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侦探在及时行乐派对

12.侦探在及时行乐派对

即将登台的演员屏气凝神,默默背诵着自己的台词——及时行乐派对那天晚上的花园就像这样一位演员。

一列列摆放香槟杯的桌案排放整齐;功能雾萤火虫只待点亮;各处的小亭子也准备就绪,供客人实践富于外星风情的恶习。默工交响乐团在调试乐器——乐器就是它们的肢体——制造出一阵阵柔和的杂音。一个焰火专家戴着高帽子,正将五颜六色的火箭放进类似迷你管风琴的机械里。

“那么,侦探先生,你觉得如何?”安如的服装基调是达里安历一周的最后一天:木星日。虽然那颗气态巨行星早已消失,但代表它的色彩却在安如的外衣上闪闪发亮,在树影下呈明红与纯白的色调。

伊斯多道:“像是老王国风格的派对。”

“哈,没错。几百个百万命秒就这么花出去了,这个花钱的法子还真不错。”安如拿起自己的命表,表用链子拴在他的马甲上,造型异常简单:黑色表盘,一根金色指针,“依你看,我遭盗抢的时间会在几点?”

“我们已经尽力做了准备。无论来的是不是赌王,都别想轻松拿到战利品。”

最终确定的安保方案是这样的:几处广场被精心安排在关键位置,奥黛特还从民声临时雇来了一批默工仆人,全是抵御虎怖机的攻击型默工,装备着各种专门的探测器和武器。伊斯多希望这就够了。他也想过是不是需要引入更加精密的黑市技术,但它们的作用恐怕还不足以抵消它们带来的问题。

“要的就是这股劲儿。”安如拍拍伊斯多的肩膀,“说起来,我们还从没讨论过你的报酬呢。”

“安如先生,请你相信——”

“当然,当然,你这么做十分高尚。我想把图书室留给你。也许你能把事情弄明白,或者一把火烧掉它。奥黛特已经拟好了合同。今晚结束之前我一定把隔弗罗转给你。”

伊斯多目瞪口呆地看着千年富翁,“谢谢。”

“不必谢我。给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找点儿麻烦罢了。说起来,今晚你邀请女伴了吗?”

伊斯多摇摇头。

“真可惜。好吧,死之前我还要最后放荡一把。失陪。”

伊斯多检查准备工作,又对来回巡视的默工下了几道指示——这些借来的默工一个个形如黑豹,身姿低矮,流线型的黑色外壳整洁锃亮。之后他走进一间客房,他的“月亮日”晚装已经摆好。他依然觉得衣服有些女气,在不合时宜的地方过于紧身,但他还是穿上了。他感觉似乎缺了点儿什么,这才想起缠结指环还在自己裤兜里。他掏出指环,把它挂在命表的链子上。

他暗想:原来怯场是这种感觉。


我和蕾梦黛特意没有准时抵达——稍微迟到才够派头,其他客人也跟我们一样。蜘蛛的士吐出男男女女,个个衣着精致:满眼都是赞西的丝绸、蕾丝和智能物质,如梦如幻。因为主题是“时间”,好多人都打扮成达里安历上的印度教男女神灵,还有行星、恒星。不用说,大家都把命表挂在显眼的位置。

蕾梦黛道:“真不敢相信,我竟然由着你把我哄到这儿来。”门口有身着闪亮号衣、脸戴面具的人形默工仆人接待我们。它先检查了共同记忆邀请函,这才领我们汇入人流。客人缓缓涌进日晷花园,又分散、汇聚成一个个小团体。酒杯相碰的声音、深情的火星新派音乐,加上众人的交谈,融合成令人陶醉的交响曲。

我朝蕾梦黛微笑。她打扮成了魅人的火卫一,白手套、低胸长裙,腰上一圈明亮的光环,光辉足以遮盖隐私部位。我只是陪在她身边的平凡孔雀,白色领带,几只装饰性的命表复制品,翻领上还夹了一朵花。

“相信我,我沾手的活儿里,就数这次最高尚了。”我说,“简直算是劫富济贫呢。”

“话虽如此。”她朝经过的一对男女点头致意,那两人打扮成了金星和火星,隔弗罗只稍微打开,确保自己能被人看见。“我们从不做这种事。说实话,它跟我们的原则恰好相反。”她腹部的那一小圈火卫一熠熠发光,正好突显她面部优美的骨架结构,让我联想到一尊希腊女神的雕塑。

“你那些戴面具的朋友不是需要证据吗?我们会把证据带给他们的。”我从一个默工仆人的托盘里端起一杯香槟,又作势拂去它外套前襟上的一粒灰尘,趁机从我的花里给了它一剂无色无味的东西。那是计划的A部分,威力挺大,需要早点释放,因为它要花些时间才能起作用。“别担心。只要你那位朋友能帮我们做个介绍,一切都会如丝般顺畅。”

