,宣德皇帝缓了口气,醒了过来,通身出了一身大汗,他看了看金英,明白自己是突然病了。他想爬起来,可是浑身酸软四肢无力,怎么也动弹不得。他知道这病来势凶猛,恐怕一时半会好不了了。好在他头脑还算清醒,想到躺在景仁宫不是好事,有气无力地吩咐金英道:“速速将朕送到乾清宫去,再去禀告太后。”

金英含泪点头应道:“奴才明白了!”

说罢,金英立即命宫女们打来热汤为宣德皇帝擦身,穿上衣裳,然后命景仁宫内侍冬保、少堂等人叫来车驾,将宣德皇帝送到乾清宫躺下,一边命太监范弘去禀报张皇太后,太监王觐去报告孙皇后,一边命太监兴安去太医院召院使胡太医,再派少监王敏去午门外通知文武大臣今日皇帝有事不视朝,并召内阁大臣杨士奇、杨荣和杨溥入宫,一切安排停当,已是东方发白晨曦微露了。

不到一会儿,张皇太后和孙皇后先后赶来了,张皇太后一见宣德皇帝病倒了,她走上前去抚摸着儿子的脸颊,垂泪道:“皇儿,你这是怎么了,不要吓唬娘啊!”

那孙皇后慌慌张张地跑近龙榻,“扑通”一声跪在床前,扯着宣德皇帝的袍袖号啕大哭道;“陛下,您快说,是不是有人害您啊?”

内阁大臣杨士奇、杨荣和杨溥,太医院院使胡太医带着院判周太医、赵太医也一起赶来了。杨士奇连忙劝慰张皇太后和孙皇后莫要悲伤,以免震动朝野;杨溥、杨荣商量金英,命人知会内宫各处把紧关钥,严防宫内谣传,叫三位太医赶快为皇上诊治。

胡太医和周太医、赵太医三人轮番上前号脉,看了看眼睛和舌苔,之后三人又会商了几句,胡太医搓着手在殿内不由自主地原地转了起来,脸上顿时渗出了汗珠。

看见胡太医窘迫的样子,在场的众人不禁心内一紧,看来这皇上的病是十分凶险了!张皇太后急着催问道:“胡太医,皇上患的什么病,你倒是说话呀!”

“启禀皇太后,臣正要上奏呢。”胡太医拭了拭额上的汗珠,躬身说道,“臣等三人刚才望闻问切,一致认为皇上心悸头晕,胸脘痞满,阳虚阴盛,神疲乏力,舌苔灰白,脉细而数,患的乃是怔忡之症。”

张皇太后急问道:“皇帝每日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患上了怔忡之症呢?”

“这是劳累所致。”胡太医回道,“皇上宵衣旰食,积劳成疾,平时年富体壮,尚可抗拒,近日岁末天冷,偶感风寒,便诱发此病。不过,皇上龙体强健,再加上洪福齐天,吃上几剂药应该无虞呢!”

“阳虚阴盛,阳虚阴盛,就是那郭爱淫妇害的!”胡太医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孙皇后突然恨恨地骂了起来,“七天前皇上到坤宁宫都是好好的,这连续七天皇上都宿在那贱人的景仁宫,不知那淫妇用了什么手段,把好端端的一个皇上害成这样!这一定是那贱人图谋……”

“休得胡说!”孙皇后话未说完,就被张皇太后一声断喝打断了。张皇太后忍住怒火板着脸教训道:“身为皇后,说话不知轻重,你这话让人传出去,皇上的名声好听么?那民间富豪之家的主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哪个不是夜夜拥香,没听说哪个阳虚阴盛得这怔忡之症!刚才胡太医不是说了:皇帝是宵衣旰食,积劳成疾,偶感风寒,诱发所致。大家记住,这就是皇上的病因,如有胡言惑众者,严惩不贷!”

