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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新年就到了。我和阿莉莎的最后一次谈话恍若昨日,使我始终处于兴奋之中,一刻也没有动摇过自己的信心。我信守了自己的诺言,每个星期都给她写一封很长很长的信,至于其他时间,我则远离自己的同学,除了阿贝尔以外,我几乎不和任何人来往。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阿莉莎,碰到自己特别喜爱的书,我就在上面写满批注供她参考,希望她能像我一样从中得到乐趣。她的信仍然令人感到担心,虽说她每次给我回信都还比较准时,但我却感到,她之所以热心于和我书来信往,与其说是要磨炼自己的思想,不如说是为了督促我学习。我甚至觉得她在利用我们对图书的欣赏、讨论和评价来掩盖自己的思想,而我却仅仅把这些当作是一种表达思想的方式。我有时还怀疑她是不是在打马虎眼……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打定主意决不抱怨了,因此我在信中丝毫也没有露出自己的忧虑。

年根儿快到了,于是我便和阿贝尔一起动身去勒阿弗尔。

我下了火车就直奔普朗提埃姨妈的住处。我到那里的时候她没在家,不过我刚刚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定,一个仆人便来通知我说姨妈正在客厅里等着我呢。

见了面,她既没有先问一下我身体怎样,也没有问一问我在巴黎的住所和学习,而是不由自主地受着好心肠的驱使,热衷于打听我和阿莉莎的事:

“你还没有告诉过我呢,孩子,你暑假在封格斯玛尔住得快活吗?你的事情是不是有了一些进展?”

对于姨妈这种不识趣的好心肠,你必须学会忍耐。但是,我很难把她的话听下去,不要说她这样随便对待我们的感情,就是那些最最纯洁、最最温柔的语言我还觉得粗鲁呢。可她说话时的语气是那样朴实、真诚,只有傻瓜才会对她发脾气。不过,我开始时还是顶了她几句:

“您春天的时候不是说您认为订婚太早了点吗?”

“是的,是的,我记得住,开始时是这么说的,”她拉过我的一只手,深情地紧紧握住,“由于你还要学习,还要服兵役,因此你们不可能一两年就结婚,我记得住。另外,我个人也不赞成把订婚以后的时间拖得太久,这会把姑娘拖垮的……但有的时候,这也挺有味儿的……再说,也没有必要把订婚的事搞得人人皆知……订婚只是为了暗示别人不必再追求这些姑娘……这完全看你们合得来合不来了。而且,如果你们谁到了后来又另有所爱了——这是常有的事,”她恰到好处地微笑着说,“你们就可以私下告诉对方……不行,不必劳神了。你知道么,已经有人来向朱丽叶求婚了!今年冬天,她可是个非常引人注目的人物。她还比较小,她在答复人家时也是这么说的,但那个年轻人却表示愿意等她——严格说来,那个人已经不年轻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非常善良、完全靠得住的人,你明天就会见到他,他要来瞧一瞧我的圣诞树。到时候,你可要把你的印象告诉我。”

“姨妈,我担心他会白费劲,恐怕朱丽叶心上已经有别人了。”我忍了又忍,没有马上说出阿贝尔的名字。

“嗯?”姨妈怀疑地把嘴一撇,然后又把头朝旁边一歪,“你的话太令人吃惊了!她怎么从来没有和我说起过?”

我咬着嘴唇,不敢再多说一句。

“唔!早晚会弄明白的……朱丽叶最近不太舒服……我们现在不谈她了……啊!阿莉莎也很可爱……你到底对她表示过了没有?”

我打心眼里就反感“表示”这个字眼,我觉得这个词太粗俗、太不准确,但是尽管如此,被姨妈当面一问,我又不会撒谎,只好含含糊糊地回答说:

“表示过了。”话刚一出口,我便觉得脸上直发烧。

“那么她怎么说?”

