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先生们,我恐怕得说,我记得的这个个案是我一个密友的熟人大声告诉我的,这个人说他自己于某次出差途中,在一趟高海拔的商务航班上从别人那里听来了这则“劝谕故事”[85],这家伙显然是经商的,所以因职务的缘故经常飞来飞去。某些关键背景细节仍不清楚。那人或许会忙不迭地承认,这故事的变体或“劝谕故事”并不包含任何诸如“天使报喜”[86]这种内容,也没有俗话说的“试炼阶段”“超自然协助”“欺诈人物”“复活原型”,也不包含整套故事中其他可辨识的要素[87],不过先生们,我还是让你们自己来辨别吧,就如同你们每个人肯定也会反过来把辨别权丢还给我们一样。据我所知,我提到的这个人是因为天气原因,转机到美联航空的航班上续航的,他无意间听到的是两个前排乘客所说的一场更长对话中的一部分。换言之,他是被迫坐在飞机经济舱里的。这趟航班是某趟航线的续航航班,甚至有可能横渡大西洋,而这两个乘客显然在航线的第一航程就坐一起了,随后在他登机时,他俩正准备深入交谈,所以难点在于,无论这场长谈说了什么,他都错过了其中的第一部分。这意味着,他势必就如我们今天下午聚在这里的情况一样,也没有听到诸如可嵌入语境或前情概要这类与原型叙事相关的内容。如同这位老兄描述的那样,这则故事似乎是没有开头的。同样,他显然是坐在特定的内侧出口那一排位置上,那里一直是离机翼的大喷气发动机最近的地方,我相信这种类型的飞机的两翼出口通常设在第十九排或第二十排,由此可见,在疏散人群时,你需要将两个把手朝两个单独且相反的方向转动,这样才有可能以某种方式把整个机窗装置从喷气飞机的机身处拉出来,随后再用某种非常复杂的方式把它装载好,这一切都事无巨细地用图示文字记载在安全指南手册上,其复杂程度让许多商务航空公司几乎不可能将这一切解释清楚。在他看来,整趟航班的飞行中,他所处的地方充斥着可怕的引擎噪声,基于此,他之所以还能听清别人叙述的片段,只因为先前提到的其中一名乘客要么听力有问题,要么就是在认知方面有某种障碍,因为那位稍微年轻一点的乘客——这个人似乎是讲述并解释整套故事系统的变体,或称为寓言故事,抑或你们判定的随便什么东西的人——似乎以很慢的速度,用异常清楚和清晰的方式详细说着每一句话。他说的话,其方式会让人觉得也像是个不那么聪明的人在跟外国人说话似的,所以,那个年纪稍大一点的乘客或许是母语非英语人士,并且述说者本人也不怎么聪明。这两个人从不回头,也不会把头转到足以让他真正看清他俩的角度。叙事展开的过程中,能看到的也仅仅是他俩的后脑勺和脖子,而他说这两个部位显然非常普通,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很难从中推演出什么来,客机上陌生人的后脑勺几乎都是这样。尽管,当然也会有例外。从一开始,某种相似性就很引人注目。因为这则故事涉及某个非常原始的旧石器时代的村庄里出生的某个孩子。只不过这个地方在哪里,他并不知道,这无疑是叙事的开场[88]或者阐释的一部分,由于他当时正在候机,所以错过了这一部分,后来登上飞机时,话题已经进入了所谓“中间阶段”[89]了。那已经是在“联合航空”的航段了。他感觉所说的这个地方在世界上某个极为原始的第三世界国家的丛林或者雨林地区,或许是在亚洲或南美洲,并且时间距今非常久远,毫不夸张地说就是旧石器时代或者中石器时代,当然这类故事的人类学起源总是如此。他说,我朋友后来听他熟人讲这个故事时的背景,与他在商务航空公司的航班上听到的故事背景相比,似乎显得更为平庸、更意外,好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叙事环境的惯常性或者现代意义上的日常性,让这则故事原初的相似性更加明显了。但是,他也提到了长矛、简陋的披屋、泛神论的萨满教、极其原始的狩猎和采集的生存模式,以此强调故事变体中极端的原始性和旧石器时代特征,还提到了在那片区域的雨林深处,某个孤绝的村落里诞生了一个孩子,他是那类具有超强的神力、超自然进化的人类样本,如同历史表明的那样,在每种文化中,这样的人很长时间才出一个,尽管他说飞机上那个年轻一点的乘客(据他推测,此人也许是受雇于公司或者专攻学术的科学家)并没有用“超自然”“弥赛亚式”“先知式”,以及整套故事里其他为形容类似样本而储备的术语,而用了诸如“高级”“杰出”“机敏”这样的形容,并且在描述这个孩子异乎寻常的品质和生涯时,几乎都是用认知能力、原始智力这样的措辞——因为他说,村落里大多数孩子处在刚开始学习原始村落的基本风俗和行为的幼年岁月里,很显然这个两三岁大的孩子已经展现出有问必答的能力来了。他的回答正确、精准、彻底。即便问题非常难,甚至自相矛盾。当然,这个孩子谜一样的智慧,其完全的深度和广度当时尚未表明,因此他们是从俗话说的“阈限体验阶段”[90]开始聊起的,其内容占据了开场的一大部分。起初,孩子的这种能力似乎仅仅是一种新奇的事物,是他父母拿来让别人请他们吃饭或逗乐村民时说的某类东西,类似于:“看:假设你有五根树枝,然后再捡三根来,我们家这个两岁大的孩子就知道你一共有几根树枝。”当然,直到被这对父母逗乐的邻居当中,有一个人突然说起或问起某些事情,从而激起这个孩子潜力,他的能力同样也能知晓某人手上每根不同的树枝具有的一切文化意义,比如,村民为这根树枝所在的树所取的正式或惯用的名字、各类泛神论中的神祇、与每一类树相关的宗教意义、哪一种树长着可食用的叶子或煮沸后可以退烧的树枝,等等,其中包括哪一物种的谷粒和可延展曲度适合用来做成矛柄和小型的毒镖,该地区的村民将这些毒镖装在原始的芦苇吹枪里,用来抵抗热带雨林里的美洲虎,这种野兽让旧石器时代的第三世界国家饱受折磨,由此造成的死亡数在统计中仅次于疾病、营养不良和部落间的战争。