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查拉图斯特拉再踏上陆地时,他并没有直接走向他的山上的山洞,而是兜了许多路,打听了许多问题,问这问那,因此,他针对着自己开玩笑地说道:“瞧这一条河流,兜了许多曲曲折折的路,又流回到源头来了!”因为,他想知道,在他出外期间,世人发生了什么情况:他们变得伟大了,还是变得渺小了[675]。当他一看到一排新房子时,他惊奇地说道:
“这些房子意味着什么呢?真的,没有任何伟大的灵魂会把它造在这里作为他自己的比喻[676]!
也许是愚昧的孩子从玩具箱里拿出来的吧?但愿有个其他的孩子把它再放到玩具箱里去。
这些房间和卧室:能有大人们进进出出吗?我看它们好像是为丝绸玩偶造的;或者是为那些也愿与他人共享的美食家们[677]造的。”
查拉图斯特拉站立着沉思。最后,悲伤地说道:“一切都变得渺小了!
到处我都看到比较低矮的门:像我一样的人还可以走得进去,可是——他必须弯下腰来!
哦,什么时候我再回到我的故乡,在那里我不再需要弯腰——不再需要在矮小人面前弯腰!”——查拉图斯特拉叹息着眺望远方。——
可是就在这一天,他讲了一番关于使人变小的品德谈话。
2我走在这些民众中间,眼睛张开:我不羡慕他们的品德,他们由此不原谅我。
他们讽刺我,因为我对他们说:对于小小的人们,小小的品德是必要的——因为我难以理解,为什么小小的人们是必要的!
我仍然像一只置身在陌生的农家的公鸡,连那些母鸡也来啄它;可是我并不因此对那些母鸡不友善。
我对她们很客气,就像对待一切小小的不愉快的事一样;对小人也锋芒毕露地发火,我认为是刺猬的见识。
当他们在晚上围坐在炉火旁时,大家都谈起我——他们谈到我,但没有人为我——着想[678]!
这是我体会到的新的寂静:他们在我周围的喧嚷,给我的思想披上了一件外衣[679]。
他们互相喧嚷:“这片乌云要对我们干什么?我们要留神,别让它给我们带来瘟疫[680]!”
就在最近,一个妇女把她那个要向我走来的孩子[681]拉回到她自己身边:“把孩子们拉开去!”她叫道,“此人的眼光会灼伤孩子们的灵魂。”
我说话时,他们就咳嗽[682]:他们认为,咳嗽就是对付强风的抗议——他们一点也推测不出我的幸福之咆哮!
“我们还没有跟查拉图斯特拉打交道的时间。”——这是他们的辩解[683];可是,“没有时间”跟查拉图斯特拉打交道的时间有什么价值呢?
如果他们真会称赞我:我怎能在他们的称赞上面安睡?他们的颂扬对于我乃是一条有刺的带子[684]:即使我把它解掉,还会感到伤痛。
我在他们中间也体会到这点:颂扬者假装还报,实际上却是想要更多的赠送。
问问我的脚,它是否对他们的颂扬和诱骗的调子感到中意!真的,它既不愿跟着这样的拍子和板眼跳舞,也不愿停下。
他们想颂扬我、诱骗我去牵就小小的品德;他们想说服我的脚跟着小小的幸福之板眼。
我走在这些民众中间,眼睛张开:他们变小了,变得越来越小——可这是他们的幸福和道德教条所造成的。
就是说,他们在道德方面也取中庸的态度——因为他们想要安逸。可是,跟安逸相容的,只有中庸的道德。
他们在走路和前进时肯定也会按照他们自己的方式:我称之为他们的一瘸一拐——。因此,他们会成为每个快步行走者的障碍。
他们中的有些人在向前走时会转动僵硬的头颈往后瞧[685]:我爱跑过去撞着这种人的身体。
脚和眼睛不该互相欺骗,也不该互相指责欺骗[686]。可是在小人之中骗人者很多。
他们有些人有自己的意志,但大多数人只是听凭他人的意志。他们有些人是真正的演员,但大多数人都是拙劣的演员。
在他们中间有不自觉的演员,也有违背自己意志的演员——,真正的总是很少,尤其是真正的演员。
这里缺少男性:因此女性都变得男性化。因此只有十足的男性才能把女性中的女性——解救[687]。
在他们中间我看到最恶劣的这种伪善:就是发号施令者也伪装出服从者的道德[688]。
“我服务,你服务,我们服务”——这就是统治者们的伪善在此发出的祈求——唉,要是头等的统治者只是头等的公仆就好了[689]!
