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之前

日出之前[651]

哦,我头上的天空,你,纯净的天空!深深的天空!你,光的深渊!我望着你,由于神圣的欲望而战栗。

把我自己投入你的高空之中——这就是我的深湛!把我自己藏进你的纯净之中——这就是我的清白!

神被他的美裹住:天空啊,你也如此隐藏着你的星辰。你不开口:你却如此向我宣示你的大智。

默默地在澎湃的大海上空,今天,你高悬在我的面前,你的爱和你的害羞[652]对我澎湃的心灵说出启示。

你裹在你的美之中,美丽地走向我,你在你的大智之中显现,无声地跟我说话。

哦,我怎会猜不出你的心灵的一切害羞!在日出之前,你走向我,这个最孤独的人。

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朋友:我们有共同的痛苦、恐怖和后土;还有,太阳也是我们共有的[653]。

我们互不交谈,因为我们知道得太多了——:我们默默相对,我们互笑我们的知识。

你跟我不是如同光之于火么?你之于我的洞察力,不是如同姐妹之魂么?

我们共同学习一切;我们共同学习超越自我而向自我攀登,拨开浮云地微笑:——

用明亮的眼睛,从迢迢的远处,拨开浮云往下瞧,当我们下方有强制、目的和罪过像蒙蒙细雨一样弥漫之时[654]。

我独自彷徨:在夜色笼罩的迷路上,我的心灵为谁忍受饥渴?我登到山上,如果不是找你,我在山上还会找谁呢?

我的一切彷徨和登山:只是迫不得已,无可奈何的权宜之计——我的全部意志只是想飞,飞进你的里面!

还有什么比浮云和玷污你的一切更使我憎恨的呢?我也恨我自己的憎恨,因为它玷污了你!

我讨厌浮云,这种走路没声音的贼猫:它们抢走你和我,我们共有的一切——巨大无垠的肯定和祝福[655]。

我们讨厌这种中介者和混合者,这些浮云:这些半吊子,它们既不懂得祝福,也不懂得全心诅咒。

我情愿在阴霾密布的天空之下坐在木桶里[656],情愿坐在不见天日的深渊里,也不愿看到你,光天啊,被浮云玷污!

我常常渴望用锯齿形的闪电金丝将行云缚紧,让我,像雷鞭一样,在它们的鼓起的肚皮上敲鼓:

——一个愤怒的击鼓者,因为它们从我这里抢去了你的[657]肯定和祝福,你,我头上的天空,你,纯净的天空!光明的天空!你,光的深渊!——因为它们从你那里抢去了我的肯定和祝福。

因为我宁愿喜爱喧嚣、雷鸣和暴风雨的诅咒,也不爱这种从容的、不确实的猫咪平静;在世人之中我也最恨一切胆小怕事者、半吊子和多疑而犹豫的浮云派。

“不会祝福的人,应当学会诅咒[658]!”——这句明晰的教言从明朗的天空里向我垂降,这颗星,即使在黑夜之中,也闪耀在我的天上。

你,纯净的天空!光明的天空!你,光的深渊!只要你环绕着我,我就是祝福者和肯定者——不管在任何深渊之中,我也要把我的祝福的肯定言词带去。

我成了祝福者和肯定者:我已为此拼搏了很久而成为拼搏者,总有一天我可以放手去祝福。

这就是我的祝福:高悬在万物之上,犹如它自己的天空,犹如它的圆屋顶,它的天蓝色钟形罩和永久的安定[659]:如此祝福的人,他就幸福了!

因为,万物在善恶的彼岸,在永恒的泉边接受洗礼;而善与恶本身,不过是中间的影子、被泪水沾湿的忧伤、浮云[660]。

确实,这乃是祝福而不是亵渎,如果我教导:“在万物之上高悬着偶然之天空、清白之天空、意外之天空、骄纵之天空[661]。”

“封·意外[662]”——乃是世上最古老的贵族,我把它交还给万物,我把万物从受制于目的的奴隶状态中解放出来[663]。

当我教导:没有“永恒的意志[664]”作用于万物之上、贯穿于万物之中,我就把这种自由和天空的晴朗、像天蓝色钟罩一样罩在万物之上。

当我教导:“不管任何事物,有一桩是不可能的[665],此即合理性!”我就把这种骄纵,这种愚蠢放在那个意志的位置上以代替它。

确实,一点点的理性,播撒在一颗颗星辰上的智慧之种子——这种酵母混合进万物之中:智慧混合进万物之中乃是为了愚蠢之故[666]。

一点点智慧确实是可能的;可是,我在万物方面所看到的这种确实的幸福,乃是:它们宁愿以偶然之脚——跳舞[667]。

哦,我头上的天空,你,纯净的天空!高高的天空!没有永恒的理性蜘蛛和蜘蛛网[668],这就是我现在所说的你的纯净——

——在我眼中,你是供神圣的偶然所使用的舞厅,你是供神的骰子和掷骰子赌徒使用的神桌[669]!这就是你的纯净。

可是,你脸红了?是我说了不该说的么?我本想祝福你,却反而亵渎了你么?

或者,使你脸红的,乃是我们两者的羞惭[670]?——你是叫我走,叫我沉默,因为现在——白天来了[671]?

世界是高深的——:比白天曾经想到过的更高深[672]。不是任何事物可当着白天说的[673]。可是,白天来到了:那么,我们现在分手吧!

哦,我头上的天空,你,害羞的天空!脸红的天空!哦,你,日出之前的我的幸福!白天来到了:那么,我们现在分手吧!——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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