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大部分时期都没有进步的观念
在我们这个时代，人们倾向于认为，凡是旧的思想，一定是在激烈 的竞争中被淘汰掉的，是落后的、错误的；只有新的思想，才是有生命力的、正确的，是值得去追随、去学习的。
这一想法的背后是我们所习惯的进步的观念。我们这个时代的潜台词 就是社会中的各个方面，比如科技、经济、文化、道德，以及时尚，都是后浪推前浪，不断进步的。但是，要是拉长视野，我们就会看到，这只是过去300 多年才出现的一种很新奇的观念。剑桥大学学者约翰•伯瑞 (JohnBury) 写过一本名著《进步的观念》。他指出，在人类历史上的大部分时期，都没有进步的观念。古希腊人认为历史是从黄金时代走向白银时代，再从白银时代到青铜时代、黑铁时代，一代不如一代。中国历史上更为人接受的是循环的观念，“盛极而衰，衰极而盛”，周而复始。《圣经》里的《传道书》写道：“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在人类历史的大部分时期，这才是主流的观点。
♦什么是新的新思想？
如果我们认为人类历史必然进步，这可能是一种过于乐观的世界观。 不过，凡事不能走极端。如果认为世界上的真理都已经存在，一切新事物都是古已有之，也过于偏狭。日光之下当然有新鲜事。我们讲完了包含新思想的旧思想，现在，我接着给大家讲什么是确实前无古人的新思想。
著名科学家牛顿有一句名言。他说：“如果我能够看得更高，那是因 为我站在别人的肩膀上。”据说，这句话并不是牛顿发明的，但他确实用这句话表达了对自己的科学成就的谦逊态度。牛顿这句话是错的。当然，我们可以争辩，没有古人发明数字、代数、文字，牛顿是没有办法做研究的，但假如我们只论牛顿创立的万有引力，那么，不得不承认，在他之前，从来没有人这么思考过，他的观点对同时代人来说犹如石破天惊。
牛顿这么讲，不仅仅是因为谦虚，事实上牛顿可不是个谦虚的人。连 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为什么如此简洁的理论，能够如此有力地解释世间万物。他对自己的观点有那么一点点不自信。于是，他想证明，其实伟大的古希腊哲学家早已经理解重力了。他觉得毕达哥拉斯是知道万有引力的，只是用了一种很神秘晦涩的方式表达出来。他猜测，毕达哥拉斯知道钟摆的运动，并从中领悟了重心公式，也知道这一公式适用于其他物体。17 世纪 90 年代，牛顿在出版其名著《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的修订版时，想专门增加一部分，介绍古希腊哲学家的现代物理学观点。他的几个朋友觉得这一想法很荒唐。最终，《原理》一书的修订版并未出版，牛顿也没有再去拜毕达哥拉斯为祖师爷。
矫枉不能过正。我们时常会听到有些说法，说一些崭新的观念，在很 久以前都已经被先哲们说过了。比如，现代物理学不过是受到了《易经》的影响，现代经济学的基本观念，在《老子》《史记•货殖列传》中都能找到，等等。这一类说法混淆了旧思想和新思想。如果确实是新思想，我们就应该老老实实地承认这是新的，没有什么巨人的肩膀。
♦但也有旧的新思想
有“新的旧思想”，有“新的新思想”,那么，还应该有“旧的新思 想”和“旧的旧思想”。接下来，我再举一个“旧的新思想”的案例。
先介绍一个传说中的“神器”。加拿大有家企业开发出了一款号称能 给大脑做SPA 的头带，叫 Muse 。这个头带的神奇之处在于，该设备内置了 6 个传感器，能够监测用户的脑电波。此外，用户还能通过一款名叫 Calm 的移动应用，训练自己变得更加专注和冷静。
Muse头带有没有技术进步呢？当然有了。脑电波 (EEG) 技术能够对 人们的脑部电活动进行测量。通常情况下，人们在进行 EEG 测试时需要将一些传感器贴在脑部，这些传感器通过线缆与计算机相连接，随后用户的脑部活动就能在计算机屏幕上显示出来。 Muse 头带没有任何线缆，造型就像一个无线运动耳机，只不过需要戴在用户的额头上方，使用起来非常方便快捷。
那它怎样给大脑做SPA 呢？据 Muse 的介绍，原理是这样的：你戴上 Muse, 能听到耳机里传来轻柔的波浪和海风的声音，你要伴随着这一背景音，把意念集中于呼吸的控制。如果你走神了， Muse 能监测得到，于是，你会听到一个略为严厉的女声提醒你： “Muse 能够监测到你走神了。”波浪的声音会变得更嘈杂，仿佛是对你的惩罚。
Muse是一种奇怪的混合。如果以脑电波监测技术而论，或许可以称之 为新事物。但所谓训练你更加专注，获得心灵平静的说法，几乎可以肯定地讲，是在忽悠用户。如果你戴着 Muse 安静地看书，你的脑电波平静指数会非常低，只有在你深呼吸的时候，你的脑电波平静指数才比较高。如果你走神了，就把波浪的声音调高，以此惩罚你，这是一种相当陈旧的行为主义心理学的做法。行为主义心理学的风格就是简单粗暴，如果想让你做好事就奖励你，如果觉得你做了坏事就惩罚你。这是一种训练狗去接飞盘的方法。你真的以为，心灵的平静能够这样简单粗暴地训练出来？
或许我的判断过于武断了，或许过一些年我们能够用一种新的角度重 新解读行为主义心理学，不过，我想要告诉大家的是，遇到各种纷繁复杂的思想，新旧本身不是判断这些思想是否有价值的标准。你要有一个矩阵的思维模式，试着去判别，这些思想究竟在矩阵的哪个方框里。它是新的旧思想，还是旧的新思想，会不会是旧的旧思想，还是让你幸运地碰上了真正的新的新思想？
链接阅读：Steven Poole, Rethink: The Surprising History of New Ideas, Scrib n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