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压力转移能防止免疫系统和自我修复能力受损

08
压力转移能防止免疫系统和自我修复能力受损

罗伯特·科隆纳 男 中年 应激反应

1994年1月17日凌晨4点半,一场6.7级大地震重创了洛杉矶,是该城市史上所遭受的最强地震,源自地下17千米深的地震波持续了整整10秒钟,致使城市中房屋坍塌,桥梁和输电线路中断,医院几近毁坏,一辆64节车厢的火车脱轨。整座城市陷入了黑暗,烈火熊熊燃烧。最终,这场地震导致数十人死亡,数千人受伤。

地震发生时,罗伯特·科隆纳,一名在洛杉矶市中心的好撒玛利亚医院工作的心脏病学家正在睡梦中。他回忆说:“灯突然灭了,房子像火车一样摇晃,玻璃制品破碎了,窗户裂了,卧室的墙也倒了一部分。”他的身体发出了警报,心跳加速,血压飙升,他说:“这是我人生中仅有的濒临死亡的体验。”

很少关于心理作用的论证像纯粹的恐怖一样具有戏剧性。科隆纳能幸存下来,无疑非常幸运,但他随后发现,这个地区幸存下来的人对于死亡的恐惧足以杀死他们。这次地震的官方统计死亡人数是57人,其中包括被埋葬在废墟里的人,还有一名警察,当高速公路塌陷的时候,他从摩托车上跌到12米深的裂缝中,很快死亡。当科隆纳对比全国各地报道的地震发生前与地震当天的心源性猝死者人数时,他发现了一群隐匿的受害者。

地震发生两周前,平均每天有73人死于心肌梗死,但地震当天,这个数字增加到125人,远超过正常变化范围。这说明,大概有50人的心脏问题与这场地震有直接的关系。类似情况在以往的灾难中也发生过,比如,1991年伊拉克对以色列的导弹袭击、1981年的雅典大地震、2005年的神户大地震。与其说是房屋倒塌造成人们的死亡,不如说人们更多死于惊吓过度。

如果你曾经历过与汽车擦肩而过,或在夜深人静时被恐怖的声音吓醒,你就会明白,恐惧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多大的影响。在经历死亡威胁的一瞬间,体内的肾上腺素激增,与此同时,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瞳孔散大。血液会重新分配,从消化道、性器官这些非紧要区域转移到四肢和大脑。还有,虽然胃肠道消化活动减缓,但是血脂和血糖释放量会增多,以支配你的下一步活动。

当然,众所周知,这种反应就是“应激反应”。它由两方面所控制:一方面是释放入血的应激性激素,包括肾上腺素和皮质醇;另一方面是交感神经系统,该系统连接着人的大脑和其他主要器官。

应激反应最初是指机体对受伤、疲劳或饥饿的一种反应,但也可由一些心理因素诱发。其实无须等到被“捕食者撕咬”,我们的身体就可通过视觉、嗅觉、听觉,甚至通过对危险的想象产生应激反应。

正如科隆纳发现的那样,大脑对危险的感知可以导致血压骤升,脉率增快,严重时会致人死亡。惊吓致死是一种特例,只发生在一小部分人身上。对那些既往心功能不好,有激烈危险切身经历的人,最有可能发生这种猝死。通常来说,应激反应是有益的:这种本能反应使得我们的祖先在数百万年的进化中可以适应骤变的环境。这种反应始于心脏,但当危险消失后,机体的状态就会重新恢复正常。

应激反应在大多数物种身上起作用。罗伯特·萨波斯(Robert Sapolsky),斯坦福大学的应激学研究第一人,正如他在1994年出版的书《斑马为什么不得胃溃疡》(Why Zebras Don't Get Ulcers)中描述的那样:一只被狮子追赶的斑马因其全身的应激反应能让它活命。当追逐停止之后,如果没有被吃掉,斑马很快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它的生理机能也恢复正常,变得安逸、平静。动物的脑海中不会复现逃避追捕的曲折,也不会思考下次是否还会如此幸运。

但是和斑马不同,人类拥有更发达的大脑,能够总结错误、展望未来。恐怖袭击、失业、交通拥堵、不良的人际关系,我们担忧着过去与将来的一幕幕。这种压力也会导致应激反应,和我们在地震中产生的一样,只不过程度稍轻。即使和朋友围坐在壁炉边,吃着可口的饭菜,我们的大脑和身体仍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幸运的是,这些日常关注的问题并不会立即击垮我们。但假以时日,它们同样可以致命。

莉萨 女 42岁 精神压力

莉萨没有预料到,也不理解,自己的生活竟与“规则”紧密结合。她说:“我生活在打破布兰登‘规则’的恐惧当中。”可能是生活中一个很小的变化,或是环境改变,或者根本无法控制的东西,都会打破他的“规则”。“有时我甚至不知道怎么会惹他生气,他大哭大叫,悲伤时会像动物一样。”

莉萨是旧金山一位42岁的经济学家,布兰登是她的儿子。4年前,布兰登被诊断为“高功能自闭症”。如此一来,每天照顾好他是莉萨生活的一大挑战。因此,我打电话给她,想帮她找到面对如此沉重压力的最佳方法。