安保情况如何?我悄声问米耶里。她留在酒店做后援,与培蝴宁一道协调我们的行动。很少,她说。但还是超出了你的预期。我担心战争默工,它们的探测器很像样。

“帮个忙好吧,”蕾梦黛说,“别像这样安慰我。走,咱们去交际交际。”

邀请函是蕾梦黛搞到的,不费吹灰之力。克里斯蒂安·安如经常赞助艺术家,又对王国时期异常着迷;而蕾梦黛在音乐学院有个朋友,觉得蕾梦黛应该跟安如聊聊自己的歌剧构思。当然了,派对上多的是急于出名、四处寻找赞助人的艺术家,但蕾梦黛的朋友保证把我们介绍给安如本人。这对我已经够了。

“蕾梦黛!”一个矮个女人朝我们招手。她年纪已经不轻,智能物质裙子状如沙漏,只是缺了玻璃:你看不见布料,只有红色的火星沙顺着她十分丰满的身体往下流。那效果真能把人催眠。“见到你真是太高兴啦!这位英俊的绅士又是谁?”

我朝对方鞠躬,同时按照礼节要求稍微打开隔弗罗,但又留意不让她对我的容貌留下持久记忆。“拉乌尔·德·安德雷斯,为您效劳。”蕾梦黛向对方介绍了我的假身份:谷神星来的移民。沙漏女士的隔弗罗透露说她是索菲亚·德尔·安吉洛,音乐与戏剧学院的讲师。

“放心吧,肯定能想出让你效劳的事儿。”索菲亚道,“说起来,可怜的安东尼怎么样了?其实我还挺喜欢他的头发呢。”

蕾梦黛有些脸红,不过没有应声。索菲亚朝我挤挤眼,“你要当心啊,年轻人。她会偷走你的心,再也不还给你。”

“嘘,别把人吓跑了。逮住他我可费了不少工夫。”蕾梦黛说,“瞧见主人了没有?”

索菲亚胖嘟嘟的脸颊泛起沮丧的红晕,“没,还没呢。我找了将近一个钟头。我真的认为他应该听你讲讲你的新作,可听说今晚他只跟一小群密友会面。知道吗,我觉得他好像真的怕了那个叫赌王的家伙。真恐怖。”她压低嗓门。

蕾梦黛问:“什么王?”

“你没听说吗?”索菲亚道,“传闻说有个异星的罪犯不请自来——居然还事先写信通知安如。真是好激动啊。克里斯蒂安雇了个侦探,你知道,就是报上的那个年轻孩子。”

蕾梦黛瞪大了眼睛。通知安如?米耶里在我脑子里咬牙切齿。通知?

我压根儿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我抗议道。这是真话。前几天的准备工作太紧张了,实在没工夫加入额外的花里胡哨。我突然感到一丝遗憾:送一封回函给主人,这一手真是漂亮,我怎么没想到。我发誓,不是我干的。跟上回那伙盗版分子是同样的情形。有人知道了我们太多的秘密。

行动取消。米耶里说,如果他们已经在等你,风险就太大了。

别傻了,机不可失。现在只不过更刺激一点点。再说我已经有主意了。

米耶里道:没有商量余地。

你是说咱们要夹着尾巴逃跑吗?你算什么战士?暴力的部分你能对付,剩下的就留给我判断吧。我就是干这个的。只要瞄见麻烦的影子,我们立刻就撤。

米耶里略一迟疑,最后说:行,但我会时刻监视你。

知道你会。

蕾梦黛感谢索菲亚为自己费心,我们随即跟她道别,朝一块空地旁的小亭子走。杂技演员正带着两头大象表演节目,大象的鼻子摇晃着火炬,画出繁复的图案。旁边还有一大群受过训练的巨型鹦鹉,构成一片尖叫的五光十色。

“我早知道这主意不靠谱。”蕾梦黛说,“这下子,咱们再也别想靠近安如了。还有——他跑这儿来干吗?”空地对面有个年轻人,又高又瘦,头发蓬乱,穿着不大合身的黑色和银色衣裳。他在人群中溜达,一脸心不在焉,好像在做白日梦。

“就是那个侦探?”

“伊斯多·博特勒,对。”

“有意思,看样子跟安如关系很密切呀。”

蕾梦黛冷冷地看我一眼,“别把他扯进来。”

“干吗不呢?”我掂量脑中的魂灵儿盗版工具。我以前从没用过身份窃取引擎,但它就在那儿,等着大展身手。“你认识他,对吧?有什么隔弗罗权限跟我分享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

“得了,别那么一本正经。”我说,“咱们可是来犯罪的。有什么工具都要尽量用起来。”

“对,他的隔弗罗我有很多。”她说,“你想怎样?”

“噢?是老情人?又一个被你偷了心的?”

