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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陈民间疾苦,指皇帝缺失

五 陈民间疾苦,指皇帝缺失

曾国藩表现出对大清王朝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在咸丰初政的日子里,他似乎是最忙碌的人,上疏、建言一个接一个,而每一个上疏都切中时弊,决无腐儒之见。继《议汰兵疏》后,他又上《备陈民间疾苦疏》、《平银价疏》等等。触及清朝的统治基础,表达了他对天下将乱的忧虑。

在上于咸丰元年十二月的《备陈民间疾苦疏》中,他指出了民心涣散将导致天下大乱的严峻现实,提出民间有“三大疾苦”:一是银价太贵,钱粮难以完纳。他说,小民一年收获本来不多,亩产米仅一石五六斗,去掉与佃户平分以及向国家交纳后,仅余二斗左右。而交纳国家的钱粮是用银来代替的,拿粮米换制钱,制钱贵而米价贱;再用制钱换成银两,银价贵而钱价贱,朝廷的收入没有增加,“小民却加一倍之赋”,致使民怨沸腾。州县官为了完纳赋税,派吏役人员“昼夜追比,鞭扑满堂,血肉狼藉,岂皆酷吏之为哉!不如是,则考成不及七分,有参劾之惧;赔累动以巨万,有子孙之忧。”江西、湖广本来赋额较轻,但自银价昂贵以来,“民之完纳愈苦,官之追呼亦愈酷。或本家不能完,则锁拿同族之殷实者,而责之代纳。甚者或锁其亲戚,押其邻里。百姓怨愤,则抗拒而激成巨案。”“真有日不聊生之势”。

二是盗贼太多,良民难安。各省劫抢案件逐日上升,而官吏们反而助盗为非,“焚烧附近之民房,示威而后去;差役则讹索事主之财物,满载而后归,而盗实未遁也。或诡言盗死,毙他囚以抵此案,而盗实未死也。案不能雪,赃不能起,而事主之家已破矣。吞声饮泣,无力再控。即使再控,幸得发兵会捕,而兵役平日皆与盗通,临时卖放,泯然无迹;或反借盗名以恐吓村愚,要索重贿,否则,指为盗伙,火其居而械系之;又或责成族邻,勒令缚盗来献,直至缚解到县,又复索收押之费,索转解之资。故凡盗贼所在,不独事主焦头烂额,即最疏之戚,最远之邻,大者荡产,小者株系,比比然也。”结果必须是“愈酿愈多,盗贼横行,而良民更无安枕之日。臣所谓民间之疾苦,此又其一也”。

三是冤狱太多,民气难伸。曾国藩最后说,国以民为本,百姓的颠连困苦不得上达,都是大臣的责任。

在稍后的《平银价疏》中,他又提出具体改良办法,以解决农民问题。

在曾国藩所上的各疏中,当时影响最大的是仿乾隆初年名臣孙嘉淦所为,所上的《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

孙嘉淦是雍正、乾隆两朝的直谏名臣,二十五岁、风华正茂的乾隆即位之初,颇有沾沾自喜之情,孙嘉淦认为如此下去不堪设想,遂冒死上书,指出乾隆帝的“三习”:喜谀而恶直,喜柔而恶刚,喜从而恶违。“一弊”是“亲小人而远君子”。孙嘉淦指出的是皇帝的通病。可喜的是,乾隆帝大为所动,在以后执政的六十余年间,除晚年有所怠政外,一生励精图治,把康乾盛世推向了顶峰。所以有的史学家认为孙嘉淦的贡献实在很大。

曾国藩从民间疾苦到朝政军事,最后追根溯源,不可避免地触及到皇帝。而指名道姓地批评皇帝是需要相当勇气的。咸丰元年,湖北监利人胡大任就托曾国藩上书咸丰帝,曾国藩在回复胡的信中,他道出了个中难处:自今春求言以来,在廷献纳,不下数百余章,其中岂乏嘉谟至计?或下所司核议,辄以“毋庸议”三字了之,或通谕直省,则奉行一文之后,已复高阁束置,若风马牛之不相与。如足下所条数事,盖亦不能出乎交议、通谕之外,其究亦归于簿书尘积堆中,而书生之血诚,徒以供胥吏唾弃之具。每念及兹,可为愤懑。

但是万事之本在皇帝,如果不能改变皇帝目前的做法,再上多少奏疏也毫无实际价值,而且还容易让更多臣僚招来祸害。因此四月二十六日,曾国藩上疏咸丰。不过,曾国藩深得文章之法,他在上疏的开头并没有说咸丰帝有三大缺失,而是用“美德与缺失仅有一步之遥”这类章法,先把咸丰帝的金口封住。他说:臣闻美德所在,常有一近似者为之混淆。辨别不早,那么流弊不可胜防。第一条是皇上于小者谨其所不必谨,则于国家之大计必有疏漏而不暇深求。如自去年以来,许多大臣因为接驾、叩头、入朝等“小节”受到处分。朔望常服之礼仪,本来已经礼部奏定了,而去冬忽改为貂褂。御门常服挂珠,亦已经礼部奏定了,而忽然改为补褂。那么,什么是国家大计?广西对太平军的战事就是大事,总的方面包括调兵遣将的人事安排,其次在审度地利,又其次在慎重军需。今发往广西人员不为不多,而安排上未尽妥善。

第二条是皇上钟情典籍,研习书法,这虽是好古之美德,但流弊容易走向徒尚文饰。自去岁求言以来,岂无一二嘉谟至计,究其归宿,大抵皆以“无庸议”三字了之。自道光中叶以来,朝士风气,专尚浮华,小楷则工益求工,试律则巧益求巧。而欲人才振兴,必使士大夫考古来之成败,讨国朝之掌故,力杜小楷、试律工巧之风,乃可以崇实而黜浮。今皇上于军务倥偬之际,仍举行日讲大典,正与康熙年三藩时相同。但如果不求实效,也只能流于形式。