起初,莉萨只是觉得儿子性格古怪、安静,但是随着布兰登慢慢长大,有些认识显然是错的。他会在20分钟内重复说同样的话,不停地开门、关门,在被确诊患有自闭症后,整个家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莉萨辞去了自己的全职工作(现做兼职)来照顾布兰登和他的哥哥内森。但是布兰登的病情持续恶化,他沉浸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有时会突然地发脾气。

现在,布兰登已经8岁。莉萨给我发了一张照片,是在我向她索要之前拍摄的。照片中莉萨和她儿子坐在地板上,靠着沙发,面带微笑,无拘无束。身穿蓝色T恤的布兰登看起来很可爱,一头浅棕色的头发,冲着妈妈可爱地笑着。

画面看起来很温馨,但我知道莉萨的经历,也明白这几年她的艰难和不易。近一年来,布兰登病情恶化,莉萨甚至不能离开他。她说:“我觉得应该送他去专业机构。”在行为治疗师的帮助下,她的生活开始变得有序起来。莉萨现在每天要参与儿子的治疗,鼓励他与其他人互动、眼神交流。他很喜欢地图,能记住整个旧金山的公交系统。莉萨说:“当我陪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玩耍时,他真的很快乐。”

“但是我得一直留在那里,”她又说道,“我还不能放松。”布兰登正常上学了,但是学习成绩落后,也没有朋友。课间休息时,其他孩子都在玩,而他假装自己是一名公交车司机,漫步在操场边缘。莉萨知道,他其实想和他们一起玩,只是不知道如何交流。

“真令人难过,”莉萨说,“当布兰登看到有人在操场上受伤,他会跑过去试图提供帮助,但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在学校需要一对一的帮助,但这是他所憎恨的,也是阻碍他与其他孩子进一步交流的障碍。所以莉萨正在寻找一所能使他更加独立的学校。她说:“我正尽全力使他进入正常的生活环境。”

在家里,莉萨的生活被分割为一个个15分钟的间隔。她解释道:“我得不断让他做些事情或直接与他交流,否则他就会陷入困境。每天从醒来那刻起,我就得规划好如何度过这一天,然后祈祷一切顺利。”布兰登经常生气,这是最艰难的时候。他又哭又叫,有时能持续几个小时。莉萨说道:“有一次他从教堂出来就不好了,冲着我的肚子打了一拳,我很吃惊,但我没有还手。我得变成特蕾莎修女那样,只是为了更爱他。”

我问莉萨什么样的事情能激怒布兰登。她回复说,任何刺激,比如家里客人的笑声。“笑声太大,他就会不安、大叫。”有时一些小细节,包括日常生活习惯的小变化,如果不合他的意,他就会失控:“比如我去学校接他时,他哥哥内森因为去看医生而没像平常一样在车里;又比如他哥哥踩在了他的地图上;或我撕了张纸来写点东西……这些都会激怒他。”

“天呐!”莉萨无奈地说,“他不喜欢我撕纸,会因此而大发脾气。”她停顿了一会儿。我知道她是含着泪跟我说这些话的,我试着想象她痛苦的经历:筋疲力尽,不确定的未来,挣扎在不可预测的生活中。一个像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孩子所带来的绝望,使他们生活在一个孤独无望的世界里,你只能目睹,却不能带他们走出那个世界。

我告诉她,我很抱歉,不只是因为我让她伤心流泪。

照顾布兰登的压力常常把莉萨推向崩溃的边缘。“当他犯病发疯的时候,我讨厌承认这一切,但有些时候,我也会像他那样。”她忏悔道。他们的家庭生活也经历了这一切。她和丈夫目前正在分居,他们彼此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并计划为了他们的孩子而组建两个有爱的家庭。但他们之间的纽带最终被他们的儿子的状况破坏了。莉萨说:“我无法同时照顾好我的丈夫和我的孩子,要么这个,要么那个。”这样的遭遇对她心理和情感的打击非常明显。

压力加速衰老对莉萨来说好像不足为奇。我问她,儿子被诊断为自闭症的4年来,她的身体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她说有,她才42岁,头发原本是和布兰登一样的浅棕色,“但在过去3年里,我的头发突然就变成了灰色”。

压力有害健康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科学家发现,持续的压力会对身体造成严重的损伤。心血管系统尤其敏感,这一点不足为奇。长期频繁的应激反应所引起的血压骤升会损伤血管壁,最终导致动脉堵塞,甚至心脏病。通过对近万名英国政府工作人员的跟踪研究[因政府大楼定在伦敦街道后被称为“白厅研究”(Whitehall studies)]发现,工作压力越大的人死亡年龄越早,且多数死于心脏病。

长期的慢性压力损害的不只是心脏。在应激反应中,机体燃烧“燃料”,升高血糖,这可以迅速增加能量。但长此以往,机体患肥胖症和糖尿病的风险就会大大增加。此外,它还会严重损害机体的免疫系统。

