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尾声

听起来也许会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明明我们就住在一个人与人之间很容易取得联系的世界,我却在离开寮国以后不久,就没有办法再跟狄克.史托普取得联系。我使用的那一家邮件伺服器停业了,因此我原先储存的电子信箱位址也都跟着全部消失了。我写了几封信给几家澳洲报纸的编辑,希望他们能够帮我刊登出来,这样如果狄克看见的话,他就会跟我联络。我想要让他知道,他的仁慈跟他的英勇事迹带来了怎么样的效果。没有一家报社刊出我的信。直到TED的演说引发了大众的关注以后,那封电子邮件才终于出现在我的收件匣中。「晛瑞,是你吗?」狄克并不知道我是北韩人,因此他不确定自己写信的物件是不是我。一个澳洲的新闻节目《SBS洞察》在听说了这个故事以后,就安排让我飞到澳洲,当面跟狄克致谢。电视台的摄影机拍下了我们的重逢。在正常的情况下,这种公开场合带给我的压力,会让我那张北韩面具紧紧地黏在脸上,但当我一见到狄克那高耸的身影,当我一见到他那跟我当天在琅南塔的咖啡屋外看到的、同样温柔而仁慈的微笑时,我就抱住了他,并开始落泪。

我知道自己的面具也许永远也没有办法完全脱落,就连微不足道的小事偶尔都会让我穿上铁甲,切换到体内的那个生存模式。或者,在别人希望我能够更开放一点的时候,我有可能会僵立当场。在《现在就让我来认识你吧》这个大受欢迎的南韩节目的某一集当中,每个女人在诉说她们的故事时,个个都是泪如泉涌。只有我例外。

我仍然会自我厌恶。多年以前,在中国的某一个地方,我开始不再喜欢自己。在抛弃了自己的家人以后,我觉得自己不配再庆祝生日,因此我从来都不会在自己生日的这一天庆祝。我永远都对自己感到不满。在我完成某件事情以后不久,我就会因为自己没有做得更好而觉得不快乐,于是又会开始朝向下一个目标迈进。

我试着去感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并随时保持微笑。我最近刚从大学毕业了,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员警朴先生友善的鼓舞。敏镐也念了大学,会讲英文了,这些日子以来跟布莱恩也变成了好朋友。到他们初次见面的那间餐馆用餐时,现在两个人都会笑了。从很多角度来看,这件事情都象徵了北韩的政治观点塑造出了荒谬的错误观念。

而母亲,我那伟大的母亲,现在很少哭了。她甚至偶尔也会露出微笑,尤其是在布莱恩把一些韩文里的东西搞混了的时候。那些被她留在故乡的人─我的舅舅跟阿姨们─依然会出现在她的梦境中。她试着为我坚强,但在有些夜里,我会听见她暗自啜泣。

或许,在母亲的人生旅途当中,她所跨出的最大一步,是发生在我们邀请她到美国的中西部,到布莱恩的故乡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时候吧。我很讶异,她居然没有拒绝,也没有任何怨言。

因此,母亲跟我们一起踏上一段旅程,前往信奉帝国主义的野兽美国佬的腹地,来到美利坚合众国。如果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祖母,就是那个在六十年前,为了不让美国的士兵发现,而把自己的劳动党党证藏在烟囱里,并终其一生,都将那张党证用条细绳穿着,系在自己的脖子上的女人,有办法亲眼看见母亲从位在芝加哥的约翰.汉考克中心的第一百层楼,用赞叹的眼光欣赏眼前的景色;或是跟我一样,看着她坐在一间美式餐厅里,浅尝美国食物的话,外祖母一定会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景象吧。还有一件事,外祖母若看到了,一定也会跟布莱恩还有我一样震惊:我们看见母亲用英文请女服务生再帮她倒一杯咖啡,然后嘴里哼唱着乐曲,眼睛凝望着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的、由许多摩天大楼构筑而成的大峡谷,态度非常悠闲而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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