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几株洋山芋又长大了一点,奶奶就把它们移到了家里河边那块最大的韭菜墩子里,长势越来越喜人。
在夏舍谁都有几块韭菜墩子,你往东走往西走往北走往南走,块块都是韭菜墩子。犄角旮旯只要能种点东西的地,夏舍的人是绝不可能让它白白荒着的。
奶奶说起来最起码有四块韭菜墩子。家里废弃很多年的猪圈,打理一下,奶奶在里头种了香菜和各种型号的葱,那些葱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简直让人眼花缭乱,小耳朵每天都要倚着猪圈的围墙,不拔上几根葱,是不会罢手的。
有一天姚工从放粮食的屋头翻找出了几个我们早就忘了的土豆,随手把它们往菜地里一丢,丢完就被我们给忘了,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奶奶忽然慢慢悠悠地对我们说:“你们种的洋山芋长出来了。”我急急忙忙跑去猪圈一看,嚯,长得还真是不丑。
等这几株洋山芋又长大了一点,奶奶就把它们移到了家里河边那块最大的韭菜墩子里,长势越来越喜人。
前阵子夏舍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地买菜秧子,茄瓜、番茄、茄子、辣椒、茼蒿、苋菜……应有尽有。奶奶拿着一把小铲子,拎着她的小量子,小量子里装着用纸小心翼翼包着的几株瘦不拉叽的菜秧子,我实在是怀疑这些皱皱巴巴的秧子能否活下来,但奶奶看起来似乎能妙手回春。我和小耳朵两个人嬉皮笑脸地跟着奶奶一起去种菜,撵都撵不走。
奶奶蹲下用小铲子一铲,黑色的土翻起来,一个小洞就这么露出来了,她快速地把一株茄瓜放进洞里,右手按住茄瓜,左手快速把黑土填上,最后用两只手用力地按了按。正当她准备种第二株时,小耳朵一个箭步冲到跟前,小屁股一撅立马把刚种下的秧子揪了出来。
“让妈妈的,瞎揪瞎揪,你这个小皮头!”奶奶按住小耳朵的小手,“你们快尕去吧。”
我赶紧一把抱起这个小皮头,即使你是姚家的继承人,姚大妈也不可能容你在她的韭菜墩子里撒野!
奶奶不慌不忙地种下了茄瓜和番茄,某天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种下了红苋菜、茼蒿,还有甜瓜。
奶奶还在桥边的犄角旮旯种下了丝瓜,说:“等一个时候,长出来就可以缠在桥上了。”一转身她又在桥边另一块荒地上种上了豌豆和油菜,刚长出来的豌豆尖和油菜嫩绿,炒上一碗,清清爽爽。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夏舍的人都扛着根大水舀子,块块在浇水。每天傍晚奶奶大喊一声:“浇水咯,宝宝。”小耳朵一听转身就跑,直奔菜地,根本不需要带路。
晚上我和姚工去散步,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去墩子上看看菜长得怎么样吧”。这些曾经瘦瘦弱弱的菜秧子,一天一个样,长得飞快,很快茼蒿和红苋菜就能吃了。
原本想着在朦胧的夜色下散步的两个人,不知为何居然蹲在韭菜墩子上替菜秧子拔起了草来。
我看着蹲在番茄秧子旁边的姚工,忽然想起刚认识他那会儿,那个时候他成天像个老农民一样:“我的梦想是回老家种一大片番茄。”说好的做教育创新呢朋友!
后来有一次他回夏舍又回成都,刚进门,就从包里掏出来几个歪歪扭扭的番茄和黄瓜。“吃吧,我早上上飞机前刚从家里菜地里摘的,还有露水呢。”脸上堆笑,真像刚丰收了的农民呀。这些年生活在城里,苏北平原出生的姚工像憋坏了的腌黄瓜,今年在夏舍的这些日子总算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姚仁义同志可能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爱吃韭菜的人。
“你们想吃什么?我明天上东夏超市里去给你们买。”自我们回来后,姚仁义同志天天操心着家里的饭桌。
“不要不要,就吃地里的东西就好。”我们回回都这么回答。
但我们的姚仁义同志向来我行我素,一转头已经骑上他那辆总是熄火的小电驴上镇上了,回来后手里拎的大包小包全是买来的菜。
“恩不晓得你们喜欢切甚哩,恩就随便买买吧。”这个随便买买的菜里回回必有韭菜,家里做什么姚仁义同志都是“用韭菜炒炒,香哩”。实在没什么好炒的,就是清炒韭菜姚仁义同志回回也吃下一大碗。
“爸,你是不是特别爱吃韭菜?”
“恩切甚哩都行,切甚哩不是切呢。”大义凛然。
“那就别再买韭菜了,韭菜还没到时节,都是大棚里长的,等等家里就有韭菜了。”
“嗯呐,不啦。”他闷下一口酒,眼睛眯起来。
一转头仁义同志又买了一大把韭菜回来。
当然家里的韭菜,仁义同志也是非常关心的,三天两头往韭菜墩子上跑跑。可是天不遂人意啊,别人家菜地里的韭菜长得肥肥胖胖,但我们家的却稀稀拉拉瘦不拉叽。为此我和姚工感到由衷地困惑。
说起来我们家可算是夏舍最落后的家庭了,什么都种得不太行。
记得刚来夏舍,看见爷爷奶奶地里的油菜籽长得稀稀拉拉,可人个家头都菜赶菜呢。
“爸,我们家头的油菜为什么长得不行呢?”我虚心地向姚仁义同志请教,那会儿我还非常相信他。
“天太干了,不下雨呢,长不出来。”仁义同志从容自若。
“哈?为啥子人个家头的长那么好,就独独我们家这块地不下雨?”我对仁义同志产生了一丝丝怀疑。
“别听他瞎说,种油菜的时候恩还在成都没尕来,他天天死个尕头打麻将,不去浇水。”姚大妈简直咬牙切齿。
后来人个家头都吃上蚕豆了,我们家却迟迟没有动静。
“叫他去点豆子,天天拖!”姚仁义同志举着酒杯坐在桌前嬉皮笑脸。
韭菜总不能是仁义同志的问题吧,也不是他种的,他这么爱吃韭菜,浇水也很勤呐。
“哼,还不是他着急火忙的,韭菜还没长出来,就回回去割。”看来姚仁义同志蹲守在韭菜墩子,只见韭菜刚冒出一点头,他喜形于色,立马便下手了。
奶奶和小耳朵晨兴理荒秽,我和姚工戴月拔草归,可是谁能想到家里还有防不胜防的仁义同志呢。
对了,最近夏舍都在吃蒜苗了,我们家的大蒜连根蒜苗影儿都没有,难不成大蒜界独独我家的不孕不育?
“大蒜种子不行嘞!”姚仁义同志闷下一口酒,眼睛又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