几十年前,科学家们还不相信心理因素会影响机体对感染的反应。直到现在,才有大量证据将二者联系在一起。尽管作用机制很复杂,但总的来说,应激反应爆发的时候(从数分钟到数小时不等),机体的免疫系统能更好地应对损伤。这一调节机制由包括皮质醇在内的应激激素所介导。

一旦应急事件警报解除,这种激素就会迅速恢复到正常水平,其中,皮质醇在其中充当着系统“关闭”的角色。免疫系统很聪明,确保那些被激活的消耗能量的免疫细胞,一旦有需要,它们就会聚集到周围;但长期过度激活也会攻击机体自身。

然而,当我们长期处于慢性压力之下,体内的皮质醇会持续释放,这样皮质醇就扮演了长久的系统“关闭”的角色,同时,免疫系统受到抑制。长期的慢性压力不仅会抑制机体对疫苗的反应,还会增加我们对普通感冒,甚至HIV的易感性。

当压力持续存在,这种系统“关闭”就不再起作用了,机体对皮质醇也不再有相应的反应。这会使免疫系统失控,机体会对过敏甚至更严重的慢性炎症变得更为易感。我们能看到的炎症,诸如抓痕周围出现的红肿,是机体应对感染和损伤的第一道防御屏障。产生炎症时,小血管扩张,血管的通透性增加,血细胞和免疫细胞游走到外周受损组织,这样可以迅速有效地清除刺激因子、异物和坏死细胞,这种短暂的炎症高峰是创伤愈合的关键。

但如果“开关”打开的时间过长,大量的炎症反应就会减缓伤口的愈合过程。研究人员已发现这种现象会发生在以下几种情况中:长期照料患阿尔茨海默病亲属的女性,面临考试的口腔科学生,争吵的已婚夫妇。过度的炎症反应会加速湿疹、多发性硬化等多种自身免疫性疾病的恶化。慢慢地,炎症反应会侵蚀骨骼、关节、肌肉和血管等健康组织。我曾提到的一位应激研究人员称炎症反应为“致命的果汁”(juice of death)。在美国和欧洲,大约有1/3的人是炎症反应的高危受害者,科学家认为这会直接导致糖尿病、心脏病、关节炎、骨质疏松和痴呆等疾病,或者成为这些疾病的危险因素,而我们这个年龄会被慢性病所困扰。

应激所引起的生理变化在某些肿瘤的发生中发挥着作用。通过对数百万人长期的流行病学研究发现,即使在控制一些行为因素(如戒烟戒酒)后,应激性事件仍然会增加机体患某些肿瘤的风险。不过一部分人并未观察到肿瘤发生,可能与不同类型的压力、机体的不同组织以及某些肿瘤发展的阶段不同有关。同时,试验表明,压力至少会抑制动物体内DNA的修复机制和部分免疫反应,例如抑制自然杀伤细胞对抗肿瘤的作用。

炎症反应可以清除体内的受损细胞,促进新生血管的生长。而应激反应恰恰提供了肿瘤生长所需要的东西:血供和生长空间。如果患多种肿瘤的小鼠发生应激,或是给其体内注射应激激素——肾上腺素,则肿瘤生长、扩散加快。应用药物以阻止肾上腺素与肿瘤细胞结合就会抑制这种效应。目前,有几个研究小组正在研究相同的药物(广泛用于高血压治疗的β受体阻滞剂)是否对人类也有同样的保护效果。

如果所有这些还不能说明问题,还有一个也是由应激引起的,可以说是最糟糕的。

2004年,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艾丽萨·埃佩尔(Elissa Epel)和伊丽莎白·布莱克本(Elizabeth Blackburn),研究了压力对染色体末端DNA序列即端粒复制的影响,而端粒在人的衰老进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每当DNA复制和细胞分裂时,端粒像“帽子”一样保护染色体末端。但在这个过程中,端粒本身也会被消耗。端粒过短时,细胞功能受损,停止分裂,这意味着组织丧失了自我修复能力。

埃佩尔和布莱克本研究了两组母亲体内的端粒水平,其中一组母亲有健康的宝宝,另一组则像莉萨一样,她们的孩子患有自闭症等慢性疾病。结果表明,女性压力越大,体内的端粒越短。长期操劳的母亲比压力小的同龄母亲看起来老了10岁,而且她们体内修复端粒的端粒酶水平也少了一半。也就是说,压力不仅致病而且加速衰老。

压力研究者罗伯特·萨波斯称这个研究为“跨学科的大跳跃”,将女性复杂的生活、经历与细胞内的分子联系在一起。起初,许多细胞端粒学家对此持怀疑态度,但埃佩尔和布莱克本的发现却引发了一阵研究热潮。现在,压力引起的端粒缩短与许多人联系起来了,包括老年女性、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照料者、家庭暴力受害者、被强奸和幼年创伤的人以及患有抑郁症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等精神疾病的人群。

“10年过去了,在我看来,环境对端粒长度有一定的影响。”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研究端粒功能的玛丽·阿玛尼奥斯(Mary Armanios)说道。

