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血液

86.

自助餐厅很快就挤满了恐慌不堪、逃离这场骚乱、带着小孩来看球的家庭。蜜拉始终来不及思考究竟该怎么做才对。因此,她只是叉开双腿,站在门口。她想必有个极其天真的念头:守住这里。她猜想,下方冰面上的那群男子很有可能决定冲进这里。尽管如此,她当时已经萌生出这样的想法:“要怎么做啊,蜜拉?你该如何阻止他们啊?”

她旋即感到有人从她的左手边扫过,接着另一人从她右手边掠过。是安娜和玛雅。玛雅在那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妈妈,安娜在那里则是为了保护全世界。也就是这么一次,两名年轻男子冲上阶梯,蜜拉甚至分不清他们究竟是赫德镇的支持者还是熊镇的支持者。但他们手上都提着铁棒。这就足以让安娜守在那里,等到第一个人距离她刚好够近时,直接朝他当胸一脚踹下——这一踢让他永生难忘。他向后摔倒,他的朋友骤然停下脚步,双眼睁得斗大,然后他做出了自己这辈子最棒的抉择:拔腿开溜。

安娜尖叫一声,向后单脚跳上一步。她感觉,她现在再度弄断了自己这条烂腿。她踢男生时,他们的身躯居然这么坚硬。这真的是太恶劣了,真是杀千刀的。

蜜拉将她和玛雅拉进自助餐厅,将餐厅的门锁上。一两分钟后,外面的炼狱忽然间平息了下来,就好像有人突然将扬声器的电线拔掉一样。当她们再度打开门时,整座冰球馆几乎已经人去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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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跪坐在地板上,因疼痛而呻吟着,血不住地流入他的双眼。强尼弯着腰站在他的身旁,他实际上是试图帮助他,而不是要揍他。但是从远处看,情况并非如此。提姆从上方的观众席看到他们。接着,地狱之门随之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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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莉仍然站在属于熊镇球迷的看台区,她甚至没有余力跑到其他地方。她不想打架,但也不打算逃跑。她并没有满怀恨意,也没有满怀恐惧,她只是感到空虚。直到听见有人叫喊着她的名字,她才被拉回现实,并且回头张望。是班杰,他抱着爱丽莎。爱德莉将永远无法弄明白,他到底是如何找到她的。班杰在介于熊镇支持者和赫德镇支持者看台区之间的某个位置听到这孩子的叫喊声。当其他黑衣人仍猛力向前冲的时候,他猝然折返。

“你这个小疯子,你在这里干吗?”他吼道。

“我想看比赛,可是苏恩不愿意过来!所以我就自己过来了!”爱丽莎喊道。她努力摆出生气的口吻,但实际上怕得要死。

班杰弯下腰,将她从这一团骚乱中扶起,像抱着自己的孩子那样抱住她。她张开双臂紧抱住他,仿佛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孩子。她紧紧地抱住他,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样。爱德莉的暴怒顿时消失无踪,最后她只感到疲倦。她挺直背,仿佛需要找回所有关节上的触觉一般,接着将这个小女孩和自己的弟弟迅疾地带往一个紧急逃生门。当他们来到停车场时,所有的紧张情绪顿时消散。爱丽莎哭了起来,而欧维奇姐弟俩甚至没有转身看冰球馆那边的骚乱,只是继续朝林区走着。他们一路走回苏恩家,转身背对那一大团混乱,而不是迎向它。他们照顾某个人,而不是剥夺某个人的一切。一路上,爱丽莎都紧抓着班杰不放。这天夜里,她睡在沙发上,睡在爱德莉身旁。在所有政府机关开具的一切文件上,他们或许永远不会被定义为一家人,但多年后的某一天,这个女生将第一次代表国家队出赛。当她被问到自己希望在球衣背部绣上哪个姓氏时,她说出了他们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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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抬起头来,眨了眨浸在血中的双眼。他看到强尼伸出手,也看到提姆从看台上跳下,手里提着类似铁棒的东西。彼得使尽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一声咆哮,但那其实只是一声羸弱、抽搐般的叫喊:“当心!”

他提醒的对象是强尼,而不是提姆。这名消防员察觉到了逼近的危险,在铁棒挥过来的前一秒钟跳开。提姆失去立足点,踉跄着跌倒在彼得身上。这让强尼多争取到向后退所需的一两秒钟。当提姆站起身来,正要再度盲目地冲向他时,有人挡在中间。那人身材相当矮胖,但那人的夹克拉链是拉开的,提姆先是看到对方腰带附近的手枪,接着才看到勒夫的脸。

“过来!”勒夫咬牙切齿地说,将强尼推到自己后方。

现在他手上持枪,将它半隐藏在掌心里。枪管对着地面,而他的目光牢牢盯住提姆不放。

哈娜、托比和泰德则站在数米远的地方。他们都在勒夫后方,并且向后退。提姆则一动不动地站着,这使得他周围一切的人、事、物似乎也跟着慢了下来。当“那群人”中的某几个人看到他们的老大发生了什么事而立刻停手时,接连好几个人也随之停手,就像某种连锁反应一般。当不再动手揍人的黑衣人达到一定数量后,其他所有人也都停了下来。拥挤的人潮仍密不透风,但气氛已经不再那样具有攻击性。人们开始涌向停车场,但已经不再那样恐慌。最后几个人实际上就像离开电影院一般,缓步走出。除了最靠近勒夫的那几个人,几乎没有其他人看到那把枪。一切进展得很迅速。不知怎的,整场冲突戛然而止。

“邻里间的守望相助,是吧。”当勒夫和强尼踏在雪地上时,勒夫用一种透着轻微愉悦感的声音说。

强尼由于过于震惊而没有答话。对于他的孩子可能遭到危险的恐惧感使他变得盲目,因而他对勒夫将他们从那里弄出来感激不已,甚至没有想到那把被那名男子收进皮带的手枪。最后,勒夫似乎直接消失在停车场上的车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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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姆从来没有面露恐惧,他看起来最多只是相当讶异,甚至有点如痴如醉。勒夫一消失,他似乎就将刚才发生的一切抛到脑后,仿佛这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耍,而打打闹闹是必须考虑在内的。他弯下腰来,问道:“你还好吗?”

“不知道。”彼得诚实地答道。

“彼得!!!”一声足以划破耳膜的尖叫传来。

“哎哟,杀千刀的,现在你可要被骂惨了。”提姆大笑着道。

对于他是如此平静,彼得将永远感到惊讶不已。他似乎已经对飙升的肾上腺素产生了免疫。

“爸爸!”玛雅尖叫起来。她在自己妈妈的身旁跑动着,里欧则跌跌撞撞地跟在她们后方。他这个儿子看起来似乎刚刚才呕吐过一阵,但在这种情况下,这段故事明显太过冗长,没人有余力再跟彼得说明。

“发生了什么事?”蜜拉的声音宛如狼嚎一般。这声音是如此疯狂,就连提姆都跳到一旁。不过他仍然忍俊不禁,脱口而出道:“哎呀,你知道的,那些流氓,当彼得开始打架的时候,就会变成这样!我们努力想拦阻他,但你也知道,他一生起气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真的,他相当确信,若非彼得起身挡在他俩之间,在那种情形下,蜜拉保准会打死他。

“亲爱的,我只是撞到一根栏杆罢了,这只是一场很单纯的意外。”当彼得脱口说出这个谎言时,他自己都感到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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