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诡的理智(8)

东方女皇的盛与衰
我遇到的第三个考验,是体悟到自身的无能。 虽然我在伊斯坦布尔与年轻学子的关系看起来和我摇摆的信心一样,总是动荡不安,但它同时赋予我常足喜乐的理由。 有什么事会比和这些渴望认识法国文化的女孩交流更热烈动人? 她们向新的世界、新的视野全然敞开,很骄傲能让自己最好的一面更进一步获得提升。 教导年轻学生、帮助他们茁壮成长的女老师,普遍都被视为具有崇高地位的人物。 我受到毫无保留的崇敬与爱戴。 在这个东方国度里,甚至可以说,我是众所公认的女皇。
因此,被派到突尼斯时,我经历了非常剧烈的转变! 我被指派负责两个出身法国移民家庭的女学生班级,面对的是一群全然不同的学生。 这群十二三岁的小孩是因为父母送她们上学才会到学校去的。 她们调皮捣蛋,只喜欢喧嚷起哄,对我当然也不客气。 突尼斯湿热的气候不断地侵蚀我的体力。 从早到晚,我因疲劳过度而沮丧不已,根本没有能力在这群处于蠢蠢欲动年龄的学生面前树立威望。 东方皇后的时代,早已离我远去!
一项辉煌的成就,不论其性质内容是什么,都很容易引发自欺欺人的陶醉感。 教书,至少就当年而言,提供了有权势的地位。 老师总是高高地站在讲台上,形体上掌控了整个情势,说的话是不可辩驳的真理。 老师总觉得自己是众所公认的知识的主宰,是知识至高无上的施予者,是灵魂的祭司,是伟大智慧的传达者!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很容易自我膨胀,自认为是超人,凌驾于其他人之上! 脸上露出优越的神情,步伐豪迈不羁,说话的口气也变得傲慢自满。
在突尼斯遭受的挫折,是在这个鼓胀的大圆气球上刺了一针,我完全泄了气,对自己失去信心,意志日渐消沉。 如今,我只不过是一条面对自己虚无的可怜虫。
帕斯卡精彩地阐明了心灵秩序中所内涵的矛盾。 他一方面肯定才智的伟大:“思维形成人的伟大。” 【注:《沉思录》149页】另一方面,他也疾声呼吁人们承认思维的极限。 纵使他具有广博的好奇心与天资,但只掌握到宇宙的一小部分。 想必他深刻地感受到那个介于他的求知欲望与他所能够领悟到的皮毛之间的鸿沟:两者之间的差距何其巨大!
人是不成比例的……他既看不到他从中而出的那个虛无,也看不到他深陷于其中的那个无限……人处在不明白事物的原则也不明白事物的归宿的永恒绝望之中。 【注:《沉思录》66页】

上一章 封面 书架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