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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智(半条命)14

14

车子一路前行,很快就抵达了灯火辉煌的西雅图市中心——我们的临时停靠点。

“靠边停车!”我跟拍档下了车,对那辆恭顺乖巧的的士命令道:“回温哥华去!”

我俩就这样到了西雅图。这座刻薄的大都市充满了恶意,曾经目睹过我九死一生几经磨难才逃离了那些恶魔的追踪,而今我竟然又跟拍档回到了这里。

此刻,它仿佛把嘴凑到了我俩耳畔,居心叵测地低吼道:“这儿不欢迎你们!快滚!”

就连当地的机器人也好像对我这趟回来感到很恼火,明明气得咬牙切齿,捶胸顿足,却还故作镇定地算计说:“谅你俩也搞不明白我是不是化身!”。

晚上突然飘起了蒙蒙细雨,迫使我和拍档躲进了一座仓库,坦白地讲,那儿我恐怕再熟悉不过了。到这会儿,我早都把这座城市摸得一清二楚了。我俩懒洋洋地躺在墙脚眯了一觉。不料想,隔日的阳光竟然悄悄地爬了进来,不但照亮了这个隐秘的小生境,还让我们的身上也温暖了起来。

“那是什么?麻雀吗?”拍档眨着她那双困乏红肿的眼睛问。

“可能是吧!”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难不成这周围还有活物!?”她惊讶地调侃说。

“也可能是些机器,”我补充道。

说完,我费力地挺起了那副早已锈迹斑斑的身板儿。拍档也跟着我起了身。

离开那间“元气室”时,她换了种抚慰的语气说:“事实上,如果你肯凝视死亡,准备好了领受滚水的煎熬,那你就会坦然地面对这一切。我喜欢听鸟儿唱歌,喜欢亲近蜘蛛,喜欢触碰爬在石头上的壁虎,喜欢逗弄想要从我身旁溜走的蟑螂。”

“呃,天呐!这也太恶心了!”我立马抽着鼻子答道。

我们径直地奔向了食品仓,饥不择食地抓起了几包香气四溢的即食品。吃毕早餐,我们在几只臭烘烘的箱子上坐了下来,开始为往后的日子一番苦心筹谋。

我俩时刻提醒自己:“旧世界早都没有余地可以转圜了”。

不过,早上的这一番筹谋,丝毫都没有改变我俩先前的决定——不停地变换落脚点才是上策。这座仓库勾起了我的回忆,让我想起了一座老式健身房,那儿没有太多的装饰,非常简朴,但却对我有着特别的吸引力。尽管说不清哪里吸引了我,但进到那里我就会感到通体舒畅了很多。或许,是因为里面的那些浅褐色的纸箱,和角落里散落的那些简陋的白柱子,都无一例外地让我重拾了记忆,回想起了昔日的甜蜜时光。但事实上,一座仓库又怎么可能会给人这样的感受?定然是早年的某些生活片段中出现过这样的场景,才让我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所料不错的话,小时候肯定跟爸爸去过类似的地方。要知道,那些回忆片段比现实更接近梦想。就在跟拍档聊天的工夫。那些珍贵而又模糊的记忆又不自觉地浮现在了我的脑海。到处都是忙碌的机器,这说明情况有变,但这对我本就紧张不安的情绪没有丁点的影响。弥漫在空气中的硬纸板颗粒,还有那些愚蠢的机器,都见证了此刻我心里的那种难以置信的感觉——自由与冒险。还有就是,我的爸爸和一些人同样也曾在这么一个尘土飞扬的地方工作过,而彼时年少的我心里竟然还揣着对未来构想的一份热爱和信仰。

突然之间,我愣住了。

“怎么了?”拍档警觉地问。

我盯着她说:“是呀!为什么不?”