第三条是皇上淡远自乐,好像有天下而不居的美德。实际容易滋长骄矜之气,尤不可以不防。

曾国藩最后警告说:此三者辨之于早,只在几微之间;若待其弊既成而后挽之,则难为力矣。

曾国藩的上疏堪称与孙嘉淦媲美。实际是对嘉道以来弊病的彻底揭示和清算。对于工小楷的批评尤其切真,等于揭皇帝的短。而说咸丰帝刚即位就刊刻自己的诗文集,多少有点不留情面。多少年来,清朝像这样的奏疏可以说很少有了。这是以“敢”字体现出来的诚,是以匡时救世,力挽世风之志体现出来的敢。曾国藩在他的《家书》中说:折子初上之时,余意恐犯不测之威,业将得失祸福置之度外矣。他还说:我踏入仕途已有多年,久已领略了京城的境况风气,那些身居高位的显官要员,故意显示宽厚以提高自己的名望,对待部下姑息纵容,一团和气,对这种现象我知道得很清楚,但自己多年养成的禀性并未因此磨蚀,越发变得慷慨激烈,果敢亢直。心里打算改变一下社会上三四十年来形成的不分黑白、不着痛痒、难以破除的风气,不过,纠正偏差难免会超过原有的限度,有时不免出现意气用事的偏颇,因此经常招致怨恨,被人议论纷纷而自取其咎。

如果对道光以来的官场积弊不清楚了解,就不能深刻领略曾国藩上疏的意义。让我们援引一则“掌故”来说明。

据陈康祺《郎潜纪闻》载:当时殿廷考试,专尚楷法,不问策论之优劣,甚至有抄袭前一科鼎甲策,仍列鼎甲者。此风不知开自何时。后陈康祺询之于曾任过礼部侍郎的童华。童华说:“宣宗(道光)初登极,以每日披览奏本外,中外题本,蝇头细书,高可数尺,虽努日夜之力,未能遍阅,若竟不置目,恐启欺蒙尝试之弊。尝问之曹文正公振镛,公曰:‘皇上几暇,但抽阅数本,见有点画谬误者,用朱笔抹出。发出后,臣下传观,知已览所及,细微不遗,自不敢怠忽从事矣。’上可其言,从之。”以后不论奏折或试卷,均苛求楷法,“遂至一画之长短,一点之肥瘦,无不寻瑕索垢,评第妍媸。”连童华都认为这样做的结果,会使“末学滥进,豪杰灰心”。

曾国藩已经等待了很长时间,他在家书中说得非常明白,当今皇上虽天资聪颖,但“满廷臣工,遂不敢以片言逆耳,将来恐一念骄矜,遂至恶直好谀”。因此,他不顾个人得失,决心犯颜直陈。他道出此疏的目的在于:

是以趁此元年新政,即将此骄矜之机关说破,使圣心日就兢业而绝自是之萌。此余区区之本意也。现在人才不振,皆谨小而忽于大,人人皆习脂韦唯阿之风。欲以此疏稍挽风气,冀在廷皆趋于骨鲠,而遇事不敢退缩。

对曾国藩的奏陈,咸丰帝多少做了点儿“自我批评”,但更多的是为自己辩解。不过,龙颜没有大怒,对于曾国藩来说还是幸运的。上谕是这样写的:“曾国藩条陈一折,朕详加披览,意在陈善责难,预防流弊,虽迂腐欠通,意尚可取。朕自即位以来,凡大小臣工章奏,于国计民生用人行政诸大端有所补俾者,无不立见施行;即敷陈理道有益身心者,均着置左右,用备省览;其或窒碍难行,亦有驳斥者,亦有明白宣谕者,欲求献纳之实,非徒沽纳谏之名,岂遂以‘毋庸议’三字置之不论也?伊所奏,除广西地利兵机已查办外,余或语涉过激,未能持平;或仅见偏端,拘执太甚。念其意在进言,朕亦不加斥责。至所论人君一念自矜,必至喜谀恶直等语,颇为切要。自维藐躬德薄,夙夜孜孜,时存检身不及之念,若因一二过当之言不加节取,采纳不广,是即骄矜之萌。朕思为君之难,诸臣亦当思为臣之不易,交相咨儆,坐言起行,庶国家可收实效也。”

这几次上疏,是曾国藩在咸丰初期的主要作为,表现了他不同于一般官宦的抱负和远见;同时也显示了他直道而行的书生本色。几篇上疏使他在朝野内外赢得了敢于直谏、忠诚为国的政治声望。从京城到湖南家乡,许多人都称赞曾国藩的这种做法。好友胡大任给曾国藩来信,盛赞他不顾个人安危,上疏朝廷。当曾国藩没有上书指陈咸丰缺失前,他的同乡好友罗泽南去信责怪曾国藩只言枝叶,不讲求根本,其中有“有所畏而不敢言者,人臣贪位之私心也;不务其本而徒言其末者,后世苟且之学也”四句话,曾国藩读后,感触很深。实际上,当时曾国藩已上书咸丰,但罗泽南还不知此事。当曾国藩接到好友的信后,说“与我上疏的意见相符,万里神交,真是不可思议”,立即将上书全文抄录,请罗泽南阅读并指教。并请同乡老朋友刘蓉、郭嵩焘、江忠源、彭筱房、朱尧阶、欧晓岭等人,一一阅看。果然,老朋友得知真实情况后,对曾国藩更加敬佩,曾国藩在湖南的威望也就日高,这对他后来组建湘军,吸收人才有很大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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