我把头低了下来,心里真不想回答。我不得不更加含糊地说:

“她不愿意订婚。”

“很好!这个小丫头还挺懂事的!”姨妈大声说道,“你们有的是时间嘛,当然了……”

“啊!姨妈,我们还是不谈这个吧,”我尽力阻止她说下去,可是没管用。

“而且,我对她这样做并不感到吃惊;我总觉得她比你懂事,你的表姐……”

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也许是这种盘问太刺激人的神经了吧,反正我觉得一下子心都碎了;我把头埋在好心肠的姨妈膝上,哭泣着说:

“姨妈,不是,你不明白。她不让我等她……”

“什么!难道她会拒绝你吗?”她用手将我的头抬起,语调里充满了同情。

“也不是……不是,还不完全如此。”

我悲伤地摇着头。

“你是不是担心她已经不爱你了?”

“啊!不,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可怜的孩子,如果你愿意让我明白,你就应该把话挑明才是呀。”

我为自己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而感到羞耻和懊悔。当然,姨妈也一定估摸不出我担心的理由。不过,如果在阿莉莎的拒绝背后果真隐藏着什么动机,那么,只要姨妈悄悄问她一下,也许就能帮助我查明真相。我正想着,姨妈自己就提出来了:

“听我说,明天阿莉莎会来和我一起布置圣诞树,我很快就会弄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后,我在吃午饭的时候告诉你,到时候你就会明白,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敢肯定是这样。”

那天,我是在布科林家里吃的晚饭。朱丽叶果然不舒服,而且已经有好几天了。我觉得她变了,她的目光里有着一种冷淡甚至是冷酷的神情,比起从前,她和姐姐的差别更大了。那天晚上,我没有和她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单独谈过话,而且,我也丝毫没有这种愿望。再说,当时舅舅也显得比较疲劳,因此我吃过晚饭不久便告辞了。

普朗提埃姨妈制作的圣诞树每年都会招来许多孩子和亲友。圣诞树在正对着楼梯口的门厅里,楼梯的上面先是一个前厅,然后是客厅,再往里便是一个类似花房的大玻璃房间,那些好吃的东西全都放在那里了。一切准备就绪,只有圣诞树还没有装扮好。圣诞节的早晨,也就是我到勒阿弗尔的第二天早晨,正如姨妈所说的那样,阿莉莎一大早儿就来了,她帮着姨妈装扮圣诞树,把彩灯、水果、糖和玩具挂在树枝上。我要是能在她身边干一干这些事情该有多快活呀,可是我必须离开,好让姨妈有机会和她单独说话。我出去的时候她还没有来,我在外面到处游荡,整个上午都是心神不定的样子。

我先是去布科林家,希望能够再见朱丽叶一面。后来我听说阿贝尔已经先我一步去了,于是我便立即退了出来,生怕打断他们至关重要的谈话。我在大街、码头游来荡去,一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才回去。

“你个大傻瓜!”我刚一进门,姨妈就冲我喊了一句,“过日子哪有这么糟蹋自己的!你今天早晨和我扯了那么多,没有一句通情达理的话……唉!我就不转弯抹角了:我看到阿施布东小姐那么卖劲儿帮助我们,就打发她出去散散步。我刚一和阿莉莎单独在一起,就开门见山问她为什么今年夏天没有订婚。你大概以为她会难为情吧?

“没有,她一刻也没有慌乱过,而且她还非常平静地告诉我她不愿意在妹妹之前结婚。你要是开诚布公地问她,她也会像对我一样回答你的。你苦恼了半天,问题就在这里,是不是?看到没有,孩子,没有比坦诚相见更好的了……可怜的阿莉莎还和我谈起了她的父亲,说她不能离开他……啊!我们聊了许多事情。这个小丫头真懂事,她说她还不太相信自己就是和你般配的女人,她担心自己的年龄太大,希望最好能有一个和朱丽叶年龄相仿的人……”

姨妈一个劲儿地说着,可我已经无心继续听下去了,我觉得只有一件事情最重要,这就是阿莉莎不愿意在妹妹之前结婚。——阿贝尔要是在这里该有多好!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说得还真对:我们各自的婚姻必须连在一起同时解决……

我尽量不动声色,不让姨妈看出如此简单的事情一经说开竟会使我这样兴奋。我只露出一种在她看来是很自然的快活样子,她觉得这是她给我带来的,因此她也很高兴。刚一吃过午饭,我也不知找的是什么借口,便立刻离开她,跑去找阿贝尔了。