拍档一脸困惑地打量着我,意识到将要有事情发生。

说实话,看到这儿,各位读者可能都会微微眯着眼睛,嘴角轻轻勾起,觉得把这些与恐怖主义相提并论是相当荒谬的。不过,我相信,但凡跟我一样有过同样悲惨遭遇的人,都会点头赞同。

“那你要不要跟我说说?”拍档忐忑不安地催问道。

“我们要像革命者一样马上行动起来,在送餐前给部门里的那帮家伙下毒,消灭他们……”我一边思虑着说,一边仔细地打量着拍档的反应。

她点了点头说:“继续!”

我抿了抿嘴唇,随后补充道:“他们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对吧?”

“哦,对!”

“但是,这帮家伙丝毫都没意识到,他们的诡计全都已暴露无遗了。这帮胆小如鼠的家伙,总是喜欢躲躲藏藏不见天日。我们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纵使在外边,我们照样可以掌控全局。他们总得喝水吧!我们可以把他们的供水管切断。他们也得吃饭吧!我们可以在饭菜里投毒……”

“……要是能找点炸药来就好了!可以把他们全都炸飞!”

“对!”

“可是,到哪儿搞那么多毒药来毒死这群耗子呢?”

“这无疑是最棘手的!嗯……得去药品仓这样的地方找。不过,先得搞清哪种药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你也不想到头来他们因为有怪味只咬一口就扔了吧?”

“嗯,很高兴我们现在又找到了新的乐子。那我们去找药吧!还等什么呢?”

我确实不记得具体哪儿能搞到药了。想到这儿,我就应该已经开始担心了。

有时候,苦难会教会我们成长。

我们俩一整天都在街上游荡,进进出出,最终误打误撞地进了一间药品仓库。仓库里只能听到一些空调的动静,正是因为那些空调的卖力工作,那一大片耀眼的蓝宝石色区域才能一直保持着室温。风扇叶片转动送出的干燥空气,温柔地抚摸着我俩的脸庞,免不了将一些发了霉的颗粒吹进了我们的鼻孔,使得我俩不约而同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药品仓很大,里面堆满了药品。其中,有些青绿色的箱子里装了数以千计的小盒子,那些盒子都是合成材料制成的,其余的则无法简单明了地辨识。郁闷的是,我们不得不逐个查找这些库存,深究细察这些药的成分和药效,以及它们会对人体产生哪些副作用,以便有个大概的了解。我们最终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一些装满了小瓶的盒子。小瓶里装的是一种致命的药水,药水名字很长,读起来特别吃力。据药品说明书上描述,这种药水无色无味,还建议跟食物分开存放。

“就是这个!”我跟拍档欣喜地大叫。

接下来要做的是,找到为我先前呆的那个部门配餐的公司,给这帮家伙备上一顿丰盛的晚餐。可行的话,我们的美食配送业务就可能会推广到整座城市,乃至整个国家。

我们在一栋大厦里找了个幽闭的小隔间眯了一觉,那儿以前好像办过电视直播。尽管腰酸背痛,浑身地不自在,我俩还是重新又开始了搜索。但无论是在当日,还是那以后,我们都没能推断出,我先前呆的那个部门储备的那些食品是从哪儿来的。我们不得不另辟蹊径,出去冒冒险了。但毫无疑问,还是没有结果。只有除掉那些可恶的耗子,才可能有机会篡改系统。如果时机把握不好,就得束手就擒了。拍档突然计上心来,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在我以前工作的那栋大厦的入口旁边潜伏下来,打探一下运送的食品是哪个牌子。我们进了跟入口邻接的一条小巷。偏不凑巧,那儿根本就找不到妥帖的地方藏身,藏在那儿太显眼了,不得不再等上一天。于是,我们立马用硬纸板做了两套全新的机器人套装,巧妙地伪装了起来,让自己成功地融入了周边的环境。如此一来,我们不到24个小时就达成了目标。