当然,在这之后不久,就在有关树枝的出色讲演传开之后,这对父母和其他原始村民开始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态度来看待这个孩子的智力,这个孩子也完全有能力回答各种琐碎的问题和极为不琐碎的问题,以及直接关系到村民生存和生活质量的实际问题,比如,哪里可以找到特定种类的木薯根;为何某类麋鹿或犬羚——有效捕猎这类动物是村民赖以生存的方式——的迁徙在雨季要比在旱季更能预测;为何某类火成石比另一类火成石更容易磨出锋利的边缘,相互碰撞之后能生火,等等。当然,随后,在经过完全可以预知到的“试验—犯错”的探索性进步之后,孩子超常的智慧通过成长初期的行为,甚至延伸到对村民来说极端重要的问题上,换言之,就是那种宗教级别的问题,这类问题——用我朋友自己的术语来替代美联航班上那个善于分析的年轻人的术语来说——不仅仅包括精神活动或者原始智力,也包括实际的睿智、美德、智慧,或者柯勒律治所说的“聚合力”[91],随后不久,这个孩子就被请去裁决非常复杂且多层面的争执,比如,如果两个采摘阶层的村民恰好在同一时间发现了同一棵面包树,并且都声称面包果是自己的,那么谁应该得到面包果呢?又或者说,如果一个妻子未能在某个规定的月亮或太阳运转的周期内怀上孩子,她的丈夫是有权一劳永逸地驱逐她呢,还是说他的权利仅仅只是不再分享食物给她,等等——显然,前座那位乘客给出了许多典范性的问题,其中有些问题非常深奥难懂,我的朋友或他的熟人都无法将它们重新描绘出来。不过,关键在于,这位天赋异禀的孩子针对这些问题给出的答案无疑非常巧妙地切题,又非常简单、全面、公正,各方都感觉受到了公正对待,诉讼当事人时常无法理解为何他们就想不出如此明显的公平解决方法,随后不久,一大堆存在已久的冲突被化解了,长期存在的社会难题也得到了解决。这一次,整个村落都开始尊敬这个孩子,并且集体认定这个孩子确确实实是一个秘使或者使节,甚至就是原始的“黑暗之灵”的化身,他们信奉的泛神宗教主要就是建立在这个神祇的基础上的,并且村落里有些萨满祭司和助产士阶层——这些人在日后的新社会结构中,将成为专业的顾问阶层——宣称,事实上,这个孩子是在周围的雨林深处自发获得了肉身形态,一只受神力驯服的美洲虎喂养并保护了他,这样一来,这个孩子“假定”的父母其实只是外出采摘木薯根时碰巧发现了这个孩子,于是便谎称这个孩子是按哺乳动物的方式受孕后出生的,由此,当然也进一步捏造了他们合法父母的身份。然后,在经过多次讨论和辩论之后,村里的元老经投票废除了这对父母对孩子的抚养权,将本应有的监护权或理所应当的抚养权归全体村民所有,此外,还赋予了这个孩子某种独一无二、前所未有的合法身份,既不属于小孩,也不属于成年或任何阶层中的一员;既不是村里的元老,也不是领主或本质上的萨满祭司,而是某个完完全全不一样的身份,至于那对名义上的“父母”,他们被赋予了某些特殊的权利和特权,由此来补偿他们被村民夺去相应权利之后蒙受的损失——元老们显然已经偷偷来过了,因为除了孩子自己之外,不会有其他人会帮助他们达成这个微妙的妥协——他们在村落精准的几何中心,为这个孩子搭建起一个特殊的中间凸起的柳条讲台或平台,并且制定了极为严格和精准的期限和部署,规定每经过一次月亮运行的周期,村民就会集体来到村落中心,在讲台前排起队,根据某种神秘的阶层等级制度和家族地位,依次把问题和需解决的争论说给入座的孩子听,他再通过裁决来解决这些问题,为了回报这孩子提供的服务,村民将献上车前草、犬羚的腰肉,或者其他有价值的东西,这种供奉方式虽原始,但也不失为一种合法的安排,它为孩子的生活提供了保障,让他能够自力更生,而不用靠名义上的父母提供的俗话说的“抚养”。随后,我那位朋友的熟人当时对他叙述的背景是什么,我不得而知,只知道不仅仅是“日常琐事”和“每日发生的事”。村民们会在讲台前排起队伍,给那个孩子供上甘薯、一种用作吹镖的植物精华毒素,等等,随后,孩子会回答他们的问题作为报偿。作为一种劝谕故事,它就像神话时代的全套故事中常见的那样,代表着某种类似村落文化中现代贸易的起源。在孩子出差[92]之前,所有人都只会自顾自地制作衣服、披屋、矛具,并把各自家族用的食物储备好就行了,在这位能够且愿意回答任何问题的孩子出现之前,虽然某些食物有时会在秋分时节或宗教节日时拿来分享,但显然不存在类似真正的物物交换或者贸易活动。这个孩子自此之后就住在那个平台上,再也没有离开过——这座讲台本身也有一间披屋,里面放着一张铺着车前草叶的小床,还有一个用来生火的镂空凹槽和一个原始的煮锅——显然,这个孩子的整个童年从那之后就在平台上度过,他在那上面吃吃睡睡,长时间无所事事,大概只是空想和发育,在那里等上29.518天的天体运行日,直到村民再度带着各自的问题排起队来。随着村落里以贸易为根基的经济模式日渐现代化和精细化之后,一种新兴的发展模式出现了,萨满祭司和助产士阶层中某些极为精明和敏锐的人开始开动他们的智慧,抑或说修辞技巧,将每月要问的问题编集起来,以便接受这位杰出孩子给出的答案的最大价值,随后他们开始将这些询问技巧以出售或易物的方式,与希望从每月提问中获取最大价值的村民进行交换,这就是叙事中被称为村落顾问阶层的出现。比如,相较于向孩子询问一些诸如“在我们村的雨林里,我应该在哪里找到可食用根茎?”这样范围狭窄的问题,一个专业的顾问会建议他的客户向孩子问一些更具普遍性的问题,比如:“一个人该如何花费比现在更少的力气,养活他的家人?”