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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1999年,台南。

李子维并没有直接将陈韵如载回家,而是载着她来到一处公园。

她下车后,李子维问她:“你还记得这里吗?”顿了顿,“这里是我们第一次交换心里秘密的地方。”

陈韵如张望了一下无人的公园,点点头。

“你还记得我们交换了什么秘密吗?”李子维问。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她以为自己被家人遗弃,不禁露出有些苦涩的微笑,再度点头。

“我记得……你就是在这里告诉我,你高中毕业后就要移民了。”她轻声说。

李子维端详着她脸上的神情,像是更笃定了什么,说:“今天带你来这里,是因为我想再问一次你心里的秘密。”他看着陈韵如的双眼,“现在的你,到底是陈韵如,还是黄雨萱?”

她早已预料到李子维会问她这个问题。

但她仍硬是挤出黄雨萱的笑容,一脸像是听到什么荒谬事情的夸张表情,回答:“我当然是黄雨萱啊!我又还没回到原本的世界,怎么会是陈韵如?”

然而,当她这么说的时候,李子维看着她,却完全感受不到黄雨萱曾带给他的悸动。

“如果你是黄雨萱,当我问你是否记得这个地方,你应该会说这里就是你第一次对我坦诚你是黄雨萱的地方,再不然,就是你曾在这里告诉我,未来的2019年是什么样子,还有你跟王诠胜之间是怎么开始,又是怎么结束的!”李子维再也按捺不住,一句一句地质问,“但你首先想到的,却是黄雨萱来到这里前,你还是陈韵如的那天晚上,在这个公园里发生的一切。所以你是陈韵如,不是黄雨萱,对不对?!”

李子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一记重锤,不断捶在她的心口上,她急忙笑着想要否认,说:“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当我变成陈韵如的时候,同时也有陈韵如过去所有的记忆,所以我才会知道我来到这里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啊。”

李子维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三人合照的照片,翻过来将背面朝向她,逼问:“这你又要怎么解释?这是黄雨萱给我的照片,上面的字迹,跟几天前我在照相馆看你写出来的字迹,完全不一样!”

她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被拆穿了。

所有的谎言,都被识破了。

“陈韵如,请你别再装作黄雨萱的样子了!”李子维痛心地看着她,“告诉我,黄雨萱究竟去哪里了?”

她沉默。

“我就在这里!陈韵如,快告诉他实话!”

那道声音又出现了,在她脑海里激动地呼喊。

“陈韵如,告诉我,之前吻我的那个人,是你还是黄雨萱?”

“陈韵如,你快回答啊!快告诉他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告诉他凶手就是谢芝齐!”

“黄雨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说啊!”

李子维的逼问,还有脑袋里的那道声音不断交错冲击,她忽然举起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猛力地摇头,仿佛在抵挡抗拒着什么。

“够了!都不要再说了!”她终于崩溃大喊。

然后,她哀伤地看着李子维,问:“如果我说,黄雨萱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你……还会跟我说话,还会继续陪在我身边吗?”

尽管,她想自己早就知道了答案,但她仍想赌赌看。

但一如她第一次对李子维告白的那个夜晚,他脸上的表情为难又带着些疏离,他不用说出口,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垂下了头,一如以往的陈韵如,再也没有自信与勇气面对李子维。

以及面对这个世界。

她默默地转身离开,这时李子维喊住了她。

她转过头,见李子维一脸尴尬,同时带着恳求,问:“可以请你告诉我,黄雨萱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吗?她走之前,有说过她会再回来吗?”

陈韵如愣住。

李子维又问:“或者你知不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再见到她?”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李子维心里还是只有黄雨萱。

那个曾经偷走她身体的黄雨萱。

那个并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的黄雨萱。

泪水从她眼里落下,她却放肆地笑着,像在嘲笑李子维:“你还不知道吗?黄雨萱,还有你很像王诠胜,都只是我编出来的谎言!难道你还不明白,黄雨萱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吗?”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李子维面前,彻底抹杀黄雨萱曾经的存在。

所有人的眼里都只有黄雨萱,那她呢?

