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5年5月26日、27日,曾国藩接连收到三道谕旨:
曾国藩老于戎事,筹画动中机宜。着即克期出省,督率南路水陆援兵,侦探贼踪(捻军),相机剿办。曾国藩以钦差大臣总督誓师,呼应较灵。其江南、北应调何军,出省后应驻何处督师,均着该大臣斟酌妥办。
钦差大臣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一等毅勇侯曾国藩,着即前赴山东一带督兵剿贼,两江总督着李鸿章暂行署理。
国瑞奏,官军接仗失利,亲王僧格林沁力战阵亡……两江总督已有旨令李鸿章署理,即着前赴金陵接印任事。曾国藩军营调兵集饷事宜,该抚(指李鸿章)并当妥为筹画,不得稍有迟误。曾国藩于接奉此旨后,即着先就现有兵力,带领出省北上。其余各路得力兵勇将弁,不妨陆续檄调,未可久待征兵,致劳廑盼。总督印信,暂交藩司万启琛收存,无庸俟李鸿章到金陵交卸。该大臣公忠体国,久著勋勤,必能赶紧赴援,尽扫寇氛。
僧格林沁,蒙古科尔沁旗人,贵族出身,他的姓叫“博尔济吉”。整个清代,清政府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极力拉拢蒙古贵族,皇族经常与蒙古贵族联姻。僧格林沁与皇族的关系起源于嘉庆帝时,当时嘉庆帝的女儿嫁蒙古贵族索特纳木多布斋,这公主没有生育儿子,到道光帝在位的时候,道光帝准许公主也就是他的妹妹从丈夫的族人中选一人为嗣。公主见僧格林沁相貌堂堂,是个有出息的样子,便立僧格林沁为自己的嗣子。于是,僧格林沁就成了道光帝的外甥、咸丰帝的表兄,也算是同治皇帝的表伯父。僧格林沁先是承袭了郡王,然后带兵打仗。他勇猛剽悍,是满蒙贵族中不可多得的好手之一,他的第一功是率军消灭了太平天国的北伐军,咸丰帝非常高兴,封他为亲王。当慈禧太后和恭亲王奕 发动政变的时候,他手握军权,是慈禧太后的得力的支持者之一,所以深得朝廷的信任。如果说,清廷对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统率的军队总是不大放心的话,那么僧格林沁率领的军队则一直被视为朝廷的嫡系。保卫中原,护卫京师,清廷一直依靠僧格林沁。不料一声霹雳,僧格林沁战死了。
僧格林沁
杀死僧格林沁的,是捻军。
“捻”是淮北方言,大意是一群、一股、一伙,淮北人称之为“捻子”或“捻”。有人说捻子产生在嘉庆年间,有人甚至说康熙年间就有捻子存在。最初他们只是一捻一捻地分散贩卖私盐,有时也与弹压他们的官府对抗,活动在安徽、江苏、河南、山东、湖北几省。几乎与太平天国起义同时,捻党也扯旗造反,号称捻军。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并派兵北伐后,捻军更为活跃。但捻军和太平天国有很大的不同,他们分散作战,打家劫舍,但互不统属,也没有明确的政治目的。到1855年,各路捻军聚集在安徽亳州雉河集(今安徽涡阳),推举张乐行为盟主,另一个主要首领叫龚得树,但他们互不统属的特点并没有完全改变。他们曾接受太平天国的领导,并多次配合陈玉成的军队作战,但仍保持行动自由,他们自己把这叫做“听封不听调”。