或者“在可用资源稀缺的时候,我们应该如何确保食物的储存?”而从另一方面来看,随着整个产业日渐成熟和专业,顾问阶层也发现,将答案的价值最大化有时必须让某类问题变得更具体和实用,例如,不要去问:“我们怎样才能增加柴火的供应?”而要问更有用的问题:“一个人怎样才能把一整棵砍倒的树搬到他家附近,由此获得足够的柴火?”显然,村落里一些新的顾问阶层发展成了相当聪明的中介,并想办法设计出了包含历史文化的重要性和价值的问题,比如:“我的邻居问我借了一支矛,万一我邻居突然变卦,声称这支矛是他的,并且拒绝归还给我,我该怎么记录借据来证明矛是我的呢?”或“我怎样才能从雨林的一条溪水中引水呢?这样我的妻子就不用在头顶着水罐,走上几英里路从溪中取水了,也就是说,能否改造这条小溪,让它向我们流来?”等等——在这里,不清楚我的朋友或他的熟人是否提供了他们自己举出的例子,还是说这些例子就是他在美联航班上听到的对话中实际列举出来的。他说,从那两名乘客的头发颜色、发型、姿态和后颈可以推断出他们的年龄和经济状况这些一般性的结论,仅此而已。除飞机座位后面的口袋里放着的常见的航班目录和安全卡片之外,飞机上就没有其他阅读材料了,再加上机翼的引擎不断传来的噪声导致他无法入睡,即便他吃了药也不行,此外,他真的也没有别的事儿可做了,只能巧妙地向前附身,尽量以不显眼的方式搞清楚这位深色头发的年轻乘客对那位文化程度较低的同座乘客或者旅伴说了什么,并试图阐释他俩说的内容,并将这些听来的内容接入上下文的语境抑或叙事根基之中,以便提供出更像是俗话说的“有启发性的”或者与他自己语境相关的内容。而在某一个点上,哪些部分属于整套故事“本身”[93],哪些是乘客自己提供的阐释和说明的版本,这两个问题却变得越来越不清楚了,比如,实际情况显然是,那个孩子在那座特别设置的中间凸起的平台上待了长达十年之久,村落从狩猎、采集文化进化成了原初形态的农耕和畜牧文化,还发现了轮子和旋转位移的原理,并且装饰了第一座由柳木和山药草搭建而成的住所,此外,还发展出了一套表意字母和原始书写语法,这为更为精细的劳动分工,以及包含各种商品和服务的原初经济体系提供了条件。总而言之,整个村落的文化、技术和生活水平都经历了更新换代的进化,这种进化通常需要经过数千年和无数个旧石器时代才能实现。并且,不足为奇的是,这些量子性的飞跃在该地区的许多旧石器时代的村落里引起了一定程度的恐慌和嫉妒,那些村落的文化水平仍旧处在“万神论的萨满教”、捕猎和采集、冷了就弓起身子围在火边的阶段中,而美联航班上的叙述则尤其关注一个可怕的大村落的反应,这个村落被一个专制的萨满祭司以一种极权主义的神权统治着,这个村落在过去已经统治了一整片雨林地区,并向所有其他村落索要贡品,能这样做既因为他们的战士凶狠无比,也因为他们的专制萨满祭司极其古老、政治敏锐度高,并且处事无情且可怕,此外,至少在村落联盟中,这个萨满祭司还被普遍认为是雨林中的恶魔白灵——回想一下,这可是一个赤道附近的第三世界地区,在这里,深色显然与生命和有益的精神之力相关,浅色或白色则与死亡、消极和泛神论中的邪灵或恶灵有关,主导村落的战士之所以令人感到恐惧,其原因显然在于萨满祭司逼迫他们在战斗打响之前,涂抹上白色或浅色的黏土、地上的滑石粉,或者某些灰白的本土物质,以至于据某些传说所说,他们以一手持矛、一手拿装有植物性毒素的吹枪的邪灵或复活军团的样貌现身,这种景象总会让其他村落的战士们感到恐惧,甚至战斗还未打响,别的村落里的战士就退缩,丧失了斗志。自从亡灵萨满在多个世纪之前掌权以来,主导村落就未受到过任何严肃的反对。即便如此,主导村落中政治更为敏锐的上层阶层,最终肯定会对另一座由一位具有救世主气质的天才少年坐阵的村落感到担忧,他们担心,随着这个孩子所在的村落不断进化,并且变得越来越先进和复杂,这个不起眼的村落里,迟早会有某个具有先见之明的战士阶层的人会走到孩子面前并提问说,“我们该如何攻打并打败×××村落?(那个家伙既听不懂,也无法模仿这位乘客所说的那座主导村落名字的发音,显然,这个村落的名字主要由声门[94]发出的咔哒声和砰砰声所组成)并把他们的土地和猎场用来发展我们自己更先进、更复杂的文化?”等等。随后,在×××村落里,由上层阶层公民组成的一个代表团最终鼓起勇气,集体出现在暴君萨满祭司面前,他们发现萨满祭司虽然极为古老和强大,但事实上是一个白化病患者——在史前史世界的这个阶段中,这意味着极为严重的先天性白化——并且,这个萨满祭司事实上住在主导村落的城市边缘外,一座狭小的、按简朴标准搭建的披屋里,大部分时间里都在进行私密的死灵仪式,其中包括用人的胫骨和股骨敲打按不同尺寸排成一排的头骨,以此当作某种可怕的旧石器时代的木琴来演奏粗糙的音乐,此外,显然他私人的炖锅和便桶都是用人的头骨做的。村民中的精英来到这里,按照习俗对他膜拜,并献上贡品,随后直言他们对在那位天生古怪的非凡少年的统治下迅速发展的新兴村落的担忧——顺便说一下,我们被告知,这个少年已经在那座中间凸起的村落中央讲坛上主持了好几个太阳活动周期里的神圣仪式,现在大概已经长到十岁左右了——随后,他们毕恭毕敬地问他们那个死灵领袖,他是否有可能赏脸对那位超能孩子发表看法,以及/或者在那个孩子所在的新崛起的村落变得极其先进,以至于食肉的×××村中的白皮肤武士再也无法与之匹敌之前,是否有必要进行干预。种种迹象表明,×××主导村落盛行食人文化,或者可能有食用敌人战俘的习惯,以此作为进一步恐吓和打击敌对文化的一种方式,但所有这一切鲜为人知,抑或说仅仅是猜测。他唯一能肯定的是,飞机上那位善于分析的叙事者是个黑头发的人——这是从他的姿势和晒得黝黑的后颈,和明显的方边发型判断出的——并且比另一位乘客要年轻,社会地位或经济地位要更高一些,而另一个人,再说一遍,似乎有某种听觉或者认知缺陷。