还有谁在乎原来的陈韵如?

既然所有人都否定她,为何还要让他们称心如意?

“这一切都只是我做的一个梦,我自以为是的美梦!”她笑着说,泪水却止不住地在脸上流淌。

这一切是多么可笑啊。

不管是她的爱情,或是她卑微的人生。

她硬撑着笑容,转过身,默默地离去。

床头的闹钟准时在六点半响起。

她伸手按掉闹钟,起床,刷牙洗脸更衣,一脸漠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仿佛这不过就是极其平常的一天,就像以往的每一天,没有任何期待。

走到客厅,电视开了整夜,里头的主播穿得一身喜气洋洋,预告着农历新年的到来,并且提醒今晚小年夜将有一波冷气团报到。

她走上前关掉电视,将倒在沙发上睡着的母亲轻轻扶起,送她回卧房休息。

走出房门的时候,陈思源正好也走出房间,一脸睡眼惺忪,一见到她便抱怨:“你怎么又没叫我起床?害我差点儿又要睡过头了!”

她微微低下头,轻声道歉:“对不起。”然后背起书包,准备去上学。

陈思源叫住她:“你怎么了?不会是被男朋友甩了吧?”

不过只是一句玩笑话,却如同刀割般再次凌迟着她。

她身子一顿,停下脚步,一时间只觉得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稀薄,要再迈出脚步,竟是那么困难。

陈思源看着她的背影,疑惑地问:“最近这半个月,你真的怪怪的,好像又变回以前的样子了。”

是啊,已经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里,李子维对她不闻不问,而她,也没有继续假扮黄雨萱的必要了。

她转过头,望着自己的弟弟,轻声问:“以前的样子,不好吗?”

陈思源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不好啊!我好不容易才开始喜欢你,拜托你不要又变回以前那样好不好?我真的很讨厌你那个样子。”他说完后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喃喃地说了句“要来不及了”,便匆匆走进厕所里。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仔细看过一眼姐姐脸上的神情。

她来到公交车站牌前,上车,然后下车。

她背着书包,耳朵里塞着耳机,低着头在校园里快速地走着,回避所有人的目光,像是生怕被人认出来。

生怕被人发现她曾经是个谎言。

甚至,她走过莫俊杰身边时都没发现,而莫俊杰也没有拦下她,只是忧心地看着她离去。

她低调地走进教室,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身旁的同学正抱怨着高三生涯的辛苦,放寒假也要来学校上辅导课,连小年夜也不例外。

她没有加入讨论,只是静静地听着,同学说到一半转过头,赫然发现她已经坐在位置上了,忍不住问:“陈韵如,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跟我们打招呼?”

她抬起头,轻声说:“我看你们聊得很开心,就不想吵你们了。”

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她不太对劲。

“陈韵如,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同学问。

“这阵子总感觉你又变回以前的样子了。”另一个同学搭腔。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问:“以前的我,不好吗?”

“当然不好啊!”同学半开玩笑地说,“以前你真的超级阴沉的,别说跟你说话,连接近都不想接近。”

“不过,前阵子跟你比较熟之后,才知道你其实很健谈,又很好相处,跟我们以前对你的印象完全不同。”另一个同学也说,“总之,我超不喜欢你以前的样子,拜托你别又变回去好吗?”

陈韵如笑了,眼神却是空洞的。

“是吗?其实,我跟你们一样,也很不喜欢以前的自己。”她说。

放学后,她不经意地在校园走廊上遇见李子维。

只见李子维脸色憔悴,眼神哀伤,像是这阵子过得不太好,她忍不住想上前关心,李子维见到她,却是一脸冷漠。

“请你不要这样。”他说。

她不解地望着他。

“请你不要再用和黄雨萱一模一样的脸看着我……”他转过头。

她愣住。

原来他的憔悴与哀伤,还是为了黄雨萱。

而对眼前的陈韵如,他依旧视而不见。

李子维再也不愿看她一眼,快步从她身边经过。

她觉得自己胸口里那剩下的最后一点什么,也破碎了。

她还在期待什么呢?