湘军攻占安庆后,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在庐州(今合肥)派扶王陈得才、遵王赖文光等远征西北,试图另外打出一条路来。当太平天国天京被围紧急时,陈得才和赖文光兼程回援,但因清军堵截,走到鄂、皖之交时,天京就已被湘军攻陷。这时张乐行已在僧格林沁的攻击下败亡,其他捻军多加入太平军。因为曾国藩取得了镇压太平天国的首功,清廷满心想由僧格林沁这支嫡系部队取得镇压捻军的胜利,也压一压湘淮军的气焰。最初僧格林沁确实取得了一定的胜利,1864年11月初,僧格林沁与陈得才大战于安徽霍山黑石渡,由于有许多捻军部将投降清军,陈得才大败。经过这一战,陈得才觉得太平天国的事业已经无望,遂仰药自杀。
清廷和僧格林沁满以为太平军和捻军受此重创,已是强弩之末,不难一鼓荡平。不料太平军和捻军在一位奇人遵王赖文光的统率下,又重新振作。远征西北时,赖文光是陈得才的副手,现在在强敌压迫之下,太平军和捻军完全合到一处,赖文光成为他们的新领袖,以后这支军队也就完全称为捻军。赖文光将部队作了大的整顿,原来太平军擅长打千里纵横奔袭的运动战,捻军擅长作聚而散、散而聚的游击战,赖文光发挥这两种战术的长处,又根据敌军僧格林沁军队的情况,改步兵为骑兵。当清军来击时,捻军迅速退却,引清军来追,往往拖得清军精疲力竭,然后乘清军不备,突以骑兵包抄消灭之,这种战术屡屡奏效。僧格林沁勇猛剽悍,但却疏于算计,脾气又特别暴躁,于是中了捻军之计。
1865年初,赖文光便用这种战术对付僧格林沁。捻军一会儿进兵山东,一会儿却又退到江苏。进时如急风暴雨,退时又飘忽难追。僧格林沁本有轻敌之心,以为捻军不敢与他交战,但他又求战不得,情绪不免焦躁,又以为捻军粮食已尽,遂率骑兵穷追不舍。僧格林沁常常几十天不离鞍马,率部下日夜狂追,手累得举不动马缰绳,就用布带子把手挂在肩膀上,不顾一切地继续猛追。到了5月初,捻军已拖着僧格林沁在河南、山东、江苏三省交界跑了几千里,拖得清军人困马乏,精疲力竭。而且僧格林沁的骑兵猛追捻军,步兵被拉下很远,步、骑分离,完全失去了步骑互相配合互相掩护的作用。赖文光看准了机会,联合了山东地方的造反武装,在山东菏泽西北的高楼寨设伏。5月18日,僧格林沁率骑兵冲进高楼寨,陷入了捻军的重重包围,一番惨烈的厮杀之后,僧格林沁惨败。在突围的时候,僧格林沁被捻军杀死,除他的部将陈国瑞带伤逃走外,僧格林沁的骑兵全部被消灭。
老练的曾国藩,冷眼旁观战局,早知道僧格林沁已陷入危险中,但是,僧格林沁向来看不起他,看不起湘军,以曾国藩的地位和与僧格林沁的微妙关系,很难说上参谋或劝解的话。曾国藩的年谱上说:“公(曾国藩)亦草密疏,称贤王不可久劳,宜假休息,养锐气,会有故未上。”这“故”指的什么,年谱里隐晦未说,实际是指恭亲王奕 遭遣的事,我们后面再说。曾国藩本就觉得不好进言,因为僧格林沁看不起他,会认为他的进言是轻视僧王,再有恭亲王的事,就更不好说了,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僧格林沁掉进捻军的陷阱。
当僧格林沁追击捻军到山东时,清廷也觉察到僧格林沁亲自率兵穷追的危险性,于1865年4月1日指示:“僧格林沁之兵,转战经年,疲劳过甚,正宜驻于平原旷野地方,蓄养锐气。凡山径崎岖、薮泽低洼处所,断不可再行冒险前进。且该大臣但须指挥调度,使各路将士合力进剿,贼股即可殄灭,亦岂可身临前敌,致蹈危机!”但是骄傲的僧格林沁岂肯听话,等到清廷确确实实发现不妙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僧亲王之死,不但是自太平天国造反以来清政府方面战死的地位最高的官员,也使清廷自以为可靠的军队崩溃了。
清廷不得不再用它不愿用的湘淮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