雨越下越大,豆子一般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我们临时栖身的那间庇护所的窗子玻璃。不过,我俩非但一点也不觉得困扰,反而毫不畏惧地扮起了机器人。拍档的扮相,就像是从60年代的黑白科幻电影中走出来的,而我看起来就像一个金色的木偶。在那门口晃悠了好几次,我们满心期待着那家食品公司能早点送货过来。一想到自己以前像个囚徒一样在那栋污秽的大厦里工作过,我就感觉身上一阵阵发冷,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我俩都觉得必须得保持冷静。就在此刻,有辆卡车开到门口停了下来,我们上前仔细地检查了车上的货物。没错,上边装的是些食品。目的差不多要达成了。那些食品的制造商是一家名叫“味道1”的食品公司。他们运来的是种冷冻食品,食品的颜色都变了,真让人倒胃口!那些食品跟一种航空餐差不多。在去佛罗里达州奥兰多迪士尼世界的那趟航班上,我和家人就曾狠批过那种航空食品。还记得,当时同次航班的一位前排旅客发彪,跟空乘抱怨机上婴儿啼哭声太吵。

一些冰冷的铰接机器正在卸车,从车上卸运那些装有冷冻食品的大箱子。那些都是我之前在这儿工作时一直垂涎的食物,非常健康,量也很足,但就是不怎么招人待见。那会儿,我一边握着摇杆玩狩猎视频游戏2,一边嗅着这些美食的味道。

“用我们的独家酱料调味,肯定妙不可言!”拍档提议:“……好在我们栖身的地方离得比较远,不然可能就会被他们抓住了。我们最好再偷辆的士,那样就可以尾随那辆卡车找到食品厂,然后伺机而动。明白吗?”

“嗯,明白!在这辆卡车离开前,我们得赶紧再找辆的士!”我一边说,一边扫视着门前那条尘土飞扬的大道,之前我好像看到过那儿有几辆的士。

在当前这种自相矛盾的技术自动化背景下,偷辆的士还不容易?只要有人招手,路过的的士就会停车。那感觉就像在咖啡馆里要了一块儿令人垂涎欲滴的蛋糕,还没来得及怎么细细品味就吃光了。我俩叫了辆最豪华的的士,尾随食品车到了郊区。我们前面的那辆血红色的卡车,悄无声息地就进了一幢不知名的玻璃幕墙大厦,那儿看起来不像是一家食品公司,更像是一座肮脏污秽的监狱。我俩都急于打出手里的那张底牌。果然不出所料,那附近人迹罕至,一个人影儿也看不见。

当你在为生存而挣扎的时候,有时也会尝试着去打破自己固有的思维,找出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

当此之时,我们要做的就是冷静思考。我们在离带电栅栏不远的地方潜伏了下来,那道屏障给了人一种敌对战争的意味,让我想起了几十部关于人类史上的血腥冲突的纪录片。栅栏上的那些带电线圈是用来唬人的,肮脏而又扎眼,投射出了一派邪恶的纳粹3景象,让我们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怨怼。尽管那旁边并没有士兵阵亡,但那冰冷的沉默比子弹更具杀伤力。我不确定垂下来的那些电线有没有电流。实际上,外面压根儿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所以没有什么必要再对附近的民居作隔离了。

“你觉得这些人都被关起来工作了?”绕着大厦寻找薄弱的突破点时,我问那位沉默寡言的拍档。

“我可不这么觉得!拜托你!想想看!数以十亿计的人都关在里面,那还怎么工作?怎么呼吸?”她饶有兴趣地说,就好像我们在闲聊一部喜剧。

我一脸困惑地瞥了她一眼说:“所以……”

“……所以,恐怕他们已经消灭了社会上的一帮特殊人群。”

“怎么可能?”

“他们是办不到,但赛博格办得到。”

“我们这些人可真的是命薄如纸……”

“……嘿,帮帮忙!还是先盘算一下怎么进那幢大厦吧!你说的那些,我们以后再讨论!”