她也不想回家,于是慢慢踱到教学大楼前,抬头看了看顶楼,然后走了上去。

当她来到空无一人的顶楼时,她靠在墙边,眺望远方风景,冷风不断吹来,冷气团就要来了,接下来的几天都会是令人难以忍受的酷寒。

但她的心更冰冷。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你看到了吧,当我不再去模仿你,重新做回我自己,我身边的人都好不习惯,他们都好担心,都在问我怎么了?我应该要感到开心的,不是吗?但我知道,他们在乎、想念的,并不是原本的我,而是你之前所扮演的那个陈韵如。”

她露出苦涩的笑容。

她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没有人在乎真正的她?

她觉得好累,真的好累。

如果,她就这样消失了,是不是会比较轻松?

会有人想念她吗?会有人来找她吗?

她微微侧过头,仿佛在聆听什么,然后说:“你不用跟我道歉,我没有怪你。其实,在你闯进我的生活之前,我就不知道闪过多少次念头,想要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的眼眶微红,声音哽咽。

这是第一次,她对别人说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感受。

“可是我知道,如果我就这样让自己消失了,大家一定只会想,陈韵如好可怜,怎么这么想不开,陈韵如好可怜,她一个人这样活着,一定很辛苦,陈韵如好可怜……好可怜……好可怜……然后,我的消失就跟我的存在一样,简单的几句话就被带过,从此没有人再记得我……”她仿佛在低喃着从未有人愿意倾听的最后遗言。

她抹去泪水,眼睛里忽然绽放出异常的神采,说:“但自从你闯进我的生命后,我知道了如果我在今天被某个人杀了,那我的消失,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她露出微笑,“因为,这样大家就不会忘记我,也不会怪我为什么这么软弱、这么没有勇气了。”

她仰起头,被夕阳渐渐染红的天空,最深处就像血一般红。

“所以,其实我要谢谢你,黄雨萱。”她一脸期盼。

就是今天晚上了。

今天晚上,她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说完后,将脸上的泪痕抹干净,离开大楼。

当她独自走在校园里时,看到长廊的尽头有个人影。

那是谢宗儒。

还是谢芝齐?

不过,他是谁,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将要对她做什么。

此刻的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不再感到恐惧,坦然地走向那个人影。

谢宗儒也走了过来,两人交错而过时,目光短暂交会。

他看到她的目光,坦然无所畏惧,甚至带着期待与鼓励,顿时明白了。

时候到了。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陈韵如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扬起难以自制的兴奋笑容,快步跟了上去。

“李子维!”

正要骑车离去的李子维,听见莫俊杰喊他,叹了口气,转过头,说:“不要再说我了,我知道,即使陈韵如说黄雨萱是她编出来的,但我满脑子都还是想着黄雨萱,总觉得——”

“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莫俊杰焦急地打断他,“我刚刚看到陈韵如一个人站在教学大楼的顶楼,像是在对谁说话。”

李子维一脸困惑:“她说什么?”

“因为距离太远,我读不太清楚她的唇语,不过我想,我看见她提到了黄雨萱的名字。”莫俊杰说。

李子维整个人一震,连忙追问:“还有呢?她还说了什么?”

莫俊杰努力地回想:“我只隐约看到她说什么,如果她自己消失,大家只会觉得她想不开,很可怜,但如果她在今天被消失,那就不一样了,没有人会怪她……”

两个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被消失?”李子维问。

“我不知道,可是我觉得陈韵如现在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我很担心她会想不开,做出傻事。”莫俊杰担忧地说。

“她现在人在哪里?”李子维问。

“我不知道,我现在又找不到她了,才这么担心。我刚才打她手机,她也没有接。打去唱片行问,老板也说她没有到店里。”莫俊杰说。

李子维当机立断:“我们快分头去找她。所有她可能会去的地方,都去找找看!”