听了张皇太后这番话,孙皇后立刻噤若寒蝉不敢说话了。

顿了一下,张皇太后对胡太医说道:“你们几位太医赶快开方子,速速服侍皇上用药吧。”

“是,臣等这就开药。”胡太医连忙答应一声,同周太医、赵太医商量着开了副“桂枝甘草龙骨牡蛎汤”,还加了人参、附子两味,以扶元阳而安神志。方剂开罢,赵太医同内侍王敏匆匆跑到太医院抓药去了。

“母后,母后……”这时,只听宣德皇帝睁开眼声音微弱地轻轻叫道。张皇太后闻声赶快凑了过去,宣德皇帝有气无力地说道:“孩儿没事,将养几天也就好了,叫玉儿不要惊慌。”

“皇儿安心休养吧,凡事有为娘撑着!”张皇太后流泪安慰着。她侧过身来,对孙皇后说道:“听见了么,皇上在叫你呢!”

孙皇后赶紧膝行几步,拉着宣德皇帝的手失声说道:“陛下,臣妾在这里呢!”

“你刚才的话朕都听见了。”宣德皇帝望着孙皇后缓缓地说道,“不要错怪郭嫔,朕一时恣意纵情,与郭爱无关,不可乱来啊!”

孙皇后流泪自责道:“臣妾一时气急,说了一些胡话,臣妾知错了!”

宣德皇帝点了点头,又手指三杨,轻声唤道:“三位阁老……”

杨士奇、杨荣和杨溥连忙上前俯身说道:“陛下,臣等在此,您有事吩咐就请说吧!”

“朕这几日恐怕上不了朝了。”宣德皇帝皱了皱眉头说道,“叫六部有奏章就送内阁,请三位阁老商量着处理;小事三位议定即办,大事请来乾清宫商议,如朕精神不济,就奏请皇太后处理吧。”

杨士奇、杨荣和杨溥同声说道:“臣等记下了,请陛下安心调养吧。”

安排完这些急务,宣德皇帝看起来似乎很是疲劳,慢慢合上眼睛睡了。张皇太后见状,轻轻地离开龙床,招手要三杨和几位太医随她出来。到了乾清宫正宫,张皇太后叫内侍宫女避开,她忧郁地对众人说道:“刚才皇上已经说了,大家就照着去办。不过,哀家想这皇上的病看来不轻,胡太医你没说实话吧?”

一听张皇太后这话,胡太医慌忙“扑通”一声跪下说道:“请皇太后恕罪,刚才因见众多内侍、宫女在场,皇上又听得见,臣确实没说实话,臣等认为皇帝患的是气虚症,此病由心劳过度而发,皇上心阳不振,脉细虚弱,四肢厥冷,大汗淋漓,病势凶险,恐有虚脱,愈后如何,臣等难以预料!”

一听胡太医这话,张皇太后惊得张口结舌,一下跌坐在椅上。过了好一会,她才镇定下来,缓缓地说道:“既然如此,胡太医你们要尽心尽力救治皇帝,三人要有两人轮值,不得稍离左右;三位阁老每天请二位处理朝政,一位到皇帝身边值守;再叫锦衣卫指挥使孙继忠加强警卫,皇上病情不得外泄;立即叫卫王瞻埏到太庙去祭告,祈求祖宗保佑皇帝吧!”

“臣等谨遵懿旨!”杨溥等人应了一声,分头办事去了。这第一天,内阁大臣就由杨士奇留在宣德的病榻前。


尽管宫中内禁森严,宣德皇帝患上重病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了皇城东南角的皇太子宫。这天早饭刚过,只见宣德四年与王振同在内书堂读书的小内侍、王振的心腹曹吉祥、尚铭、刘恒和那个年纪尚幼的汪直风风火火地赶来了,王振正和太子宫的小内侍,也是内书堂的同窗马顺、王山、郭敬、陈官、唐童、毛丛陪着皇太子朱祈镇玩耍。

一见曹吉祥连连招手欲言又止,王振心知有事要说,便命马顺等人带皇太子到一边玩去,他问道:“曹吉祥,有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大事,大事!”曹吉祥喘着气说道,“皇上病了!”

“皇上病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王振不以为然地说道,“凡人吃了五谷茶盐,哪里没有伤寒咯咳的,有什么奇怪?”

