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等找到一些铁证之后再去和丹尼特一家谈话,但事情没按我想的发展。我正狼吞虎咽地吃着一块油腻的意大利牛肉三明治时,夏娃·丹尼特来到警局,询问前台她是否能和我谈话。当她走到我桌边时,我还在用一叠纸巾擦拭着脸上的肉汁。
这是她第一次来警局。哦天哪,她和这儿真是格格不入。她和我们这些在这儿走来走去的醉酒输家太不一样了。
她还没来到我桌边,香水味就先飘了过来。她迈着庄重的步子走过房间,一路上那群王八蛋都盯着她看,嫉妒地看着她踩着高跟鞋停在我面前。局里每个人都知道我在负责丹尼特的案子,他们一直都在打赌,想看看我是否会把事情搞砸。我甚至都看到警长押了赌注,他说要是我们两个都失业了,他需要钱。
“你好,侦探先生。”
“丹尼特太太。”
“我有好几天没接到你的电话了。”她说,“我就想来问问,是否有任何的……消息。”
她带着把雨伞,水滴在油毡地板上。她的头发被外面的狂风吹成了一团。天气很糟糕,风很大,还很冷,不是一个适合外出的天气。“你可以打电话来。”我说。
“我正好外出办点事。”她说。但我知道她在说谎。除非有要事在身,没人愿意在这样的天气外出。这是一个适合穿睡衣躺着看电视的天气。
我把她带到了审讯室,请她坐下。那是一间昏暗的房间,没什么光线,一张大桌子上点着蜡烛,桌边有两张折叠椅。她把伞放在地上,但握紧了手提袋。我要帮她脱外套,她谢绝了。这里很冷,是那种直接渗入骨头里的湿冷。
我在她对面坐下,把丹尼特的档案放在桌上。我看到她打量着那个马尼拉纸的信封。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柔和的蓝眼睛。她的泪水已经开始在眼里打转。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所能想到的只有悲观的念头:要是我永远都无法找到米娅呢?显然丹尼特太太每过一小时就变得更脆弱。她的双眼沉重而浮肿,看起来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我无法想象如果米娅永远回不来的话,她会怎么样。我想着丹尼特太太是如何度过这些日日夜夜的,想象着她独自失魂落魄地坐在大宅邸里,幻想着她孩子身上可能发生的各种可怕的事。我觉得自己极有必要去保护她,回答那些让她夜不能寐的重要问题:谁干的?在哪里?为什么?
“我正要给你打电话。”我平静地说,“我只是想再等一些好消息来。”
“是出事了吧。”丹尼特太太说。这不是一个问句。她说得好像她始终都知道出事了,因此今天才会来警局一样。“不是什么好事情吧?”她把手提袋放在桌上,摸索着寻找纸巾。
“是有消息,但现在没什么事。我还没完全弄明白它意味着什么。”如果丹尼特法官在这里,一定会抨击我的一知半解。“我们认为已经查出了米娅失踪前和谁在一起。”我说,“有人认出了新闻里的照片,我们去了他的公寓,发现了一些米娅的物品——她的手提袋和外套。”我打开档案,把一些照片放在桌上。其中几张是前几天跟我一起去的新人在公寓里拍的。丹尼特太太拿起一张手提袋的照片,那是一种斜挎式的手提袋,它躺在地板上,一副太阳镜和一个绿钱包掉在了镶木地板上。丹尼特太太用纸巾擦了擦眼睛。
“您有认出什么吗?”我问。
“那是我挑选的,那个手提袋,是我买给她的。他是谁?”她连珠炮似的问道。她看了一下其他照片,每张都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它们排成一排。她的双手在桌上交叠着。
“是科林·撒切尔。”我说。我们用在住宅区公寓大楼内收集的指纹查出了这名男子的真实身份,还有他在公寓里使用的所有别名——信件和手机的名字——一个是化名,一个是文字游戏。我们从过去的抓捕记录里调出了他的面部照片,同法庭素描进行了对比,一切吻合。
我看到丹尼特太太的双手在我面前颤抖着,她试图控制自己,但是失败了。我想都没想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冷冰冰的手渐渐在我手里变暖。她是没来得及把手藏到膝盖间,希望可以隐藏自己内心的恐惧。
“摄像监控器里有几个镜头。科林和米娅大约在晚上11点左右走进公寓,后来又离开了。”
“我想看看录像。”她的话让我吃惊。她的回答很坚定,不是那种我之前常从她那里听到的优柔寡断。
“我觉得这并不是个好主意。”我说。夏娃现在最不需要看到的就是科林·撒切尔把她女儿裹胁出公寓的样子,还有女孩眼里的悲痛。
“事情很糟。”她断言。
“还没下定论。”我骗她,“我不想给你错误的印象。”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被误解:男人匆匆从电梯里出来,一脸警惕,确保没有人看到他们。女孩满眼恐惧,正在哭泣。他嘴里说着什么,我确信是在骂脏话。公寓里一定发生过什么。更早一些的录像里,他们像两只相思鸟一头扎进爱的小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她还活着?”
“是的。”
“他是什么人?”她问,“这个科林……”
“科林·撒切尔。”我松开握着丹尼特太太的手,伸手从马尼拉纸的信封里取出他的犯罪档案。“他曾因为许多轻罪被逮捕过——小偷小摸、非法入侵、携带大麻。他因诈骗坐过牢,也因不间断的敲诈勒索案件被通缉审讯。据他最后一位缓刑监督官说,他前几年就失踪了,所以本来就是个通缉犯。”
我没法解释她蓝眼睛里的惊骇。作为一名侦探,我对类似“非法入侵”“敲诈勒索”和“缓刑监督官”的词语习以为常,但丹尼特太太只在《法律与秩序》 (1)的重播里听到过这些词。她还没法理解这些意味着什么。这些词语本身就令人困惑和难以掌握。她很害怕像这样的人绑架了她的女儿。
“他绑架米娅想要什么?”丹尼特太太问。我已经反复问过自己无数遍同样的问题。随机的犯罪非常少见,大多数受害者都认识攻击他们的人。
“我不知道。”我说,“我毫无头绪。但我向你保证,我会查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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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部比较真实反映美国法律制度的电视连续剧,美国电视史上播映时间最长的罪案剧,从1990年开播。1992-2002年,连续11年入围艾美最佳剧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