“哼!我说什么来着!”我刚一把这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告诉他,他就一把搂住我叫了起来,“好朋友,我现在可以向你宣布,我今天早上和朱丽叶谈过了,我们差不多已经决定了,尽管我们几乎一直在谈你。她显得有些疲劳、烦躁……我担心说的太多会使她兴奋过度,因此没有待多长时间就走了。既然事情是这样,那就定了!好朋友,我太高兴了,浑身轻飘飘的,你可一定要陪着我去布科林家,不然,我要是在半路上飞跑了,就没人拽我了:我觉得自己身轻胜过希腊神话中的欧福里翁……当朱丽叶知道她姐姐不同意和你结婚是因为她,当我立即向她求婚的时候……啊!朋友,我仿佛已经看到父亲今晚会在圣诞树面前流着幸福的眼泪感谢上帝,我们四个未婚夫妇跪倒在地上,他把手放在我们的头顶上,衷心地为我们祝福。阿施布东小姐一定会感慨万分,普朗提埃姨妈也会满襟泪水,而那棵灯火辉煌的圣诞树,就像《圣经》中西奈山上燃烧的荆棘一样赞美着上帝的荣耀。”

圣诞树上的彩灯要到天黑时才点亮,那时树的周围就会聚集许多孩子和亲友。我心急如焚,但又无事可做,便离开阿贝尔,跑到圣阿德莱斯山上消磨时光去了。我在山上迷了路,很久才找回来。当我走进普朗提埃姨妈家里时,庆祝活动已经开始一会儿了。

我刚走进门厅,就看到了阿莉莎。她似乎在等我,一见到我便立刻走了过来。她穿着一件领口呈半圆形的浅色上衣,脖子上挂着一个很小的老式紫晶十字架,那原是母亲的遗物,是我送给她留作纪念的,不过,我还从来没有见她戴过。她面容憔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真叫人心里难受。

“你怎么这样晚才回来?”她声音急促地说,“我原想和你谈谈的。”

“我在山上迷路了……怎么,你不舒服……啊!阿莉莎,发生了什么事?”

她呆呆地站在我的面前,良久没有说出话来,嘴唇一个劲儿地颤抖。我心里发慌,连问都不敢问她一句。她把手放在我的脖子上,像是要把我的脸凑近些。我看得出她有话要说,可就在这时客人们进来了,她很失望,又把手放了下来……

“没时间了,”她低声埋怨着。可她见我满眼泪水,向她投来疑问的目光,便又解释了一句,好像这种可笑的解释足以使我得到安慰似的:

“不……你放心吧:我只是头有点疼;这些孩子闹得乱哄哄的……我不得不在这里躲一躲……现在我该回到他们身边去了。”

她说罢便突然离开了。门厅里进来许多人,把我们两个分开了。我想到客厅里去找她,可进去一看,发现她已经在大厅的另一头被一群孩子围住了,她正带着他们做游戏呢。我看到在我们之间站着许多熟人,我要是直接过去就不可能不被缠住。这样一来,我就得出于礼节同他们寒暄,可我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这种本事。也许,我可以顺着墙边溜过去……试试看吧。

当我从那间大玻璃房间的门前经过时,忽然觉得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胳臂。原来是朱丽叶,她藏在门洞里,用门帘半掩盖自己。

“走,到花房去,”她说得很快,“我有话要对你说。你从旁边出去,我马上就去那里找你。”她说完便把门推开了一条缝,闪身进去了。

出什么事了?我原来还打算再和阿贝尔碰一下头的。他都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我朝着门厅的方向往回走,到了花房一看,朱丽叶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满脸通红,双眉紧蹙,目光中透出一种难言的痛苦。她的眼睛就像发烧一样闪闪发亮,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好像变得生硬沙哑了。她显得很激动,简直要发疯了。尽管我心中忐忑不安,但一看到她那么美,便不由得惊讶起来,几乎到了不知所措的地步。我们俩身边刚一没有别人,她便马上问我:

“阿莉莎和你谈过了?”

“只说了两句,因为我回来得太晚了。”

“那么你已经知道她想让我先结婚了?”