端粒较短的人更易患糖尿病、心脏病、阿尔茨海默病和卒中等压力相关性疾病,并且死得更早。研究人员当前面临的一大问题是,端粒缩短是否与疾病和死亡直接相关,还是仅仅是与年龄相关的一个伴随现象。无疑,端粒严重受损会影响健康。玛丽·阿玛尼奥斯研究发现,患有遗传疾病的人,端粒比常人短,更易出现衰老和脏器衰竭。而压力所引起的微小变化尤其是端粒长度改变是否会造成重大影响,她的这一问题从一开始就不确定。

另一方面,布莱克本称她坚信心理因素的重要性。相对于阿玛尼奥斯研究的极端情况,她指出,轻度的端粒缩短引起的基因突变仍能增加机体患各种慢性病的风险。除了常见的危险因素如体重指数、血糖以外,压力所致端粒长度的改变似乎也能预测未来人体的健康状况。

苏珊 女 老年 高血压

我开车从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出发,一路向东后向南,直到城市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太阳斜射过路边的松树,树影如同沥青路上的斑马线一般。此刻,收音机里是摇滚歌手汤姆·佩蒂(Tom Petty)的声音,盯着猎物的鸷鸟在头顶盘旋。

几小时后,我到达一个叫米利奇维尔小镇的郊区。道路一下子变窄,崎岖不平,这个地方像世外桃源一样。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排铁丝网,后面是破旧的木房子,前面是几辆外挂塑料椅的房车。突然,通往一座破旧的白房子的沥青路变成了砾石路,消失在丛林之中。这个木头架房子的窗户很小,就在那一刻,我觉得导航系统把我带上了一条“死路”。

米利奇维尔位于美国东南部的一个新月形地带,非官方名为“黑带”。19世纪,它是指该地区沃土的颜色,当时很多奴隶在这里的棉花园种植棉花。后来,它代表这里超过一半人口的非裔美国人。

这里的许多人很贫穷。“黑带”只有480千米长,40千米宽,但却有全国1/3的贫困人口。不符合国家标准的住房、学校和交通,以及高犯罪率和高失业率严重影响着这里的非裔美国人的生活。

基恩·布洛迪是佐治亚大学的一名心理学家,主要研究“黑带”地区家庭成员的健康状况。他说,该地区有些慢性病的发生率全国最高,如心脏病、糖尿病、卒中和肿瘤等。也就是说,压力不仅对某个人产生影响,像在米利奇维尔一样,还会危害所有人的健康。

我很想知道,这里的人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因此,布洛迪让我联系了当地居民,其中就有苏姗。最终,我找到了她家。那是一座砖头砌成的平房,却也是整条街上最好的房子:砖头铺成的台阶通向前方,后方是砖砌的庭院,一群蓝色的知更鸟和红雀从房顶飞过。通往树林的庞大院子里,有一辆旧的轻运货车和一堆砖头。后来苏姗告诉我,野狼、狐狸、兔子和野生火鸡经常在这一带出没。

她打开门,怀里抱着一条活跃的白狗。她一边带我穿过杂乱的过道,进入相对干净的客厅,一边向我道歉:“我们现在已经在一个比较清洁的家里了。”在客厅,一面墙上是一面很大的镜子,另一面墙上则是两把金色的小型吉他,地上是毛茸茸的蓝绿色地毯和长花边的垫子,架子上摆满了她家人的照片和玻璃制品。

苏姗有一头灰色的短发,没有化妆,穿着也很随意。她身穿亮粉色的跑裤和宽松的T恤,上面印着佐治亚大学“山猫队”的英文单词。她跟我打招呼时,声音很洪亮。

苏姗在米利奇维尔的“筒子楼”中长大,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站在那儿放眼望去,你会看到一个室外厕所和两个由9个家庭共用的水龙头。她回忆说:“那时,我们用一个大黑锅烧水。”他们自己生产肥皂,用碎猪肉来做猪头奶酪。她从小跟着祖父母一起生活,她的祖父很宠她,祖母对她的要求却很严格。她的很多朋友辍学去摘棉花,她也想去,但祖母不同意。“祖母说摘棉花会损伤我指甲周围的皮肤,也会损伤我的手。”

现在的苏姗是该地区的核心人物:她是教堂的积极分子,也是当地儿童中心的志愿者。她和丈夫乔治结婚已50年,很明显,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们努力奋斗的结果。苏姗说,乔治自己用其他旧房子的砖盖了这座房子。她特别强调了那个用老家的砖砌成的大壁炉。

我问苏姗,人们现在生活如何。她告诉我,失业是一个大问题。现在,人们失去了农场的工作,很多大老板也走了,如地毯生产商、制造公司老板、砖厂老板。很多年轻人也辞职了,她说:“年轻人也不想上大学,他们只想快点赚钱。”从此,这个地方就被毒品侵占了。

官方数据显示,生活在这里极具挑战性。在南部农村,一半以上的非裔儿童还处在贫困中,其中大多数在单亲家庭中长大。布洛迪说,低收入使他们的生活比附近城里人要难很多,没有车与外界沟通,他们就没有工作,年轻人就无所事事。在这里,青少年酗酒以及由此带来的失学、坏习惯和性行为混乱等,也比城市严重得多,贫困地区青少年的酗酒情况与城里同龄人不相上下,甚至略高。