两个人很快跨上摩托车,但直到夜色降临,他们还是不见陈韵如的人影。

直到莫俊杰骑车经过一处产业开发道路,类似的场景让他猛地想起,陈韵如之前被袭击导致昏迷,案发现场正是在一处产业开发道路旁……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莫俊杰立即调转车头,踩足油门朝目的地飞快驶去。

她记得这里。

那栋废弃的工业大楼。

她从未想过竟会再回到这里,而且是为了迎接自己的死亡。

站在她面前的谢宗儒,脸上是梦想即将实现的兴奋,连说话时都带着些微颤抖:“你准备好了吗?”

她一脸平静,缓缓地点头。

谢宗儒掏出一支针筒,微笑地看着她:“我会用最美的方式,将你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底。”

陈韵如将成为他最完美的标本。

她看着他手上的针筒,尽管早已做好准备,但预想到即将来临的死亡,年轻的她终究隐约感到了恐惧与不安。

“那是什么?”她问。

“这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放心,我事前已经练习过,成果非常令人满意。”他说。

“那……会很痛吗?”她秀气的眉微微拧起。

他点点头,说:“会,而且会很痛很痛。”他缓缓走向她,“但你要明白,就是因为真的很痛,死亡才显得不那么可怕,对吧?”

她的胸口起伏加速,但仍强装镇定,看着他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他伸出手,爱怜地抚摸着她苍白的脸庞,她忍不住轻轻颤抖,为了要镇定,她硬是将自己的双手紧握成拳。

不怕。她不怕。

死亡不过就是一瞬间。

只要她消失了,就轻松了,再也不会感到痛苦与被遗弃的绝望了。

“闭上眼。”他的声音轻柔如同催眠。

她乖巧地闭上眼,感觉到冰凉的针头轻轻地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几乎就要无法控制自己,但他要自己不要急躁,一心想要好好地享受整个过程。

就在他要将针头刺入她的脖颈子时,另外一只手忽然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猛地抓住了他拿着针筒的手,他睁大了眼睛,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住手!”

脑袋里有道声音这么喊。

他愣住。

“不要!住手!”

他用力地甩甩头,将那道声音抛到身后。

就只差这么一步了,怎能让他来捣乱!

他想移开那只手,却发现手脚越来越不听使唤。

“不……就差这一步……就差这一步了……”他抗拒着。

“谢芝齐!”

不!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间点?

他猛地发出一声喊叫,接着脚步踉跄不断往后退,看到自己手上的针筒后,立刻将针筒扔得远远的,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陈韵如睁开眼,看到他一脸崩溃的模样,心头不解,问:“怎么了?”

谢宗儒却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仿佛看到什么怪物,又开始不断后退,直到踩到一块破水泥块,踉跄地往后摔倒。

“你……你……”他指着陈韵如,好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陈韵如咬咬牙,冲到他面前,情绪近乎失控,质问:“你不是说要杀了我吗?为什么还不动手?快点啊!”

谢宗儒只是异常慌张地喃喃着:“那不是我,那个人不是我,不要逼我……不要再逼我了……啊——!”他抱头大喊,忽地用力推开陈韵如,从地上爬起来,转头就逃。

她茫然地坐在水泥地上,只觉浑身冰冷。

连他都要放弃她了吗?

甚至没有人愿意要杀死她!

下雨了。

随着冷气团而来的冰冷雨水,将她身上仅有的一点余温,一点一滴地浇熄。

只剩下她了。

她总是害怕,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不想继续面对这样的世界。

她真的好累,好累。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着大楼尽头走去。

“陈韵如!”

是莫俊杰的声音。

她转过头,看到是莫俊杰,忽然笑了。

“莫俊杰,你来了。”她像是松了口气。

“陈韵如,你在做什么?”莫俊杰走上前。

“莫俊杰,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她弯下身,拾起一片尖锐的碎玻璃,朝他走去。

莫俊杰愣住,停下了脚步。

她把玻璃碎片交到他手上,说:“莫俊杰,请你杀了我好不好?”她的笑容有些凄凉,“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你不是说,只要我开心,我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吗?那请你杀了我好吗?”