啊,我的眼睛的好奇心甚至也堕入他们的伪善中去了;我看清他们所有的苍蝇幸福和它们在阳光照耀下的玻璃窗四周发出的嗡嗡之声[690]。
我看到这么多的善意,也有这么多的弱点。这么多的公正和同情,也看到同样多的弱点。
他们相互之间处得很坦率、真诚、亲切,就像沙粒和沙粒之间相处得那样坦率、真诚和亲切。
谦虚地怀抱着一种小小的幸福——他们称之为“顺从”!而同时他们又已经谦虚地在偷看一种新的小小的幸福。
他们其实最最希望的,单单是一件事:就是没有人来伤害他们。这样他们就可以抢先使任何人感到愉快。
这可是怯懦:尽管它被称为“道德”。
这些小人,如果他们有时粗声粗气地说话:我只听到他们的沙哑声音——就是说,每一次气流通过,就使他们的声音沙哑。
他们很机灵,他们的道德有机灵的手指。可是他们缺少拳头,他们的手指不会钻进拳头里去。
对他们说来,美德就是变得谦虚和温顺:因此他们把狼变成狗,把人本身变成人们的最善良的家畜。
“我们把我们的坐椅放在正当中。”——他们的怡然自得的微笑对我这样说——“以同样的距离远离殊死的斗剑者和满足的母猪。”
这可是——凡庸:尽管被称为适中。——
3我走在这些民众中间,散布许多话语:可是他们既不知道拾取,也不知道保存。
他们奇怪,我来,不是[691]要责骂情欲和罪恶;真的,我来,也不是要提醒他们当心扒手[692]!
他们奇怪,我不是准备来使他们的机灵更加提高和敏锐:好像他们的机灵还不够,他们的声音就像石笔一样发出擦擦的声响。
当我大声叫喊:“诅咒你们心中的一切怯懦的恶魔,那些喜爱哀泣、合掌、祈祷的恶魔。”——他们随即大叫:“查拉图斯特拉是,无神论者。”
尤其是教他们顺从的那些教师也如此大叫——;我偏偏喜爱对这些教师们的耳朵大叫:是呀!我是查拉图斯特拉,无神论者[693]!
这些教人顺从的教师们!到处,只要是小小的、有人患病、生疥疮的地方,他们就会像虱子一样爬过去;只是由于我的恶心才不让我去掐死他们。
好吧!这就是我向他们的耳朵灌进去的说教:我是查拉图斯特拉,无神论者,他在这里说“谁比我更不信上帝?如有,我爱听他的指教。”
我是查拉图斯特拉,无神论者:我在哪里能找到同道?凡是能听从自己的意志而放弃一切顺从的人都是我的同道。
我是查拉图斯特拉,无神论者:我在我的锅子里烹煮一切偶然。一等它在锅子里煮得熟透,我才对它说欢迎,把它看作我的饭菜[694]。
确实,有些偶然以傲慢的姿态向我走来:可是我的意志却更加傲慢地对他说话,——于是他就跪下来乞怜——
——请求我好心留他过宿,并且奉承地劝说:“哦,查拉图斯特拉,看看我这个朋友来拜访朋友了!”——
可是,既然没有人具有我的耳朵,我干吗还要说话!我情愿出去对四面八方的风大叫:
你们这些小人,你们将变得越来越小!你们这些舒适的人,你们将化为齑粉!你们还会灭亡——
——由于你们许多小小的美德,由于你们许多小小的放弃,由于你们许多小小的顺从!
你们的土壤,过于爱护了,过于让步了!可是,一棵树要长得高大,它就想要向坚固的岩石四周伸出坚固的根!
你们甚至也放弃,在一切人类未来的织物上纺织;甚至你们的无为也是一张蜘蛛网,一只靠吸食未来之血的蜘蛛[695]。
你们这些小小的有德之人,当你们获取时,就像是偷窃;可是,就是在流氓中间,自尊心也说:“只有在不能劫夺时,才应该偷窃[696]。”
“是被授予的[697]”——这也是顺从的教条。可是,你们舒适的人啊,我对你们说:是被夺取的,而且从你们那里将会被夺取得越来越多!
唉,但愿你们抛弃一切半心半意的意志,就像决心行动一样,决心慵懒无为!
唉,但愿你们理解我说的话:“常做你们想做的事——可是首先要做能有意志的人!”
“常爱你们的邻人,就像爱你们自己[698]一样,——可是首先要做爱自己的人——
——要做怀着大大的爱去爱、怀着大大的藐视[699]去爱的人!”这就是无神论者查拉图斯特拉所说的话——
可是我干吗说这番话,这里没有人具有我的耳朵!在这里,对于我,还是说得太早了一个小时。
在这些民众中间,我是我自己的先驱[700],冲破黑暗小路的我自己的报晓鸡鸣。
可是他们的时间到了!我的时间也到了!他们时时刻刻在变得更小,更贫乏,更加不会繁殖——可怜的杂草啊!可怜的土壤啊!
在我的面前,不久他们就会变得像枯草和荒原[701],真的!厌倦他们自己——渴望火烧,更甚于渴望喝水!
哦,该祝福的闪电时刻!哦,正午前的神秘[702]!——有一天我要使他们化为流火,吐火舌的宣告者:——
——有一天,他们要吐着火舌宣告:它来了,它临近了,伟大的正午!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