苏姗有4个孩子,且都已成年。她从小就给孩子们灌输基督教的价值观,也教他们尊重长辈,但这仍不能阻止她女儿詹妮弗远离毒品犯罪。苏姗回忆说,有一天她正和邻居打电话,接线员突然让她去警察局的公共安全科。原来,警察刚从一个家里营救出詹妮弗16个月大的女儿杰西卡和另一个同龄小孩,一整天都没有人管她们,她们被阳台外的3个人遗忘了。

詹妮弗当时还在另一个县的监狱里。时隔20多年,苏姗仍忘不了詹妮弗走进警察局的那一幕。当时,她的外孙女和另一个小孩坐在地上,腿间的盘子上放着吃的。当天,她和她的丈夫就接走了杰西卡。那时,他们已在照顾杰西卡的哥哥凯文,后来,还照顾了詹妮弗的第三个孩子。

苏姗说,这些年,詹妮弗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很大压力,比如詹妮弗出狱后要带走孩子。有一次詹妮弗和凯文一连消失了几天,苏姗和她丈夫快急疯了,直到后来才在一家小旅馆找到他们。如今,尽管她不怎么见她女儿,但外孙们却都不在家里了。“我们还期望她什么呢?孩子们都已长大了。”

凯文却总是让她感到头疼。在部队短暂服役后,他回到了米利奇维尔,与一群混混搅在一起。在我去看他的几周前,他出狱了,突然出现在家里,说想搬回来住。但苏姗没有同意:“我不能和一个要偷我东西的人一起生活。”

在与孙子争执后,苏姗觉得自己病了,医生给她开了一些降压药。说实话,生活在这样一个充斥着犯罪、毒品、单亲家庭、失业的地方,会严重影响人一生的健康。低收入家庭的孩子更易出现营养不良、早产和夭折等。长大后,他们也会出现肥胖、胰岛素抵抗和哮喘等。再往后,他们更易患卒中、心脏病、慢性肺疾病和肿瘤等疾病,甚至还会命丧于此。

改变对压力的看法,暗藏治疗玄机

不同国家,贫富对健康的影响程度不同,这大概与该国的贫富差距有关。格雷格·米勒(Greg Miller)是西北大学的一名心理学家,主要研究贫困对健康的影响。据他所言,在美国,其结果比在加拿大或瑞典这些分布有英国人的国家更让人意外。米勒表示:“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健康状况的差异长期存在。国家内、国家间、不同性别间、不同种族间及不同的人生阶段,这种差异一直存在。它可以是不良的妊娠结局,也可以导致痴呆和卒中。”

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差异呢?显然,这不能仅用卫生保健水平和物质基础解释。如果这两点是主因,那么拥有相同上述条件的人健康状况也应该相同。相反,它与整体的社会经济地位呈线性关系,包括特权群体。尽管穷人更易出现不良的生活习惯,如酗酒、吸烟和缺乏运动等,但贫困对健康的影响仍然存在。米勒认为,除了不良行为习惯之外,贫穷带来的压力和脱节感会让人发生慢性炎症,严重影响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甚至,儿时接触的环境也会影响以后我们对压力的反应。例如,有些穷人家的孩子努力学习,上大学,然后在某个地方找个好工作,以便生活更加接近同龄的富人。他们很少吸毒,也没有不良习惯,看起来很健康。米勒说道:“但如果透过表象去观察他们的生理变化,你就能看到他们的不同。”他们的血压、应激激素和炎症水平更高。

无论当前的生活状况如何,对于那些在贫困环境中长大的人,肿瘤、心脏病等所有疾病的患病率和死亡率都大大升高。一项针对丹麦的1.2万多名被收养者的跟踪研究发现,他们在40岁时的死亡率取决于他们生父的社会阶层,而不是养父。另一项针对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生长达40年的研究也表明,在贫困家庭长大的人,50岁时患心脏病的概率比富裕家庭出身的人高出两倍以上。

困境和不公正遭遇所带来的压力也可能是端粒缩短的一个主要原因。例如,没有上过高中或曾遭受虐待的人,他们的端粒较短。但研究也表明,端粒缩短与经济社会地位低下、轮班倒、危险的生活环境和环境污染也存在一定的联系。在非裔美国人中,种族歧视会影响压力标记物,其中包括端粒缩短。

再次强调,儿童尤其危险。幼时经历过虐待和不公正遭遇,甚至更早在子宫内接触了母亲体内的应激激素,成年后他们的端粒都会缩短。

受其影响,一些科学家强调,为了应对慢性病的流行,政府部门要减少社会的不公正待遇,特别是对育龄期女性。2012年,伊丽莎白·布莱克本和艾丽萨·埃佩尔在著名的科学杂志《自然》上撰写了评论,呼吁政界人士优先处理“降低社会压力”。她们指出,女性在怀孕和养育孩子期间的压力,在未来几十年中会导致下一代的健康问题和经济问题,即使他们后来拥有更为舒适的生活。