从结构上来看,这一场景显然既构成了故事开场部分的高潮,也就是叙事中上升情节[95]的动力,因为就在这一点上,我们被告知,最初的劝谕故事在这里被分裂或发散成了至少三个推进高潮叙事[96]的变体。所有三个版本都涉及那位邪恶的萨满在听到×××村落上层公民流露的恐惧、提出恳求忠告之后,举行了一个漫长而错综复杂的泛神仪式,在这个特殊的仪式中,他用头骨煮山药,并解读升腾起来的水蒸气,而不像其他某些原始文化中,解读茶叶或者家禽的内脏。在一个推进高潮叙事的变体中,这个萨满巫师——他的眼睛被描述为呈现出真正的红色,就像某些现代白化病患的瞳孔会呈现血红或红色一样——显然是摄取了一些黑色生物制成的媚药,或者是用黑色的黏土涂抹自己,用斗篷和浓密的犹太祭司的胡子作为掩饰,并且神奇地穿越整块区域,来到了那座新崛起的村落里,随后他迂回潜入村民排起的长队里,他们携带各自的问题等着去向那个讲台之上的孩子提问。然后,等最终到达队伍最前面时,这位乔装打扮、一副黑人模样的萨满祭司将某种神秘的变异面包果献在这位孩子面前,这种面包果长得过于肥大,类似孩子所在的村落使用的全新字母符号用来形容面包果的“生长”“丰饶”“智慧”或“命运”(这个村落里的书面语言仍然不是很先进,且难以区分)的意思,随后,他没有用很高的声音当众提出他的问题,这一套询问机制渐渐演变成按月球运行轨迹来“问答”的仪式,相反,这位邪恶的萨满祭司披着美洲虎皮做的斗篷,留着飘逸的分叉胡,身体前倾,在这位孩子的小耳朵旁轻声说了些什么——这个地区的土著人显然都长着非常小且紧贴皮肤的耳朵,就如同其他第三世界地区的土著人具有非常明显种族特征的眼睑、肤色等一样——他低声提出的一些问题,队伍里的其他人根本听不清,但显然对这位孩子产生了剧烈影响,因为就在这位迷恋死亡的萨满祭司退去并消失在雨林之后,这位在讲台上的孩子闭起了双眼,在几周甚至根据次级版本所说的几个月的时间里,其意识又退回到某种沉思的神经质状态中,期间,他拒绝回答任何人的问题,也拒绝回应甚至承认其他村民的存在,显然还有各种各样更为次级以及次次级的故事变体,这些版本把大量的叙事时间花在讲述各类有关×××主导村落那位隐姓埋名的萨满祭司对那个孩子说了什么的猜测和断言上,尽管所有次级版本显然一致认定,无论萨满祭司说了什么,他说的话确实是按照问题的标准语法形式提出的,而不是任何形式的陈述性表达、格言或者押韵的催眠咒语。在三个主要推进高潮叙事变体的第二个变体中,那位独裁的萨满祭司显然没有以任何方式掩饰或者潜入队伍之中,而是聚集起×××村落所有有权有势的上层阶层的公民,并带上了一个由全体跟班、轿夫、马倌和涂抹成白色的卫兵所促成的密集方阵,外加一支专门训练用来对付美洲虎的队伍,浩浩荡荡穿越雨林,来到了这座“由男孩统治的”[97]村落,参与了全面的“国事访问”或“外交峰会”。在这个版本中,其推进高潮叙事的复杂性并不取决于这位萨满祭司窃窃私语提出的任何问题——因为很明显,整个“峰会”包含了雨林地带的村落间进行“国事访问”时,惯常设定的无休止的繁文缛节和仪式性的套话——而取决于加注在那个变异的、象形文字意义上过于肥大的面包树果实之上的某种药剂和咒语,萨满祭司将这个面包果装在一个装饰性的羊皮纸卷中,将它献给端坐在那里的孩子,以此当作“国事访问”时数不尽的仪式赠礼和表示诚意的呈品之一,药剂和咒语随后让坐在讲台上的孩子闭上了双眼,随后进入了前文提到的梦境般精神紧张的疯狂状态之中,就如同一台大型的计算机主机在汇编信息一样,他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亮运行周期里拒绝回答或应承任何村民提出的问题。然后是第三个版本,也就是最后一个版本,它是一个更为被动的现代推进高潮叙事的变体,其中显然没有萨满祭司的伪装,也没有“国事访问”或作用于精神的面包果。在第三个版本中,邪恶的巫医只是询问了煮山药时的蒸汽,并且做了复杂的死灵运算,最终让×××村民中的上层阶层的乞求者不要担心,因为事实上,它不会引起任何行动,这位坐在讲台上的孩子并不会对他们,也就是×××村落在该地区的原始霸权产生任何威胁,因为这个孩子此刻即将年满相当于十一岁的恒星年龄,而他十一岁的生日显然是旧石器时代第三世界中的成年礼,抑或说,他已经到了成年的年龄。随后,这位身患白化病的萨满祭司对访问代表团说,任何一个具有这种超常天赋和特殊能力的孩子,其自身仍在以几何倍速成长、发育和学习,不可避免地会朝超能力的最终实现而前进,而讽刺的是——这里依旧是那位萨满祭司,他在第三个推进高潮叙事的变体中,几乎完全是神谕性的——那些日渐现代化、复杂化的村民问的恰恰是这些问题,这些问题将促进这位神力附体的男孩进一步发展成某种超自然的先进物种,以至于最终证明这个新崛起的村落非常失败,所以这位萨满祭司告诉他的上层阶层不必担心,因为过不了多久,这座“由男孩统治的”村落里的村民都将回到惯常的状态中,狩猎、采集、膜拜山药神、眼见白化军团就吓得把屎拉在缠腰布上,继而带着一年一度的山药前来进贡,并四处躲避×××村落的军队,等等。