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海敏丽妮向老太太表示了同纳利纳克希结婚的意愿,她整个身心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之中,她心想:“这桩婚事真是天赐良缘,定会给我带来莫大的幸福。”她一遍遍对自己说:“旧的婚约已破除,它对我不存在约束。笼罩在我生活天空的乌云消散殆尽,我自由了,从以往接二连三的困扰中获得了彻底的解脱。我可不必为逝去的事悔恨终身了。”她感到从彻底摒弃过去中获得了巨大欢乐。此时此刻,海敏丽妮的心境是那么的宁静、安谧。一个人结束了自己生活中的一章,随之而来的宁和使她感到无比轻松,犹如哭丧的人经焚尸场焚化后,从广漠的世界摆脱了人世纷扰的千钧重负,觉得像游戏般的轻松。
回到家中,海敏丽妮突发奇想:“我母亲若活着,我一定向她倾诉自己的愉快心声,让她也高兴高兴。可我现在怎么把这一切说给父亲听呢。”
安纳达老爷近来身心交瘁,越来越支撑不住人间的纷扰,今日便早早入寝了。
海敏丽妮进了自己的卧室,在书桌前坐下,取出一本日记本,抒写心中的无限感触:“我落入了死亡的陷阱,已与尘缘断绝。我断然没想到,老天会把我从这万念俱灰的痛苦中解放出来,给予我新的生命。今天,我俯伏在它脚前,千叩万谢,我愿意承担起生活坦途的新的职责。我想,老天赐予我远非所配的殊运,但我更祈求上帝给予我保护他终身的力量。我深信不疑,他若同我这一卑微生命相结合,会使我内心充实且完善。愿我能将对这一完善所抱有的全部奢望,无一遗漏地回赠给他,这是我此刻向老天唯一的祈求。”
海敏丽妮抒发了自己的感触,合上了日记本,独自走进花园。在缀满星斗的穹宇下,碎石铺砌的小径上,于静谧的略带寒意的夜色中,徘徊良久。深夜,广袤无垠的夜空,谛听她心灵的如泣如诉,谛听她对安宁的无言的祈祷。
翌日午后,安纳达老爷正要带海敏丽妮去纳利纳克希家时,忽见一辆马车,停在他家大门口。从车夫座上跳下来的纳利纳克希家仆向门里禀报说:“老太太来了。”
安纳达老爷赶忙紧走几步,赶到门口迎接老太太。克谢姆卡莉一见到老人,便立即下了车,双方作揖施礼,安纳达老爷说:“今天幸运之神降临于寒舍!”
克谢姆卡莉说:“今天我为您女儿祝福来了。”她边说边朝里走。安纳达老爷恭恭敬敬地把她让进客厅,请她在沙发上就座,然后说:“您稍坐一会,我就去叫唤海敏丽妮。”
海敏丽妮正收拾完毕,准备随同父亲外出——她听到“老太太来了”的禀告声,便立即从闺房来到客厅,向克谢姆卡莉施礼请安。
克谢姆卡莉祝福她说:“孩子,愿你婚姻美满,长命百岁!来,伸出你的手,让我看看!”说着,她把一对重甸甸的金手镯,戴到了海敏丽妮的手腕上。粗大的手镯戴在海敏丽妮纤细的手腕上,愈发显得宽松。
戴上手镯,海敏丽妮再次向老太太鞠躬致谢。克谢姆卡莉双手捧着海敏丽妮的脸蛋,亲了亲海敏的额头。这一番祝福和抚爱,顿时使海敏丽妮心怀充盈了庄严且甜美的情感,这种情感几乎要外溢出来。
克谢姆卡莉用对儿媳父亲的称谓,叫着安纳达老爷说:“亲家,明儿你们父女俩一定到我府宅坐坐。”
次日早晨,安纳达老爷按照贝拿勒斯的习惯,同海敏丽妮在花园里喝早茶。他那带着病容的脸上,因一夜的愉悦增添了几分光润鲜亮的气色。他不时瞅一眼海敏,见她脸上闪烁着宁和的光彩,不禁想到:“今天她已先逝的母亲仿佛显灵,让其女沐浴在她吉祥如意的祝福中,仿佛遥落在彼岸的泪珠,衬照出女儿脸上幸福的光彩,那光彩温柔且庄严。唯有安纳达老爷眉宇间的淡淡哀愁,略为冲淡了女儿的过度兴奋。”
安纳达老爷今天总念叨着:“现在该去克谢姆卡莉家了,该做准备收拾出发,去晚了不好。”
海敏丽妮一次次对父亲说:“现在时间还充裕,刚过八点钟。”
安纳达老爷执拗地说:“梳妆收拾,颇费时间,宁可早去,也别晚到。”
正在这时,一辆驮着行李箱的出租马车,停靠在大门口。海敏丽妮情不自禁地说:“哥哥回来了!”她急忙奔向大门口。
约庚德拉笑着下了马车,招呼妹妹说:“怎么样?海敏,好吗?”
海敏丽妮问道:“马车棚里还有谁?”
约庚德拉笑着说:“快过年了,我给父亲带来了一份弥足珍贵的礼物!”
这时,从马车上下来了一个人,原来是罗梅锡!海敏丽妮朝罗梅锡瞅了一眼,即刻转身就走。
约庚德拉在她身后喊道:“海敏,别走!回来,听我说!”但这声声呼唤并没有灌进海敏丽妮的耳朵。她依然急步朝里走去,好像身后有个魔鬼在追赶她似的。
罗梅锡霎时愣住了,他拿不定主意:是转身上车呢,还是跟在她后面进门。他进退维谷。
约庚德拉说:“罗梅锡,过来,爸正坐在外面。”他挽着罗梅锡的胳膊,把他带到父亲身边。
安纳达老爷远远望见罗梅锡,也呆住了,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搔着自己的头皮,寻思:“这紧要关头又要出岔子了!”
罗梅锡向安纳达老爷躬身施礼。
安纳达老爷指了指椅子让他就座,说:“约庚,你来得正是时候,好极了。我正想给你打电报。”
约庚德拉问:“什么事情?”
安纳达老爷不顾罗梅锡在旁,直截了当地说:“海敏已许配给纳利纳克希。昨天他母亲已来为海敏祝福过了。”
约庚德拉不满地说:“好啊!现在木已成舟!你们事先就不跟我商量一下?”
安纳达老爷说:“约庚,谁都摸不透你心里想什么!你也许还记得,我当初对纳利纳克希一无所知时,你却偏偏急于要与他攀亲?”
约庚德拉不以为然,说:“是的,那是当时的需要。现在我把话挑明,也不算晚!我有许多话要讲,请你们耐心听完,然后你们从长计议,怎么办妥当,就怎么办。”
安纳达老爷不耐烦地说:“以后有空我们再洗耳恭听,现在我没有时间,马上就要出门。”
约庚德拉问道:“到哪里去?”
安纳达老爷说:“纳利纳克希的母亲邀请我和海敏去她家做客。你们在这里——”
约庚德拉打断话茬儿,说:“不,不。不必为我们操心。我和罗梅锡可以到饭馆去用膳。傍晚前你们总能回来吧?到时候我们再来。”
安纳达老爷无法对罗梅锡先生说上一句客套话,甚至连看他一眼都难以做到。
罗梅锡也始终不敢开口,直到离去时,才说了一句道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