“不是,不是!”曹吉祥一急,连话也说不清了。他指着刘恒说道:“刘恒你知道得清楚些,你说。”

“皇上果真是病了,而且患的是大病。”刘恒急忙说道,“现在宫内关钥大紧,严防消息外泄呢!”

听刘恒这么一说,王振开始注意了。他疑惑地问道:“皇上患的什么大病,内宫搞得这么紧张?”

“我是听汪直说的。”刘恒说道,“听说患的什么怔忡之症,怔忡之症到底是什么病,我们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反正不是什么小病,是大病!”

“汪直你说说看。”王振思索片刻,便向汪直问道,“皇上有些什么症状?”

“皇帝爷患病的那会儿,恰好我在乾清宫值夜。”汪直便把在乾清宫看到的和听到的说了一遍。末了,他说道,“内阁的几位阁老和太医院的胡太医他们还分班守护在皇帝病榻前,皇太后和皇后泪痕满面行坐不安,皇上脸色煞白双目紧闭,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您说这还不是大病、重病么?”

听罢汪直的述说,王振怦然心动,一阵欢喜迅速漫上了心头。如此说来,那皇上果真病得不轻,不然宫中不会封锁消息。假如老天垂怜的话,只怕我王振出头之日快到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喜形于色,正要交代曹吉祥等人如何办事,忽然他顿住了,多年来的韬光养晦使他变得十分谨慎小心,宣德皇帝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不会因为一时疾患便致殒命,还是小心的好,不然轻举妄动,那便是前功尽弃了!想罢,王振渐渐恢复了平静,他淡淡地对曹吉祥等人说道:“大家回去吧,不要声张此事,只要暗中关注就行,一有新的消息,即来告知便了。”

听王振这么一说,曹吉祥等人也就回身暗中探听消息去了。

待曹吉祥等人走后,王振独自前往景仁宫,听说宣德皇帝是在那里发的病,他想去那里打听打听,也想顺便去望望郭嫔,自从前几日见过郭嫔一面之后,不知怎么的,他总是忘不了那个风姿秀逸的女子。

不一会,王振来到了景仁宫。内侍冬保和少堂接着,王振悄声问道:“郭娘娘在么?”

冬保朝宫内指了指,也悄声回答道:“在那里哭泣流泪呢。”

王振想了想,对冬保说道:“你和我一起去见见郭娘娘,把我引荐引荐吧。”

说罢,二人走进景仁宫内,冬保对正在抹泪的郭嫔说道:“启禀娘娘,这位皇太子宫少监王公公特来拜见娘娘。”

王振整了整衣冠,上前行礼说道:“郭娘娘,奴才奉皇太子之命前来向娘娘问安,愿娘娘青春永驻,富贵吉祥!”

听说是皇太子派来问安的,郭嫔连忙擦干眼泪,慢声说道:“谢皇太子挂念,有烦公公劳步了!”

王振装着毫不知情的样子,假意问道:“娘娘为何不开心?是不是冬保、琪儿他们服侍不周么?”

“他们服侍好着呢。”郭嫔抬眼看了看王振,说道,“只是皇上病了,本宫想起来伤心,禁不住流泪了。”

“皇上的病没什么大碍,三两天就好了。”王振好言安慰道,“娘娘如果不开心,何不到后面御花园去玩玩,那里的腊梅花各色各样开得艳丽极了。”

“谢公公关心。”郭嫔见王振很是体贴,不由得一丝温暖涌了上来。她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爹娘之思刚刚丢开一些,现在又碰上皇上闹病,本宫这心里忧愁得紧,哪有闲心去游园赏花?想起这孤零零的一人在这深宫禁苑,本宫这心里就发怵,要不是有你们这些人来说说话,谁还理本宫?”