埃佩尔告诉我,当前已有强有力的证据表明,我们的生理年龄在早期就基本确定了。“如果忽略这一点,继续亡羊补牢,我们就无法防未病,也不能很好地治已病。”

解决社会不平等问题,这一观点并非新鲜出炉。但压力和贫困带来的一系列健康问题,以及生长环境影响人类疾病易感性的发现,为促使政府相关部门采取措施提供了强有力的案例。然而,政府官员似乎还没有做好跨越10年前布莱克本和埃佩尔提出的“跨学科的大跳跃”的准备。据埃佩尔所言,人们对《自然》杂志中那篇文章没有太大的反应。“这篇文章很有深度,所以,我想人们会关注它,或支持,或反对,都有可能!”她说道。

不过,还是采取了一些行动,在后面的章节会再次讲到,研究人员在几个最需要的地区试图减轻压力的不良影响,包括米利奇维尔,那时我们便会看到发生了什么。但与此同时,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很少有人能消除生活中的压力,最多就是像苏姗一样改变生活环境,或者像莉萨一样把布兰登带回家。但不要悲观,还是有好消息的。

外部因素,比如债务、人际关系不好或者有一个患自闭症的孩子,通常都不能直接伤害我们,真正伤害我们的是面对这些问题时的心理反应;不是我们周遭的环境,而是我们的“意识”(心理作用)影响更大,这些,恰恰是我们可控的。

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心理学家温迪·门德斯举了一个例子,一名滑雪者意外进入一条陡峭的滑雪道,这是他下山的唯一出路,他的心率增快,已经做好了下滑的准备。但凭经验,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熟练应对。这时,他要么害怕,要么兴奋。

门德斯说,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精神状态都是应激反应的表现形式,但它们的生理作用却截然不同。尽管它们都会激活交感神经系统,但兴奋的作用更强。从进化的观点看,兴奋是一个猎人接近猎物的心态,是一个自信能逃出虎口的奔跑者的心态,也是一名清楚自己占得上风的战士的心态。此时,外周血管扩张,心排血量增加,把富含氧气的血液泵至四肢和大脑。有此经历的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会比平时表现得更好。

另一方面,恐惧则会让机体选择“损伤控制”模式以做好失败的准备,我们无处可逃,只能面对。我们会想,这是与强劲对手的较量。在这种情况下,交感神经系统同样被激活,但程度较轻,外周血管收缩,心排出量降低,到达外周组织的血液也会减少。如果我们被捕或受伤,这就有助于机体最大限度地减少失血量。不过,如此一来,它也会抑制机体反应,增加心血管系统的紧张度。因为,为了泵出更多的血液,心脏做功增加。此外,皮质醇也会出现一个峰值,同时,免疫系统也做好应对损伤和感染的准备。

心理学家称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反应为“挑战”和“恐惧”。在面对现代生活中的紧张情况,如公开演讲、与他人不可避免的冲突或者像滑雪这种身体上的挑战时,我们一定会深思熟虑,潜意识地去权衡当前的情况:我们会赢还是会输?答案通常受多种因素的影响,门德斯说道。你努力备考过吗?你是一个乐观的人吗?你昨晚睡得好吗?“所有这些都会影响我们处理当前任务的潜力。”

对于长远的健康,“挑战”似乎更有益,而“恐惧”更多的是损害我们的健康。门德斯发现,经历过“挑战”的人,其生理机能会迅速恢复正常,也有一系列研究表明,能够得到及时放松的适度良性应激,对心血管系统和免疫系统是一次很好的锻炼。她说:“在很多方面,机体面对心理压力的反应与在运动中一样美妙。”就拿锻炼身体来说,适度锻炼后回家休息,会让我们更强壮,抗压性更强。事实上,这和坐过山车或看恐怖片的道理一样。

相反,危险消失后,经历“恐惧”的人,无论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功能恢复都较慢。他们过于担心当前,也很惧怕未来,这样,血压一直处于高水平。长年累月,就会引起高血压。我们还可以看到,皮质醇反复释放,会使免疫系统功能受抑制。

门德斯发现,有趣的是,我们只需要改变对压力的想法,就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她让志愿者参加艰苦的“特里尔社会压力测试”,比如在严厉的法官面前进行15分钟公开演讲和心算。实验室研究表明,这确实能诱发应激反应。

测试中,门德斯让一部分志愿者表现出焦虑的体征,如心率增快,这就是很好的例子。这时,富含氧气的血液重新分配到大脑和肌肉,会让他们有更好的表现,她解释道。值得注意的是,通过与对照组(让他们忽略测试)和没有任何说明的小组相比,仅仅是这种转变,他们就会产生“挑战”反应——血管明显舒张,心排血量增加。

在另一项研究中,门德斯表示,通过这种方式改变机体对压力的反应,不仅能改变志愿者的生理状态,也能提高他们的成绩。她要求那些准备参加研究生入学考试的学生,在实验室里进行一场模拟考试——GRE,读研究生所必需的高难度考试。与对照组相比,那些被告知乐观面对考试的学生与之前的研究一样,有着相同的生理效应。此外,他们也取得了更高的分数,不仅是模拟考试,3个月后GRE考试也是一样。门德斯说:“在发表的六七十篇论文中,这是使我最惊讶的结果。心态改变是多么的微妙啊!”