毫无疑问,在这个更为感伤,并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接近当代世界的第三个推进高潮叙事的版本中——在此版本的叙事中,恶毒的萨满巫师从一个突变的抗议者,简化成了一个纯粹阐释和预示的工具,这一点预示了后来全套故事中,圣人、巫师、阁楼合唱团、盖尔人的挽歌、塞涅卡的默剧表演、普劳提安的序诗,以及爱讲闲话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叙事者的出现——尽管如此,但是该故事变体的下一个场景,也就是在旧石器时代里相当于这个孩子过十一岁生日的精准恒星时刻,中央讲坛上的这个孩子自发进入了与结构上更传统的故事变体中类似的双眼下垂、孤僻神秘的退隐状态——尽管根据航班上那个分析能力超强的年轻人所说,第三个故事变体当中,还存在某个不那么传统的次级版本,其中没有提到任何区域性的主导村落,也没有提到萨满祭司或颅骨巫术,而是据称出现了一个上层阶层村民的女儿,她既年轻又长得极其标致,而这位上层阶层的村民在经过一个长长的死亡铺垫场景后,刚刚去世,此人——这个“此人”在这里意味着那个适婚的女儿——靠上前去,在孩子的耳旁低声说出了让男孩迅速衰老的神秘问题,或者在另一个边缘性的次级版本中,是一只神秘的白蜂,或者有可能是一个舌蝇属的锥虫吸血蝇,穿过村落,直接飞到中心那座中间凸起的讲台或平台上,朝这个男孩的额头叮了一口,其位置非常精准,正对着眉心轮或者印度静修当中的第六脉轮,孩子被叮之后,立即眼睑下垂,好似在编译什么似的进入了出神状态——不过,关键在于,在有关上升情节的无数变体和次级版本当中,那位孩子的出神状态及其基本特征都是相同的,并且它发生在孩子退缩至心灵之中的时间点上,所有三个彼此矛盾的推进高潮叙事的主要版本,显然又统一了起来,并且总结了劝谕故事中所谓的第二幕的内容,接下来弥漫在整个高潮和各类缓和场景[98]、假逆转[99]、剧情反复[100]和关键性场景[101]中的内容,一直持续到叙事中的最终灾难章节,这些在所有推定的变体和版本中都是一致的,这样来看,神话故事的结构本身就从最初的统一性拓展到了三个推进高潮的叙事,并重新调和且整合在回落剧情之中——这个观察显然也插入了喷气客机上那位有点迂腐的年轻叙事者的观点,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那位朋友的熟人说他开始觉得,他可以辨认出那人后脑勺上的头皮是一块不同寻常的灰斑,或者是过早变白的一块白发,它很好认,与头皮周围的头发相比质地完全不同,如果注视的时间足够久的话,似乎可以发现是由某种古怪的原始象形文字或者图案所组成的,尽管他很快承认,如果一个人长时间地进行专注观察,同样的现象也会发生在云层或阴影的构造当中,而在美联航班上,又几乎没有别的东西可看——当然,随着所有标志性的共鸣,其中也有西方善于分析的人士认为的显而易见的“一分为三,三合为一”的戏剧结构。然而,当这个孩子从精神紧张的出神状态或者孵化期出来,抑或从霸权萨满祭司或者适婚的哀悼者的耳语中缓过神来之后,又或者是从青春期睾丸素的第一次冲击下恢复过来,再或者更确切地说,就在那个男孩一动不动坐在柳条搭建的讲台上,不与外界交流长达几个月亮周期的时间段里——在这之后,很显然这个男孩经历了一些重大的变化,因为当最终从这种状态走出来之后,他睁开双眼,开始对刺激做出反应,并重新开始回答排成一圈的村民提出的问题,很显然,他现在开始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来回答问题,并且他与这些问题的关系、与村民之间的关系、与村落发展中的文化之间的关系,全都构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形态。这位天赋异禀的男孩就是在与“真理和文化”的关系中,生发出了日渐极端的变化,而“真理和文化”则构成了这个劝谕故事的高潮、危机、回落情节,也就是第三章的内容。起初,这个孩子有时会像之前那样回答一个村民的问题,但现在他会在这个具体的答案上附加一些额外的答案,这些额外的答案会指向另一些与之相关或相继产生的问题,这个孩子显然相信,他最初给出的答案能够产生新的答案,仿佛他现在把他给出的答案理解为包含问题、答案、进一步的答案这样一个更大问题网络或问题系统中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孤立自足的诸多信息单元,无论何时,只要这个被唤醒的孩子打破先前的惯例,并就一个答案分叉出去的内容即兴发言,它都会对村落的共同体造成文化和经济上的冲击,因为到目前为止,已建立的习俗和规范当然是:那个在讲台上的孩子只回答一个他想要回答的问题,并且回答方式是几近愚蠢、字面意思的方式,这就导致了——飞机上那位学究式的年轻人提醒他的听讲人,他在讲开场内容时曾经提到过——一个全新的顾问阶层出现在这个村落的经济体中,这些顾问的营销方式在于如何组织公民的问题,以此来避免所谓的“G.G.I.O.”[102]现象,也就是说,在孩子进入恍惚状态的高潮之前,提前感知到所提问的问题会是什么,换言之,就是通过支付或说报偿的方式,确保不会提出诸如“你能告诉我,我大儿子丢失的吹枪可能在什么地方找到吗?”这样的问题,对于这样的问题,孩子按惯例只会回答:“是的。”这个男孩希望这个答案不会是讽刺或者没用的,仅仅是真实的就行。这些答案几乎用经典的二元对立或者按现在的话来说,二进制的范式来操作,使他成了一个原始的人形计算机,既然“G.G.I.O.”