“好吧!”说完,我把注意力转到了当务之急。

我俩都忙着想办法溜进那家食品公司,却丝毫都没有察觉到空中有个形迹可疑的不明飞行物正蛰伏在我们头顶。那玩意儿看起来就像只大臭虫——一种锹甲虫,嗡嗡嗡地在我俩头顶叫个不停。

一抬起头,我便立马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但见一架跟小狗一般大小的微型无人机正伺机袭扰我们。先前在部门工作时,我也曾用无人机追捕过一些倒霉的家伙。我用手指戳了戳拍档,我俩就不失时机地朝的士奔过去。

“难道他们发现我们了?”我俩边跑边想。

就在刚刚,那个鬼东西用机枪“哒哒哒”扫射了我们撤出的那片区域。

“快上车!”我朝拍档大声喊道。

那东西又朝着我们要上的那辆的士“哒哒哒”一通乱扫,子弹“啾啾啾”穿透了引擎盖,发出了尖利刺耳的声音,发动机不断地冒出了浓烟。

“快跑!”拍档尖叫道。

那个恶魔朝这边飞了过来,我们闪身躲到了那辆熊熊燃烧的的士后边。拍档顺手就抓起了一块坚硬的石头,拼尽全力朝那架可怕的无人机砸去。石头“当啷”一声就砸中了那架无人机。

有那么几分钟,无人机停止了射击,我们趁机窜入了一座废弃的仓库,那儿有十几台铲车、推土机及起重机等正在拆除仓储设施。我们躲在了一些重型货架下面,这些架子重达数吨,好像是用来堆放巨大的装备包裹的,藏在那个又臭又闷的洞子里,总算是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我们陷入了巨大的困境。事实上,我们的策略并没有奏效,这让我们感到沮丧和恐惧。尤其,那架恼火的无人机简直把我们吓得魂不附体。这一切都让我们大吃一惊,打击实在太大了!

“现在我们究竟该怎么保护自己周全?”我盯着拍档问道,就好像她手里握了把万能钥匙一样。

拍档眉毛向上一挑,扬起嘴角冷冷地说:“得先把这个小怪物揍扁了……”

“……嘘!我听见那个恶魔的嗡嗡声了,它正在仓库里搜寻我们呢。快闭嘴!”说着说着,我吓得喘不过气来。

谢天谢地,头顶上那个笨重的架子帮我俩保住了小命儿。不过,架子下面的臭味简直让人无法忍受。那是从液压油混入灰尘和金属碎屑后散出来的。那股恶臭充斥着我的鼻腔,我真的很担心余生鼻孔里都飘着那种味,它让我的嘴巴就像吃了齿轮派4一样恶心。

空中那架嗡嗡作响的杀人机器,就像一只恼人的蚊子在眼前飞来飞去,时不时地让我们如临深渊般惊恐万状。

“还要等多久才能让那只可恶的脱了毛的人造猛禽乖乖地飞走,离我们远远的?”拍档刚提出这个问题,就听见“砰”的一声,紧接着“哗啦啦”一片坍塌声。

接下来我又发现,给了我们庇护的巨大架子被一台彪悍的推土机野蛮地摧毁了。现在,我们完全暴露在了无人机的攻击之下,逃生的概率微乎其微,只剩下两条逃生通道了。那个恐怖的怪物正“嗡嗡嗡”朝我们飞过来,迫使我们像奥运夺冠一样冲向出口。

究竟我们还能不能化险为夷,成功逃出那个出口?现在都顾不上考虑了,当务之急是做困兽之斗,拼尽全力逃出生天。

1 Wèidào,音译。

2 日后证明,那些狩猎游戏跟我俩遭遇的现状一样真实,一样令人发指。

3 纳粹主义(“Nationalsozialismus”,缩写“Nazismus”),音译。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希特勒等人提出的政治主张。

4 馅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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