门德斯的研究显示,我们不必任由压力摆布。因为,即使稍微改变态度,就会减少压力的不良影响。遗憾的是,减轻压力或改变态度并不容易,它甚至会让我们陷入消极情绪。

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压力会重塑我们的大脑。

* * *

一天吃晚饭时,我5岁的女儿正在吃炸鱼条。突然,她跳起来大喊大叫,指着靠椅子边的墙上的一只大蜘蛛,直到蜘蛛被移走之前,她拒绝回到座位。

这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因为我也害怕蜘蛛。作为屋里唯一的成年人,当时我应该做些什么,而且我不想把恐惧传给女儿。我拿着杯托和杯子慢慢接近这只造成恐慌的蜘蛛。

我感觉到脑海里正进行一场战斗。一边是红色的警报,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深深的恐惧和反感。与这个本能的危险信号作对的是一个明智的、镇静的声音:“坚持就是胜利”。两支“军队”争着控制我的身体。其中一方的主张使我的肌肉僵住,另一方则下达指令让我放松、前进。我迅速把蜘蛛带走,但当时却感觉自己像在糖浆上移动一样。

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错觉与人是一个统一整体。但有时,即使是像面对蜘蛛这样的日常经历,大脑也会出现冲突。当我们察觉到潜在的危险时,大脑的几个主要部分就会相互作用,以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办。一个是杏仁核,能洞察危险的快速反应系统,负责储存情感记忆,尤其是痛苦的记忆。当类似的情景再现时,它会触发恐惧、焦虑和应激反应。而恐惧和偏见源于杏仁核在一个心动周期中的机械工作,并不涉及有意识的思想。

与原始的驱动力相反的是海马和额叶前部的皮质。海马负责真实的记忆,额叶前部的皮质负责高级认知功能,例如有计划和理性的想法。它们运转得比较缓慢,但能更有逻辑地分析当下的情况,从而缓解我们的恐慌,减轻我们对压力或恐惧的反应。哪一方取得最终胜利决定着我们说话是猛烈抨击还是心平气和,也决定着我们逃避抑或直面恐惧。事实证明,在任何人的大脑中,最终的结果取决于他们的生活经历,尤其是之前面对压力的经历。

在一项关键的试验中,心理学家向密苏里州圣路易斯一所高中的青少年展示了几个短片。这些短片的特点是中性场景,如销售经理观察消费者。其间,心理学家让学生想象自己身临其境。大多数学生并没有看出什么,而那些家庭背景不好的学生(在控制种族因素之后)更可能将这些场景理解为危险。比如,他们认为会因入店行窃而被指控。相应地,他们当时心率增快,血压增高。

这种作用会影响人的一生。西北大学的格雷格·米勒在向贫、富家庭中长大的成年人展示这些视频时得到相同的结果。类似的结果也出现在像莉萨一样的看护者、幼年遭受过创伤或受虐待的人身上。对于同一件小事,长期处于压力状态的人比常人的压力更大,他们体内更易出现“恐惧”而非“挑战”。

在过去的几年里,包括洛克菲勒大学的布鲁斯·麦克尤恩(Bruce McEwen)在内的神经学家发现了原因。在动物实验和慢性压力的人群试验中显示,长期反复刺激杏仁核,它慢慢增生,连接也更紧密,而海马和额叶前部皮质则慢慢萎缩。在“9·11”恐怖袭击3年后进行的一项研究发现,生活在被毁建筑附近的健康成年人的大脑内,上述区域的灰质减少。大脑的这种重塑与一些精神疾病如痴呆和抑郁症有一定的联系。

以上就是对早年困境为何会影响人的一生的其中一个解释,后面还将会讲到另一个原因。压力会影响大脑各部分之间的联系,破坏本来可以让我们保持冷静和自控的大脑通路,使我们对将来的问题变得格外敏感。

莫妮卡 女 39岁 肥胖

见过苏姗后,我穿过小镇,来到一条标有“米利奇维尔房管局”的寂静小路。这里都是小平房,每间平房又被分成两个小房间。居然还有比苏姗家更无人情味的房子,这让我很吃惊。这些房子没有边界,没有栅栏,没有花和家具,只有一排一模一样的砖箱,均匀地分布在草地上。

我按照别人给我的地址敲了敲门。莫妮卡过了一会儿才来到门口,热情地欢迎我:“我忘了你要过来!”她说道。这个39岁的女人穿着一条露肩的黄绿相间的裙子,胸部、胳膊和肩膀富有弹性。她把乌黑的头发烫成了光滑的卷发,笑的时候,一颗大金牙闪闪发亮。

前门直接通向那个小小的方形客厅,墙上什么也没有,地上铺的是乙烯基地板。尽管室外阳光灿烂,但由于窗帘紧闭,客厅里很昏暗,一张褪色的蓝沙发、一把椅子、一张矮桌子和一台电视机是仅有的几件家具。虽然桌上有烟灰缸,地上还有几个零散的烟头。莫妮卡示意我坐在沙发上。我们坐下来聊天时,她却心不在焉,不停地切换电视频道。