莫俊杰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应,只能说:“你……你先冷静下来,不要冲动……”

陈韵如拼命摇头,神色满是恳求:“不行,如果我不能在今夜被杀死,那一切就没有从头开始的机会,又会变回以前那样,我不要,我不要这样……”

她受够了这样的人生!

“陈韵如,你在说什么?”莫俊杰焦心又困惑,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

陈韵如扔下了碎玻璃,在淅沥的雨声里,玻璃破碎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她用已经被玻璃划伤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拼命摇头,像是控诉般大喊:“够了!不要再说了!你们根本就不懂我的心情,尤其是你——黄雨萱!”

莫俊杰愣住。

她说了“黄雨萱”这三个字?

她在和黄雨萱对话吗?

陈韵如一面摇头,一面痛哭:“你根本不需要努力就能轻易得到我想拥有的一切,你没资格说你懂我!你没资格要我再努力一点!说什么一切都会变好,不会!不会变好!你根本不懂不被任何人需要、不被在乎、不被爱着,是什么感觉!”

莫俊杰缓缓地朝她走近,试图安抚:“陈韵如,你错了,这个世界上不是没有人在乎你,我就很在乎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给你看……”

陈韵如用空洞的眼神望向莫俊杰,注意力暂时被吸引。

莫俊杰一边要自己冷静,一边语气尽量柔和地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比谁都喜欢你、更需要你,我保证,我会用尽一切努力让你快乐,体会到被人深爱、重视的感觉……”

“被人深爱……重视……”她喃喃地说。

“对!”莫俊杰见她似乎听进去了,难掩激动地说,“我喜欢你,我不想你就这样消失!”

但陈韵如却冷冷地看着他,嘴角浮现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莫俊杰,你确定你真的喜欢我吗?”

莫俊杰错愕。

她轻声笑了起来,嘲讽地说:“你还不懂吗?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喜欢我!打从一开始,你就只是想拯救我而已!就像李子维当初拯救你那样!你只是想证明,你也可以像他那样去拯救另一个人!”

可她不想当他的实验品!

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被拯救。

她想要的,是结束这一切。

她真的已经很努力地尝试过了,可是每个人都还是在不断告诉她,要更努力一点、要更开心一点,不要再变回以前的陈韵如……

她双手捂住脸,不久,从指缝间流出混杂着血水的雨水。

宛如触目惊心的血泪。

莫俊杰看着这一切,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够了……放过我好吗?我不想再逼自己去变得更好,我好累,真的好累……就让这一切到此结束,好不好?”她放下双手,神情从未如此疲惫,冰冷的雨水很快冲刷掉她脸上的血迹。

“陈韵如!”莫俊杰激动地跪了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她,只能不断恳求,“我求求你不要想不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喜欢你!求你不要这样对我——不要这样……”他无助地哭了,但雨水很快就冲掉他的泪水,滂沱大雨甚至让他看不清陈韵如的身影。

她只是微笑地看着他,轻声说:“你有做过噩梦吗?你知道,如果做了噩梦,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时,该怎么办?”

“陈韵如,不要……”他多么想冲上前去阻止!但他怕自己一个闪失,反而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老天,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陈韵如根本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还会有人在乎她!

她慢慢往后退,莫俊杰这时再也忍不住,跳起来冲上前想要抓住她,但她已经走到了大楼尽头——

“陈韵如!”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往后仰倒坠落,脸上是满足的微笑。

终于,不会再有噩梦了。

李子维赶到时,只看到莫俊杰坐在路旁,神情茫然地抱着已经毫无生命气息的陈韵如,她身下是一片不断在雨水里蔓延的血泊。

他震惊到久久说不出话来。

直到附近有车经过,见到这副情景,打电话报案了。

警车很快就来了,刺耳的警笛声划破雨声,终于将李子维唤醒。

“莫俊杰?”他一脸不敢置信,“发生什么事了?陈韵如她……”

莫俊杰没有回应,只是木然地坐在地上,止不住地流泪。

当警察上前要带莫俊杰离开时,李子维冲上前激动地问:“莫俊杰,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杀了她?”

