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军李世贤部被左宗棠打败后,随即撤离江西,准备与他的堂兄李秀成一起经营浙江。在湘军与陈玉成血战安庆的时候,李世贤已攻占浙江西部、南部大部分地区。1861年6、7月间,李秀成进入湖北长江以南的大冶、武昌县(即鄂州,非省城武昌)一带,逼近武汉,但他没有向武汉发动进攻,而是逐步撤出江西。等到得知安庆被湘军攻占,李秀成决意回师经营江浙。二李配合,他们很快就占领名城绍兴,合围省城杭州。1861年12月29日,李秀成攻占杭州。湘军攻占安庆之前,太平天国占有江苏一部分、安徽大部分,并在湖北、江西与湘军争夺。安庆之战后,安徽这块太平天国的老根据地大部分失去,只剩下皖南一角和皖北少数地区,陈玉成死后,太平天国已基本上退出皖北,太平天国天京上游的屏障已不复存在。但是另一方面,由于李秀成和李世贤等大将的努力,太平天国又占有了苏南和浙江大部分地区。假如没有战争,这块地方是中国最富庶的地区。1862年以后,太平天国就主要靠李秀成和江浙地区维持它的生存。
当太平军攻浙江时,清政府曾多次命曾国藩饬左宗棠等赴援,但援兵未到,杭州已失。不少人认为,杭州被太平军攻占,是因为曾国藩有意让左宗棠缓进,坐视浙江巡抚王有龄败亡,然后可为左宗棠谋得浙江巡抚一职。王有龄属何桂清集团成员,曾国藩不喜欢此人,这是事实。曾国藩也确有为左宗棠谋浙江巡抚的想法。但若说曾国藩故意让王有龄败亡,则恐怕有些牵强。就在曾国藩接到命他节制四省军务的后两天,他还在日记中写道:“三点睡,不能成寐。彻夜大雨至晓。念鲍(超)军不能拔营进剿宁国,稍分浙贼之势,左军亦难成行。浙事糜烂,外无救援,殆无幸矣。余奉命兼办浙江军务,坐视其阽危而莫之救,愧负之至。”这充分反映了曾国藩无兵可派,无可奈何的心情。湘军从湖北、江西向东进入安徽后,一直分成江南、江北两个战场,当杭州危急时,江北战场上,皖北苗沛霖攻占寿州(今寿县),前安徽巡抚翁同书成了他的俘虏,虽然苗沛霖声称并非造反,只是向寿州团练报仇,但此举已导致皖北局势恶化和清廷的惊慌。与此同时,湘军大将多隆阿又生病呕血。李续宜继胡林翼任湖北巡抚,难以抽身。正在这时,上海及江苏绅士又派钱鼎铭来安庆向曾国藩苦苦求救,曾国荃又回湘募勇,曾国藩正苦于无兵可派(见后面的叙述)。江北方面既然抽不出兵来,江南战场就只有左宗棠和鲍超两军实力较厚。左宗棠军不过八千人,鲍超所部也不满万人。鲍超正在皖南宁国一带与太平军相持,左宗棠如援浙,鲍超无法配合,左宗棠只有孤军前进。到浙江作战,不同于先前在江西,江西已是湘军自己的根据地,后面又背靠后方湖南,如湘军到浙江,四面都是太平军,后勤补给将发生困难,凭一支孤军,要冲破太平军的层层关卡去救援杭州,谈何容易?这里还应该指出,曾国藩没有让左宗棠速援杭州,也与他用兵谨慎有关,三河的惨败离现在不远,曾国藩不太愿意他的部将冒此大险。但到了此时(1861年12月19日),因清廷催促甚急,又命他督办四省军务,曾国藩虽然表示不敢接受督办四省军务的重任,另一方面也只好硬着头皮叫左宗棠速去援浙,并把希望寄托在太平军李秀成人多但不善战,李世贤敢战但不耐久上。而此时正是杭州紧急之时。这在他的书信、日记中都可以得到证实,所以,说曾国藩故意让王有龄战死后再催左宗棠进兵,是缺乏根据的。
待杭州失守,曾国藩密奏由左宗棠接任浙江巡抚,但仍主张左宗棠稳扎稳打,自西向东,先经营浙西,然后步步推进,并奏请原为刘长佑部下的湘军大将蒋益澧率兵五千前来助战。1862年1月23日,清政府正式授左宗棠为浙江巡抚,曾国藩又保荐蒋益澧为浙江布政使。蒋此时驻军广西,由刘长佑指挥,曾国藩亲自致函刘长佑和蒋益澧,请蒋益澧前来。此后,左宗棠在其他各路军队的配合下,开始向浙江太平军进攻。