说罢,郭嫔又不由得抹起眼泪来了,看来这女子心事太重,怪可怜的。王振同情地说道:“娘娘且请宽心,您一进宫便受到皇上喜爱,宠冠后宫,那正是荣华富贵,欢乐无穷,前途无量呢。”

“公公莫说这荣华富贵,正是这荣华富贵害了本宫呢。”郭嫔又叹了一口气,幽怨地说道,“本宫本凤阳大家闺秀,自幼也曾读过许多诗书,本以为能和表兄夫唱妇随,白头偕老,谁知爹爹贪恋荣华富贵,把本宫献给了宁王,宁王爷立即把我又送到了北京,自此与表兄天南地北,天各一方,有什么欢乐可言?如果皇上早早痊愈便罢,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是难免随龙上宾,还有什么前途无量?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们忙去,让本宫独个儿静一静吧。”

这郭嫔毕竟是年纪轻轻涉世未深,她不知这宫闱内廷中凶险无比,竟然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宦寺说起了自己心中的秘密,那不是涉险履危么?不过,那女孩子的一番率直,倒使王振怦然心动,这女子纯真无邪,十分可爱,只可恨自己是个无用的假男人,要不有这女子相伴一生,那倒不枉人世走一遭呢。那王振留恋不舍,一步一回头,怏怏地回皇太子宫去了。


从十二月二十一日凌晨发病,内阁三杨和太医院的院使胡太医、院判周太医、赵太医以及十八名御医轮班值守,张皇太后和孙皇后也一直守在宣德皇帝的病榻前,未离寸步。尽管胡太医等人使尽了招数,把生药库和惠民药局最好的药物都用上了,宣德皇帝的病情仍然未见好转,反而日渐沉重。发病之初,宣德皇帝尚能言语,思维还算清晰,每日还能用些流食,可是几天过去,这皇帝竟什么也吃不下了。他面白少气,气短体倦,自觉心中空虚,惕惕而动,甚而浮肿喘息,形寒肢冷,舌质淡白,脉象虚弱,时时昏迷,心阳极为不振,多次呈现危象了!

看见宣德皇帝的病情沉重,张皇太后整天流泪,孙皇后日夜哭泣,三杨心急如焚,太医们焦头烂额,内宫的人们人心惶惶。外朝的文武百官虽然不知宣德皇帝的病情究竟如何,但皇上一连数日不上朝,就足以说明病情已经十分严重了,大臣们不禁担心起来。

一晃眼九天过去了,到了宣德九年的除夕之夜。往年这正是除旧岁迎新年最为热闹的时候,人们贴桃符,穿新衣,燃爆竹,放烟花,家家户户团年过节,互祝丰年共迎新春,那是何等欢乐!可是,皇宫中的这个除夕却过得异常的冷清,宣德皇帝病重,张皇太后下令取消一切礼仪,禁止所有喜庆,内宫上下斋戒三日为皇帝祈福。整个皇城没有一丝欢乐,到处弥漫着忧愁和不安,许多宫殿中不时传来嘤嘤的哭泣之声。

十二月小,眼看明日是新年正旦了,按照礼仪,每年正旦应举行大朝仪,皇上戴冕冠,着兖服,登奉天殿,接受诸王公卿朝贺,永乐十八年奉天、华盖、谨身殿遭焚,每年正旦朝贺改在奉天门,如果宣德皇帝不病,那明日就要登上奉天门接受朝贺,与文武百官共度佳节了。可是如今宣德皇帝已是时昏时醒,明日的朝贺如之奈何?

午后的未时时分,宣德皇帝醒过来了。该班的内阁大臣杨溥一阵惊喜,连忙凑上前去轻轻地问道:“陛下,好些了么?”

宣德皇帝听清了,他努力睁开眼睛,望着杨溥,好一会才摇了摇头,眼内渗出一串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陛下莫要伤心,莫要伤心。”杨溥连忙拿起旁边的丝巾,为宣德皇帝擦去了泪痕,安慰道,“您不过是一时染恙,过几日天气暖和病体就痊愈了。”

宣德皇帝定定地望着杨溥,好一会又摇了摇头,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问道:“今……儿……是……何……日了?”

“陛下,今儿是大年除夕了。”杨溥忍住眼泪,回道,“明日正旦,陛下有旨意么?”

宣德皇帝没有立即回答,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命群臣谒皇太子于文华殿吧。”

“是,陛下。”杨溥立即点头应道,“臣待会就去传旨,您好好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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