“是的。”

她死死地盯着我……

“你知道她想让我和谁结婚么?”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没有回答。

“是你,”她喊了一声。

“这简直是发疯!”

“可不是!”朱丽叶又失望又得意地说。她挺了挺胸,准确地说是把整个身子向后一退,含含糊糊地补充了一句:

“现在,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说着她便拉开花房的门走了出去,然后又狠狠地一摔,把门关在了身后。

我神情恍惚,仿佛天旋地转一般,只觉得浑身的血全都涌到太阳穴上来了。我慌乱极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阿贝尔。他也许会告诉我为什么这两姐妹会说出这些离奇古怪的话……但是,我不敢再回客厅里去了,我想那里的每一个人都会看出我心慌意乱的样子。我来到外面。花园里的寒风使我冷静下来了。夜幕已经降临,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海雾之中。光秃秃的树木和灰蒙蒙的大地天空呈现出一幅凄凉的景象……这时房子里响起了歌声,一定是那些聚集在圣诞树周围的孩子们唱的。我走进门厅,看到客厅和前厅的门敞开着,里面已经空荡荡的了,这时我发现姨妈正躲在钢琴后面和朱丽叶说着什么。客人们全都挤到门厅里那棵圣诞树边上去了,孩子们的赞美歌唱完了,房子里一下子变得非常安静。沃蒂埃牧师来到圣诞树前,开始向大家布道了,他从不放过任何机会“播撒良种”。看着五颜六色的灯光和大家的热烈情绪,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真想再到外面去。我这时才发现阿贝尔正靠在大门上,毫无疑问,他站在那里已经有一会儿了。他正愤愤地盯着我,当我们的目光碰到一起的时候,他耸了一下肩膀。我向他走了过去。

“傻瓜!”他小声嘟哝了一句,然后又突然说,“喂!我们出去走走,这种漂亮话我可是听够了!”我们刚刚来到外面,他就又哼了一句:“傻瓜!”他见我用忧虑的眼光看着他一言不发,便大叫了一声:“她爱的是你,傻瓜!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

“不,可不是嘛!光靠你自己是无法察觉她爱你的!”

他抓住我的胳臂,疯了一样地摇晃着。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有时还发出咝咝的声响。

他迈着大步把我拽来拽去;我一直没有吭声,这时也声音颤抖地说:“阿贝尔,我求求你了,你先不要这样发火,最好同我谈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可是蒙在鼓里呀。”

突然,他在一盏路灯下停住脚步,死死地盯着我的脸;接着,他又猛地把我往怀里一拉,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泣不成声地哭道:

“对不起,我真傻,也是个傻瓜,我和你一样糊涂呀,可怜的朋友。”

他哭过一阵之后显得平静了一些;他抬起头来,又朝前走去:

“发生了什么事吗……现在说它还有什么用?我不是告诉过你,今天早上我和朱丽叶谈过了。她当时显得格外美丽,情绪也格外激动,我还以为这是由于我的缘故呢,谁知这仅仅是因为我们谈到了你。”

“你当时没有察觉……”

“没有,我当时并不十分清楚。可是现在,那些最微小的迹象已经真相大白了……”

“你敢肯定没有搞错?”

“搞错!我的朋友,除非是瞎子,否则,谁都看得出她爱你。”

“那么阿莉莎……”

“阿莉莎要做自我牺牲了。她无意中发现了妹妹的秘密,甘愿把位置让给她。得了,老朋友!这并不难理解,不过……当时我是想再找朱丽叶谈一谈,可是刚讲了几句,准确地说,她刚一理解了我的意思,便从我们当时坐着的那张长沙发上站了起来,嘴里一个劲儿地说‘我有把握’,重复了好几遍,可她说话的语调却像没有任何把握似的……”

“噢!别开玩笑了!”

“为什么?我觉得这件事很滑稽……后来她就冲到姐姐的房间里去了。我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阵怒气冲冲的吵声,心里非常不安,真想能再见朱丽叶一面。可是过了一会儿,我却看到阿莉莎戴着帽子走出来了。她见了我显得很尴尬,打了一下招呼就过去了……就是这些。”

“你后来再没有看到朱丽叶?”