如此容易感染,那就不用说在一个孩子的人身上发生了,无论他多么天赋异禀,甚至无所不知,随后不幸的村民们就会不得不等上整个月球周期,直到这个孩子用更有效的方式重新将答案说出来,顾问阶层所察觉的询问综合征越来越有效地得到了预防,因此顾问阶层就获得了越来越高的报偿,并且报偿率一次比一次高,不过,此刻在一种推进高潮——对不起,现在应该是高潮中了,新兴的顾问阶层的存在越来越无用,或者说变得越来越没有必要了,因为现在孩子的新化身不仅需要回复村民提出的问题,也还需要解读这些问题,“解读”显然是飞机上的乘客或者我朋友的熟人用来指代“阐释”“研究上下文”的词汇,并且/或者预测给定问题的分歧性内涵,这位质变了的“后出神状态”中的孩子,换句话说,现在正试图将那些排着队的对话者带入实实在在的交换意见或者对话的启发式教育当中,这一点违背了习俗,并且让村民们感到心烦意乱,让顾问阶层的修辞性或用今天的话来说“计算机编程”的技巧沦为空谈,随着一种新的、更为柔和、更人道主义、不那么机械的智力或才智的进化——就如同这个天赋异禀的孩子一样——就此播种下政治动荡和敌意的种子势必会生根发芽,这种情况本身就足够糟糕了,更别说在孩子所实行的启发式教育演变的下一个阶段了——这一阶段既包括他青春期的成熟和发育,也包括那位萨满祭司或少女或黄蜂或刺蜂的咒语持续发挥作用,这取决于推进高潮叙事的变体——在又经过几次月亮周期之后,这个孩子甚至在回答村民的问题时进一步为难起了他们,他会用自己的问题来回答他们的问题,他的这些问题通常与目前需要解答的问题无关,常常只是一些干扰。在那个人从美联航班上听来的诸多例子中就有这类问题的例证,比如:“我的大女儿任性不听话,我是否应该听从当地萨满祭司的建议,尽早给她做阴蒂切除术,以便纠正她的态度,或者,还是应该等一等,让她最终嫁给的那个男人按惯例下令进行阴蒂切除手术?”答案很明显是一些离题的话,甚至带有冒犯性,比如:“你问过你女儿的母亲,她是怎么想的吗?”或者,“如果是一个任性的儿子,该采取什么相当于阴蒂切除术的手段呢?”又或者——关于这个例子,他显然是听得最清楚的,因为听者要么没有听清楚,要么没有跟上,于是请求美联航空上这个迂腐且善于分析的年轻乘客再放慢速度说了一遍——这个问题是这样的:“哪一种山药种植方法对我家田里那位嫉妒且喜怒无常的山药神冒犯最小?”这位即将进入不幸的孩子显然展开了一项完整的原始辩证法探究,想要搞清楚对话者究竟为什么相信一个嫉妒心强、喜怒无常的山药神,还有这个村民是否经历过安静的时刻,会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坐着,凝视内心,去体察内心深处是否真的相信这些坏脾气的山药神,还是说他用现在的话来说受到了自小就有的文化的制约,模仿从父母和其他村民口中听来的事情,并信以为真;以及,这位提问者是否曾经在深夜,或在黎明的雨林某个潮湿安静的地方想过,所有其他人并不真心实意地相信暴躁的山药神,还是说他们自己不过是在模仿看到的所有人装作信仰时所做出的举动,等等;再或者说,是否有可能——只是一个思想实验,别无他意——整个村落里的所有人都曾在某个安静的时刻,凝视内心深处,并意识到他们心中对山药神的假定信仰只不过是一种模仿行为,因此感到他们都是隐秘的伪善者或者骗子,如果真是这样,如果只是某个阶层或者家庭的一个村民突然站起来,大声承认他只是在遵循空洞的习俗,在他的内心深处并不真正相信需要去安抚任何可怕的山药神,以防止干旱或山药神发动的大屠杀,那会怎么样:那个村民会被石头砸死,被放逐,或者说他所承认的一切可能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因为现在所有其他人再也受不了压抑在内心的虚伪感和自我蔑视感了,也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的怀疑了,那又会怎么样;如果,从理论上来说,这一切都即将发生,那么这种突如其来的集体承认和解脱,会对提问者对山药神的感受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比如,是否不仅仅停留在理论上,在任何规范文化都没有要求惧怕或者不信任山药神的情况下,这位村民是否有可能发现,他真正的宗教概念其实信奉的是一个相当友善和温和的山药神,不是他害怕会冒犯或试图去安抚的山药神,而是一个可以给予帮助、援助,或者如俗话所说,给予爱的山药神,于是他就会反过头来自由地去爱这个神,这一点当然需要假设这两人会在宗教语境中,达成有关“爱”,或者说,灵性之爱是什么意思的共识……这个孩子的回答似乎越来越离题,并且越来越具有异教色彩,让这个劝谕故事中一贯非常虔诚的村民,以及在每个月亮周期排在队伍里的其他人瞠目结舌了好一阵子。那位有学养的乘客有关这个孩子的应答的表述非常清晰明了,但显然也相当冗长,即便以非常慢的速度重复,也经常会被迂腐的分析性旁白和补充说明打断。至此,重要的一点是,从旧石器时代村落的元老和全能的萨满祭司的文化角度来看,这个孩子开始对问题的回答不再按照惯常提供正确答案,而是单纯用激昂的言说来回答,毫无疑问,到了这一点上,劝谕故事中那个孩子的回落情节就仅仅表现为名声败坏,并且/或者因陷入疯狂,或者就如同×××村落里那位被在耳边说出密语从而陷入疯狂的萨满那样被疯灵附身,从而被人抛弃,此外,有可能——这个孩子有可能——在这一刻,仅仅是被免了职,被人从中间凸起的讲台上请了下来,并被剥夺了独一无二的合法地位,回到了他父母的监护之中,再也不被认为具有神职力量,从而不再被人严肃对待……但是,孩子对他的对话者发表的更具启发性且不那么机械的所谓长篇大论,事实上并没有对他们产生如此可怕和困扰的后果——村民依旧会在每个月亮周期里按照习俗耐心地排起队来,只希望针对一个越来越不相关的问题,接受一些明确、全面的回答——现在,对话和交流常常会让提问者蹒跚走回披屋,随后像胎儿一样蜷缩着,翻着白眼,高烧不退,其样子就像他们那台原始的CPU曾疯狂地想要重新设定自己一样。