莫俊杰看着李子维,缓缓地吐出一句话:“是我。是我杀了她。”

“不可能!你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李子维立刻反驳。

莫俊杰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伤害陈韵如的人!

但莫俊杰转过了头,再也没有说话。

他浑身湿透地坐上警车,看着车窗外陈韵如仍倒卧在地上的冰冷遗体,直到警车开走,他渐渐再也看不见她为止。

这样,大家就不会忘记你了,他们也不会怪你为什么这么软弱、这么没有勇气。

他们只会记得,是他,莫俊杰,在这一天晚上杀死了你。

2019年,台北。

感受到浑身剧痛的同时,她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接着,她睁开了眼,立刻清醒过来,坐起身的同时不小心扯落了耳机。

外头也在下着雨,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发现自己满脸泪痕,接着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好黑、好暗,好冰冷。

好孤独。

那是她回到过去时,被锁在陈韵如心里的感觉。

她试图想要挣脱,但也许是穿越时空后,她对陈韵如本人的影响已经不如从前,这一次,她被陈韵如牢牢地锁在了心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韵如试图扮演她,欺骗李子维。

是她……其实是她,逼死了陈韵如。

谢芝齐说的一点都没错。

汹涌的罪恶感几乎要将她淹没,但至少,她总算知道陈韵如为何而死。

只要她还能回到过去,就能阻止这一切。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重新戴上耳机,迫不及待地按下随身听的播放键,随身听却毫无动静。

她焦急地一按再按,随身听就是没有任何反应,就在她不死心地连续按了十几下后,早已破烂不堪的随身听忽然从播放键处裂开,在她面前支离破碎。

她惊愕地看着那些早已破碎不堪的零件,久久无法回神。

随身听……再也不能用了……

她再也没办法回到过去了吗?

老师傅看着那堆支离破碎的零件,最终摇头。

黄雨萱早已猜到这结果,却还是忍不住更觉失落与伤心。

没办法了,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而在另一个时空里,那些无止境的相遇、相爱、相离又将重新不断循环,没有尽头。

而此刻的她,没有王诠胜,没有李子维,只剩下她自己。

从随身听坏掉的那天开始,她常常会梦到李子维。

在梦里,她还是在32号唱片行打工,但她不是陈韵如,而是黄雨萱。

念高中的黄雨萱,认识了李子维,还有莫俊杰。

但,每次梦醒,她都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

她感觉从那天之后,她的灵魂,好像有一部分随着陈韵如在1999年的那一夜一起死去了,同时,她好像也从陈韵如那儿带走了什么。

譬如,她开始写起了日记,而她过去是从来不写日记的。

她总是一边写着日记,一边问自己,如果,如果能够再回到过去,她会怎么做?

要怎么做,才能让陈韵如不要死?

但是,她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这天,她带着随身听的碎片,开着王诠胜留下的车,来到海边。

她将车熄火,看着一望无际的海洋,本想转换一下心情,却发现,不论她到何处,都只会想到王诠胜,或是李子维。

看着看着,她流下了泪水。

低头抹去泪水时,她看见一旁支离破碎的随身听,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从其中抽出那盘伍佰的磁带,然后她看见车上的卡式磁带播放器,想也没想,便将磁带放入,倒带,按下播放键。

熟悉的鼓声节奏响起,紧接着是那微微沙哑的沧桑男声——

所以暂时将你眼睛闭了起来……

黑暗之中飘浮我的期待……

她闭上双眼,让自己沉浸在歌声里,想象着,若是自己能再一次回到过去,她会怎么做?

尽管她知道,是再也回不去了。

当歌声播放到以往总会稍微变调的那一段时,忽然一个声音从她脑海里窜出——

“陈韵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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