阿贝尔犹豫了一下:

“看到了。阿莉莎走后,我就推开房门进去了。朱丽叶一动不动地站在壁炉跟前,胳臂肘支在大理石炉台上,双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从镜子里看着自己。她听到我的声音时没有转身,而是跺着脚喊道:‘啊,让我安静一会儿!’她的语调是那么生硬,弄得我连别的事情都没敢提就出去了。就是这样。”

“现在呢?”

“现在?现在给你讲完了这些我也受益匪浅……好吧!你今后要尽力安慰朱丽叶,不要挫伤她对你的爱情,因为,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在此之前阿莉莎是不会回来见你的。”

我们默默地走了很久。

“回去吧!”他终于说,“客人们现在都走了,我担心父亲会等我。”

当我们回到屋里的时候,客厅里果然空无一人了,只有前厅里那棵彩灯差不多全都熄灭了的光秃秃的圣诞树旁还有一些人,其中有姨妈和她的两个孩子,舅舅,阿施布东小姐,沃蒂埃牧师,表姐表妹,此外,还有一个相当可笑的家伙。我看见他和姨妈聊了很长时间,直到这时我才认出他就是朱丽叶曾经谈起过的那个求婚者。他的身材比我们任何人都高大、壮实,脸色也比我们红润,但是他的头发已经有些秃了;他来自另外一个阶层、另外一个环境和另外一个家族,因此他在我们中间显得有些陌生。他揪着一撮花白的胡子,神经质地捻来捻去。门厅里的灯已经熄灭了,但大门却敞开着,因此在我们两人悄悄进来的时候,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我产生了一种可怕的预感,紧张得都要透不过气来了。就在这时,阿贝尔抓住我的胳臂叫了一声:“别动!”

我们看到那个陌生人向朱丽叶走去。他握了握她的手,朱丽叶任凭他握着丝毫也没有反抗,只是没有转过头来看他。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阿贝尔,这是怎么回事?”我低声问道,就像我还没有理解或者希望自己理解错了似的。

“这还用说!妹妹要和姐姐比个高低,她可不愿居于人后。我敢肯定,天使们正在天上欢呼鼓掌呢!”

朱丽叶站在阿施布东小姐和姨妈的中间,舅舅走过去拥抱了一下她,沃蒂埃牧师也跟着走了过去……我向前冲了一步被阿莉莎看到了,她赶紧跑了过来,哆哆嗦嗦地说:

“杰罗姆,不能这样呀。她并不爱他!她今天早上还对我说过呢。你一定要阻止她,杰罗姆!啊!她将来可怎么办哪……”

她趴在我肩膀上绝望地哀求着,我真想豁出命去不让她着急。

突然,圣诞树那边传来一声叫喊,接着就是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动……我们跑过去一看,原来是朱丽叶昏倒在姨妈的怀里了。大家赶紧围了过来,几乎挡住了我的视线。她散乱的头发向后垂去,像是要把她那张惨白的脸拉向后面似的。从她惊悸抽搐的躯体来看,这不像是一般昏迷。

“没事!没事!”姨妈大声叫着,她是想让吓呆了的舅舅放心,其实,沃蒂埃牧师已经手指上苍在一旁安慰他了。“没事!这没什么,她太激动了,只是情绪有些紧张。泰西埃先生,你有劲儿,帮我一把。我们把她抬到我的房间里去,放在我的床上……我的床上……”然后,她又凑到她的大儿子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我看见他马上就出去了,一定是请医生去了。

姨妈和那个求婚者用肩膀搭着半仰在他们怀里的朱丽叶向楼上走去。阿莉莎抬起妹妹的脚温柔地抱在怀里,阿贝尔则托着朱丽叶向后仰去的脑袋——我看见他把那些散乱的头发重新拢在了一起,然后弯下身子一个劲儿地吻。

到了房间门口,我停下脚步没有进去。大家把朱丽叶平放在床上,然后,阿莉莎对泰西埃先生和阿贝尔说了些什么,便把他们送到门口来了。她求我们让朱丽叶安静一下,她想独自和普朗提埃姨妈照看妹妹……

阿贝尔抓着我的胳臂把我拽到了外面。夜已经很深了,我们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两个人都没了勇气和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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