五口通商后的上海旧照
当杭州危急的时候,太平军对上海的压力也在增加。自从第一次鸦片战争以后上海开辟为通商口岸,很快就繁荣起来,并且迅速超过广州成为中国对外贸易的中心。1853年太平天国占领金陵的时候,金陵城大批富商、绅士逃避上海,这样就更加速了上海的繁荣。上海再不是江苏省的一个普通县城,它的重要性大大增加了。曾国藩布置安庆会战时,对上海的处理实际上是个漏洞。江苏巡抚薛焕手里虽有三万兵力,但都是些残兵败卒,薛焕又根本不懂用兵,放着上海巨大的财力物力,不仅无所作为,任凭太平军在江浙横冲直撞,甚至守不住上海,幸好洋鬼子帮了清政府的忙,上海才没有丢。事实上,如果不像曾国藩那样对军制作一个重大的变革,换了别人也是无能为力。在这一阶段,太平军对上海的压力不但没有减轻,反而随着李秀成在浙江的胜利而与日俱增。因此,上海中外会防局的官绅们特别希望两江总督曾国藩能派兵到上海来。1861年11月6日,有金匮知县华翼纶自上海来曾国藩两江总督府请兵,并告诉曾国藩,上海每月可筹饷六十万两,又说上海绅商愿意助饷,盼曾国藩早日派兵到上海。曾国藩内心已经活动。过了十二天,也就是11月18日,上海绅士们的代表户部主事钱鼎铭和江苏巡抚薛焕的使者又到安庆。钱鼎铭带来上海绅士的公函,说上海一带,只有上海、江苏镇江、浙江湖州三地没有被太平军占领,但也难以持久;上海一带有乡团、不服太平天国的枪船势力以及太平天国内部的内应可以利用,但如没有大军前去,这些势力都不能持久。公函中说:“但请奇兵万人,以一勇将领之,间道而来,旬日之间,苏、常唾手可得。大军不至,则铁郭金城将沦灰烬。及今不图,后悔必矣。”这公函是一个叫冯桂芬的人写的,曾国藩记住了他的名字,这冯桂芬后来入李鸿章幕,主张改革,很有影响,但这是后话。这封公函打动了曾国藩,再加上钱鼎铭座上痛哭流涕,“情词深痛”,就好像春秋时代楚国包胥到秦国痛哭求救兵一样。到11月23日,钱鼎铭再次拜见曾国藩,“语次声泪俱下,叩头乞师,情词哀迫”,曾国藩最后答应派兵救援上海。但是派哪支兵去呢?曾国藩最初打算让曾国荃带一万兵去,但是性情蛮狠的曾国荃表示,一定要啃金陵这块硬骨头,不愿援上海。曾国荃还回信说:“松、沪财赋甲天下,筹饷易。然贼巢在金陵,急攻其巢,必以全力援救,而后苏、杭可图。愿任其难者。”曾国藩只好另想办法。
淮军
曾国藩早就认为,淮北一带民风朴实强悍,若加以适当训练,可成劲旅。更深一层,他认为湘军现在已有暮气,必要时要有一支可以代替湘军的军队,这支军队既要与他关系密切,又要能打仗,缓急可恃。现在他无兵可派,终于想到从淮北另募一军援上海。由谁来负责招募、训练和统率这支军队呢?当然最合适的人选是李鸿章。李鸿章出自合肥,原来就在淮北带过兵打过仗,又与曾国藩关系密切。但是长期以来曾国藩一直依赖李鸿章为其起草奏折等重要文件,兼为幕府心腹高参,最重要的事情常与这位见识超出一般幕僚的门生商量。若李鸿章离开总督府,将给曾国藩带来一定困难。但此时情形紧急,曾国藩再也顾不得这些了。因为若由曾国荃援上海,有现成的兵可派,可迅速成行,老兵打仗也较可靠。新募淮勇援沪,不仅成行要慢,而且新兵打仗也似不如老兵可靠。所以曾国藩已是不得已而求其次了。