显然,这位卓越的少年到达了新出现的变质形态的高潮,所有村民在面对这一点时所感受到的恐惧和不安整合到了一起,如果这个恒星仪式没有发展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社会习俗,他们中的许多人可能就不会再在每个月亮周期里,带着贡品和问题来排队了,这又会让村民在想到要放弃它时感到极度不安和焦虑。再加上,我们现在被告知,村民也越来越害怕冒犯或激怒讲台上的孩子——根据这个头发像象形文字的乘客所说,这个孩子此时已经完全进入青春期,正发育成一个真正的旧石器时代的成年男子,长着宽阔的躯干、突出的前额和多毛的四肢——然后,在孩子发展到第三阶段和最后阶段时,他们的恐惧和不安更强了,在又经过一些月亮周期后,他在这一阶段中越来越多地表现出急躁的情绪,对村民提的问题也挑剔起来,他开始不再用一个真诚的答案或进一步的问题或离题的野外讲习班的形式来回答了,而是经常用像是指责或者抱怨的方式,几乎是在斥责他们:问他们对他们认为真正重要的问题到底是怎么想的;询问这个问题的重点是什么;如果这些矮小、多毛、耳朵小小的村民,在第三世界酷热的阳光下,带着贡品,排着长队,想要问的都是这些个无聊、细碎、平庸、无关紧要的问题,那么他为什么要把生命耗费在这个柳条制成的平台上呢;他问他们,如果连他们自己都丝毫不知道自己要什么,那究竟是什么让他们觉得他能帮助他们?他问他们,是否整件事情真的不会浪费所有人的时间?到了那个时候,整个村落的阶层和全体公民,上至主教,下到平民,全都陷入了文化迷失、焦虑和反对情绪的喧嚣之中,而顾问阶层每一次的转变都助长了这种歇斯底里,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因为孩子回答问题的模式或者风格出现了质的变化,现在已经没有了工作,除了为愤怒的村民举办研讨会之外也没有别的可以干了,在研讨会上他们上涨咨询费,并针对孩子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孩子将会变成什么人或物,以及在这个坐在村落中央的讲台、受人爱戴、无所不知的孩子,在变成纷扰和文化反常的代理人之后,会对村落产生什么预兆等问题展开探讨。在所有涉及伪装的邪恶萨满祭司或已故元老那位令人激动的女儿的故事版本中,现在也出现了一些特别昂贵的精英阶层的讨论会,在会议上,顾问就邪魔或妙龄少女究竟在男孩耳边说了什么,导致他如此可怕的转变展开推理,而在各类次级版本中,顾问对各种可能展开争论,这类问题从“你为什么要为比你平凡得多的村民服务呢?”“什么样的山药神和/或邪灵会让类似你这样超自然进化的人内心深信不疑?”到那些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全都是近乎悲惨的问题,“你自己是否也有一些想问的问题?”——就如同其他受到环境噪声和机舱噪声的影响,没有被说出的例子一样,美联航班显然也会遭遇天气和气流的问题,至少在某个时段,他们似乎想要更改航线,并且迫降到原定目的地之外的地方——但是,在各类不同的版本和次级版本所提到的研讨会中,那些假定的问题本质上都具有一种共同的递归性,使得孩子的认知能力回到了他们身上,并把他从一个救世主变成了恶魔,而他的这种致命退化,外加邪恶的自我意识主题,可以从《创世纪3:7》中、《斯刊达宇宙古史》中自我吞噬的克提穆卡[103]、《美杜莎》中遭受镜面反射之死的哥德林的元逻辑中找到。此外,每过29.52天,排在村落中央那个孩子所在平台前的村民数量开始越变越少,虽然他们还没有胆大到完全停止集结的地步,因为村民依旧非常害怕冒犯到这个孩子或惹这个孩子生气,尤其是在最近一次月亮周期里发生了一件事之后,他们越发不敢了。在那件事情当中,有一个聪明一些、野心也大一些的武士阶层的村民站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一直等到所有人完成他们的询问,并且退去之后——就是说,这个武士阶层的村民等到别的人都离开后——他才靠近,并小声地问这个孩子该用什么最佳策略攻击并打败×××主导村落的特殊部队和那个死灵萨满祭司,随后占领×××村落的土地,强行要求他们以及雨林其他原始村落进贡,从此之后建立他们自己的旧石器时代统治该区域的帝国,而这位孩子的答案——这个答案没有人听到,因为排队的其他人都散了,若要追溯起来,这就引出了美联航班上这个年轻、精力旺盛、头发全黑的贵族叙事者是如何在故事高潮部分论证的问题——但在任何情况下,这个孩子的回答——这个孩子在回答时身子大大前倾,一直伸到平台的边缘,在那位武士紧贴的耳旁低语道——立刻摧毁了这位武士高于常人的才智、精神或灵魂,让他陷入了无助的疯狂之中,随后这个人双手捂住耳朵,从讲台上转过身来,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雨林,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一边还发出痛苦的声音,直到最终被这个地区的美洲虎袭击并吃掉为止。这件事在全村引起了第一波公开的恐慌,随后,在失业的顾问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进行煽动之后,村里的公民开始真的仇恨并害怕起这个孩子来,现在,人们或多或少地达成了这样一种共识,亦即他们曾如此愚蠢地崇敬、依赖,并将所有的进步和发展的希望全都压在这个孩子身上,这种共识,其实既不是某个带来死亡的白灵或者经过正式授权的同类带来的,这样一来,距离某人导致这个孩子情绪出状况或问出一个错误的问题,导致孩子说出的答案毁掉整个村子,甚至毁掉整个宇宙(在一个旧石器时代的人的脑子里,这两样东西鲜有分别),也只是时间问题了。