她说,她高中没有毕业,现在在学校的食堂工作。她朝我做了一个鬼脸:“我一个月能挣700美元,是一个月哦!”她也是塔基沙的单亲妈妈。塔基沙刚放学,身穿红T恤和黑裤子,长辫子上绑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她很高,也很胖,有一点害羞。妈妈介绍她时,她坐在我们对面,按着手机键盘。

莫妮卡最担心的事情之一就是女儿的安全,她告诉我:“我哪都不让她去。”塔基沙才13岁,但她班上的其他孩子已开始吸烟、喝酒。

莫妮卡想起了她的少女时代。一天晚上,一个很要好的朋友邀请她出去玩,但她不相信与她同行的另一个女孩,所以,她拒绝了。“第二天我就听说她们因为抢劫被关了起来,她们向一位老人身上泼热油,并抢了他的东西,”她说道,“想象我也在警车里!太恐怖了。一个坏主意会改变你一生的命运。”到现在为止,塔基沙都安分守己,学习成绩也很优异,就我们聊天时的一瞬间,她竟然说了拉丁文,她告诉我,她长大后想当一名儿科医生。

这对母女关系很亲密,她们适当地开对方的玩笑。例如,我问塔基沙怎么安排时间,说话前,她害羞地看着妈妈,以得到批准。她说:“我喜欢玩手机,也喜欢吃东西。”莫妮卡也一样。她生活中的乐趣就是看电视和吃东西,她主要看脱口秀以及描写现实生活的纪录片。莫妮卡说,只要有条件,塔基沙就会吃健康的食物,如燕麦片、酸奶或沙拉。

相反,莫妮卡喜欢吃鸡翅和油炸食品。她说:“我们生活贫困,只能靠食物来缓解压力,食物就是我的一切。虽然我讨厌这样,但只能通过吃来缓解我的压力。”

莫妮卡和塔基沙并不孤单。科学家发现,在许多国家,贫困家庭中长大的人吸烟、酗酒更多见,同时也缺乏锻炼。他们饮食不健康,女性更容易肥胖。这些坏习惯不仅直接危害健康,也会加重炎症反应。例如,吸烟和高脂饮食会增加炎症的发生率,而定期锻炼则能使其降低。

压力影响大脑结构和功能

为什么贫困家庭中的人表现如此迥异?现实原因如下:新鲜蔬菜和去健身房锻炼花费昂贵,贫困家庭负担不起。还有,来自同龄人的压力迫使他们养成不好的生活习惯。莫妮卡有合适的理由让塔基沙待在家里,尽管那会影响女儿的健康。对那些无望摆脱贫困去享受精美的房子、充满挑战的工作或是快乐假期的人,或者对那些失去亲人或财产的人来说,吸烟或油炸食品不但廉价,而且能够立刻带来乐趣,因此沉溺于其中也是一种符合逻辑的反应。

但包括格雷格·米勒在内的心理学家认为,除了这些,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研究表明,幼年时的压力不仅让人们更害怕危险,也会影响大脑内奖赏环路的功能,而奖赏环路主要负责调节我们对食物、毒、性和金钱等事物的欲望。

除了杏仁核,额叶前部皮质也参与协调包括伏隔核在内的大脑其他区域的功能。伏隔核,是纹状体的一部分,它让我们产生欲望,对成瘾起着重要作用。额叶前部皮质传递给伏隔核的信息调节欲望,提醒行动的后果,让我们摒弃“即时满足感”,追求未来更大的回报。

初步研究显示,大脑发育成熟后,早期的压力会影响这些回路间的联系,削弱人的下行控制系统。那些出身贫寒的人,无论当前的生活条件如何,他们目光短浅,更倾向于选择“即时满足感”。2011年,一份大脑成像研究邀请了76个成年人参加一个游戏,在这个游戏中,他们会赢钱或输钱。那些家庭贫困的人学会赢钱后,其额叶前部皮质的活动减弱,同时,额叶前部皮质与伏隔核间的联系也减少。

大脑以这种方式连接的人,可能会优先选择及时行乐,而不考虑未来。他们很冲动,养成高脂饮食、成瘾等不良习惯的风险也增加了。就像很害怕危险一样,从进化的观点来看这很容易理解:如果你处在一个资源缺乏,到处充满危险的环境中,或者你还在哺乳期,多吃一些富含热量的食物是一个不错的建议。但在现代社会,这些行为让人们很难摆脱贫困,同时,还会损害他们的健康。

在以上几种不同的方式中,压力最终会以一种方式重塑我们的大脑,让人们更好地应对困境,尽管结局会更糟糕:它增加了未来患慢性病的风险。这个可怕的结果有助于解释面对压力时人们做出的选择,就像莫妮卡一样;也解释了尽管人们的生活环境改善了,但仍然存在健康隐患。但同时也引出了另一个问题:能否避免或逆转这些改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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