正在紧张组建新军的时候,清廷于同治元年正月初一(1862年1月30日)命曾国藩为协办大学士。大学士是个由来已久的官衔,晚清的时候,大学士已没有多少实权,但是就地位来说,却是十分崇高的职务。当时大学士例有五人,大学士之下,有协办大学士,当前面的几位大学士中有离职或病逝的时候,一般会由协办大学士递升。大学士、协办大学士共七人,是很不容易才能得到的头衔,也是许多人梦寐以求却得不到的。曾国藩于正月十七日(2月15日)接到命他协办大学士的上谕,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权太重、位太高,想辞协办大学士之位。他还在日记中说“责任艰大,才智不称,精力日疲,可忧之至”。与众幕僚商议,大家主张应接受协办大学士而辞节制四省之权。但清廷坚持让他两者都担任,他的辞谢没有效果,但是他的诚惶诚恐的意思却已明白向清廷表达过了。这时候曾国藩的官衔越来越多,越来越大,1862年3月1日这天,他发现他所用的公牍纸上所印的官衔太多,便删去十四个字,并戏题一诗:“官儿尽大有何荣?字数太多看不清。删去几条重刻过,留将他日写铭旌。”
李鸿章不负他的老师所望,两个月就组织起新军。但他成军的办法,不是从头招募,而是利用了淮北一带旧有的与太平军作战的团练。这些团练首领有张树声、刘铭传、潘鼎新、吴长庆以及已参加湘军的李鸿章原在淮北的部将张遇春。李鸿章把这些原属于地方武装的团练按湘军的营制改编,从此中国又出现了一支新的军队——淮军。曾国藩恐怕淮军新成军,人数既少,又多新兵,于是又拨八营湘军给李鸿章。其中最有名的是程学启的两营。程学启原是太平天国陈玉成的部将,在安庆大战时投降了湘军,一直由曾国荃指挥,勇悍善战,成为李鸿章的得力干将。这样李鸿章所部达到了六千五百人。淮军的体制,大都仿效湘军,但也有三点与湘军有别:一为将领,湘军将领多以书生担任,淮军将领则十分庞杂,读书人不多。二为士兵,湘军专招朴实乡农,而淮军因为仓促成军,士兵中团练、甚至降卒都很多,还有大量收编原清军防军。三为武器,最初成军时,淮军武器与湘军并无不同,但李鸿章一到上海,马上认识到西洋先进武器的优越性,不遗余力地更换装备,大量应用新武器,致使淮军战斗力迅速提高,并且营制也因为使用新武器而有所改变。在使用新武器上,后来湘军反过来又模仿淮军。
淮军进入上海
这么多的军队如何赴上海呢?曾国藩最初与李鸿章计议,是沿江北陆路步步向东推进,抵达尚为清军控制的镇江。安庆与上海相隔千里之遥,中间又有许多地方为太平天国控制,所以这一办法很不容易。而此时上海方面的绅商已经等不及了,他们与英国驻上海领事商定,用十八万两白银雇英国轮船运兵。江苏巡抚薛焕原是何桂清集团成员,本不情愿湘军势力控制上海江苏,因为曾国藩的部将很可能抢去他的巡抚饭碗,但是他的兵又实在难以守上海,与其让太平军攻破上海而自己丢掉脑袋,还不如让湘军控制江苏上海而自己仅失去江苏地盘,所以最后还是勉强同意用巨款雇轮船。1862年3月28日,钱鼎铭带部分轮船到安庆,次日,曾国藩和李鸿章决计用轮船运兵,直抵上海。4月5日,第一批淮军登轮启程,至6月上旬,淮军分三批全部到达上海。曾国藩从此开辟了一个新的战场,李鸿章也从此开始了他的真正的政治生涯。4月25日,由曾国藩保荐,清廷命李鸿章署理江苏巡抚,薛焕只担任通商大臣,不久清廷再将薛焕调京,命李鸿章兼任通商大臣。在此以前,曾国藩已推荐湘系的陈士杰担任江苏按察使。李鸿章又请与他同年中进士兼好友的郭嵩焘来管财政。江苏布政使吴煦握财政大权,次年以办理洋枪队不善,李鸿章将其弹劾罢职。这样,江苏继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浙江之后,也落入湘系手中。而李鸿章系统的军队也迅速扩充,1863年5月达四万人,1864年10月达到七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