而元老中的多数派则认定这个孩子应该被杀掉,但是他们无法说服村里任何一个武士靠近中央升起的平台、讲台或基座,去杀了这个孩子,甚至使用长矛和/或毒镖的刺杀距离显然也在这个孩子的声音所能覆盖的范围内,而对已故同僚的回忆——也就是说,那个野心勃勃的武士仅仅听到一声耳语就被逼疯了——依旧在勇士的头脑中记忆犹新。因此,随后显然有一个短暂的间隔,在此期间,某种类似道教或者俗话说的那种“无所事事的甜蜜状态”,抑或是某种类似禅宗的“无为而治”在元老议会中占据了主导,某些武士和顾问阶层的人争论说,村民如果可以简简单单不再在每个月亮周期带着食物排起队来,那么这个好几年没有离开过中央讲坛,并且从未有机会学过哪怕最基本的捕猎和采集技能的孩子,势必会饿死,这样一来就会帮他们解决村民的问题……除非,结果是,这个孩子其实一直以来足够有远见,在用芭蕉叶铺成的地铺里,从所有月供和年供的东西中留一部分储藏起来——说到这里,先生们,在第一个推进高潮叙事的变体当中,×××主导村落中那个充当敌手的神权统治的萨满祭司,在这一刻,通过倒叙或者插叙的方式被揭示出来:这个伪装的巫师在来到队伍之前,其实在孩子的那对紧贴的小耳朵旁说下了如下几句话:“你,孩子,如此有天赋,如此睿智,如此聪慧:是否有可能你都没有意识到这些原始村民把你的才华夸大到了什么程度,又把你转变成了怎样一个你不该是的人?显然,你一直明白,他们之所以非常尊敬你,是因为他们自己太过愚钝了,看不到你的极限,对吧?还要过多久,他们才能看到你在凝视自己内心深处时所看到的东西?当然,你肯定想到了。像你这样的人肯定已经知道,一个原始的第三世界的村庄的信仰是多么变幻无常。但是,告诉我,孩子,你开始害怕了吗?你是否已经开始为那一天而计划?到那时,他们会在你已经知道的真相面前觉醒过来:你还没有他们相信的一半那么完整。是否想过这些人对你的幻想根本无法持久?例如,你是否想过从他们提供的丰盛贡品中抽取一部分藏匿起来,以此来应对那一天的到来,到那时他们会认识到你所知道的自己,并对你变得易变起来,随后因为他们自身变得没有方向、焦躁不安,从而会变本加厉地责怪你,把你看作一个盗取他们和平的窃贼,开始实打实地害怕你、憎恶你,用不了多久,甚至会不再给你贡品、让你挨饿,或如他们现在把你想成的那样,像一个盗贼一样溜走?”等等,这段独白现在听起来非常像讽刺命运的“拉伊俄斯的预言”,回想起来既是明智的建议,也是致命的建议,尽管我们应该注意到,在另两个推进高潮叙事中的次级版本中,根本没有提到任何有关反讽或者储藏食物的内容:孩子仅仅忍受住了不再有人来排队、贡品断供、孤身一人的结局,并且决绝地接受了在村落中心的放逐,所有人都远远避开这个中心,孩子在这个讲台上独自忍受了一个月又一个月,只靠自己的唾液和偶尔从床板上咬几口车前草叶过活——此处显然与中世纪某些圣徒传记中描述的方式相呼应,那些具有超能力和超自然力的高级物种可以连续数月甚至数年的斋戒而不会感到不适——而到了此刻,回落情节展开之时,据那个家伙所说,天气也已经变得晴朗起来,引擎的噪声似乎已经减少了,这或许是因为美联班机开始首次下降高度,准备着陆了,这就可以在飞机上的乘客一起开始整理各自携带的行李,抑或说准备聚集起来下飞机时所发出的沙沙作响的声音中,至少听到一些有关原型的灾祸。村子里的人真的那么做了。这个孩子没能饿死,也没能离开这个平台,只是继续坐在讲台上。在某一时刻,整个共同体里的人都放弃了,他们遗弃了村庄、耕地和聚在一起取暖的庇护所,选择了集体出发,进入雨林,回到狩猎、采集、睡在树下,尽最大努力抵御贪婪的美洲虎的状态,他们对被认定的孩子会长成的样子感到恐惧。元老们把他们组织并召集起来,流亡的人群非常安静,男孩最初并没有意识到大规模的人群正在离开,因为显然有一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商业和公民之间的社会交往活动都只在村子最外围进行,远远避开了中心的讲台,男孩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在村落中心看到过一个活人了。在黎明时分潮湿而宁静的空气中,孩子能察觉到中心死一般的寂静:村子在夜里已经空了,村民现在都在退去,都在往外迁移,背上背满了东西的妇女带着敏锐的目光,四下寻找可食用的树根,猎人在寻找顾问施法召唤出的犬羚的踪迹,如同他们一直以来在黎明到来前跟随在牧群后面那样。村里只留下了一小队精锐的候补勇士,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准备好了火把,把村子点燃了,木屋里上的山药茅草很容易点着,晨风又使火焰蔓延开来,火就像不满的人群发出巨大的焰声,当他们认定火势无法阻挡时,勇士们就像投标枪一样向村子的中心投掷火把,随后朝丛林进发,去追赶迁徙的部落。他们在奔跑时往后看去,在这些战士的最后方,有人声称看到了那个一动不动的男孩仍然坐着,周身包裹在透明的黎明之火中,尽管,这显然是一个单独的故事变体中记载的灾难,它随后只记载了部落的主体部分以及整个部落朝热带荒野进发的情况,只包含了沉默和原始的声音,直到一个被放在母亲背兜里、眼睛敏锐的孩子,在他们身后茂密的树叶中看到了缭绕升起的蓝色烟雾,低等阶层的流浪者们才在长长的队列后方转过身来,他们透过一层层摆动着的树叶,看到了火焰的红色花边,一场贪婪的大火在大地上生长,推进,无论高等阶层的人如何驱赶,他们依旧在那里久久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