“不关你事。”

“帮帮忙。把他的隔弗罗给我,然后咱们就能开工干活儿了。”

“不。”

我抱着膀说:“那好吧。行动取消,让那些藏头露尾的木偶师继续拉你们的线。他们的线。他的线。”我指指侦探和周围的人,“我之前说的正是这个意思,想赢就得妥协。”

她转身不看我,脸绷得紧紧的。我想拉她的手,可她不肯松开手指,“看着我。让我去做,你不必去。”

“见鬼。”她抓住我的手腕,“但我给你的一切,事成之后你都要还我。你发誓。”

“我发誓。”

“而我也发誓,”她说,“如果你伤害他,你会巴不得自己仍旧待在监狱里。”

我看着那个年轻人。他靠在树干上,眼睛半闭,几乎像是睡着了。

“蕾梦黛,我没打算伤害他。好吧,也许稍微伤他一点儿自尊。对他有好处。”

“对别人有好处的事向来不是你的强项。”

我摊开双手,略一鞠躬向她告辞,然后去见那个侦探。


伊斯多很警觉。他四处走动、观察、推理,从来来往往的隔弗罗之下看出各种行为模式:这儿是那位作曲家在逗引旁人称赞自己,等会儿默工要演奏的就是他的作品;这边有一个默工复活主义者,正游说安如捐款支持自己的事业。他尝试撇开眼睛,专注感受,用心灵的指尖拂过周围的一切,像阅读盲文一样阅读现实,寻找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晚上好。”

伊斯多的专注被打破。他抬起头,面前是个深色皮肤、戴白色领带的男人。陌生人比伊斯多稍矮,看不出年龄,马甲上闪烁着装饰性的金表——在伊斯多看来过于浮夸了。尽管萤火虫照明稍嫌黯淡,他依然戴着蓝色太阳镜。他翻领里夹了朵特别鲜艳的红花,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女性香水味,清新的松树香气。

那人摘下眼镜,厚厚的眼皮让他的笑容显得沧桑。他眉毛颜色很深,几乎像是勾画出来的。他的隔弗罗小心地关闭着。

“嗯?”

“抱歉,我在找……怎么说的,私密的地方?”

伊斯多皱眉道:“抱歉,什么?”

“就是……那个,方便,你明白?”

“噢。你是异星客?”

“对。吉姆·巴内特。恐怕我不大知道怎么在这里走动。”那人敲敲太阳穴,“我的大脑,还没调整,明白?能帮我吗?”

“当然。”伊斯多传给对方一小段共同记忆,指明城堡里洗手间的位置。与此同时,代表头痛即将来袭的刺痛一闪而过。也许是工作强度太大了。

那人咧开嘴,拍拍他肩膀,“啊!多么方便,非常感谢。祝你愉快。”说完他便消失在人群里。

伊斯多正考虑要不要派一个卫兵默工留意此人,却又被附近一处广场的异状吸引了目光。有个打扮成水星日的矮个男人,看着十分眼熟。此人浑身闪耀着银色,散发着热气,头戴一顶带翅膀的头盔,正跟一个年轻女人交谈——她打扮成双子座,功能雾投影忠实地模仿着她的一举一动。男人的眼睛紧紧盯着远处的某个地方。

伊斯多对一个默工耳语几句,自己走到那对男女身边,碰碰男人的肩膀。

“阿德里安·吴。”

记者吓了一跳。

伊斯多道:“咱们谈谈。”

“可我有请柬。”吴抗议道,“安如自己到处撒请柬来着。这报道我不能错过。不过在这儿看见你我倒是挺吃惊的,有什么需要让读者知道的情况吗?”

“没有。”伊斯多皱起眉头,“你在拍模拟照片吗?”

“那个嘛——”

一个攻击型默工无声地走到伊斯多身旁,没有面孔的脑袋盯着记者。听不见的次声波嗡鸣环绕着默工,震动着伊斯多的胸腔。吴瞪着默工。

伊斯多说:“这儿的安保由我负责。”

“可是——”

“东西给我,我就让你留下。”

吴摘下头盔,从上面拧下一个圆柱体递给伊斯多。模拟相机,看样子由下巴上的系带触发。这种原始仪器使用感光胶片,因为过于简单,反而不受隔弗罗影响。

“谢谢。”伊斯多又朝双子座点点头,“跟这人讲话千万当心。他闹出麻烦了就告诉我。”他朝吴微笑道,“你可以以后再感谢我。”

第一支舞已经开始。伊斯多觉得应该奖励自己,于是找了杯白葡萄酒。他看看时间:安如还剩一小时,之后就是早已定好的死亡时刻。

也就在这时候,他才发现链子上的缠结指环不见了。他的心脏一阵剧烈跳动,赶紧瞬目与蓝墨镜会面的情形。他发现陌生人偷了指环,动作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对方先从链子上摘下命表、再拿走指环、又把命表放回去,整个过程只花了几秒钟,期间一直与伊斯多交谈,而且用隔弗罗尽可能遮掩了自己。

伊斯多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浏览派对的几处广场,又将那人的共同记忆发送给奥黛特和默工卫兵。但那人不见了,要么已经离开,要么就是用隔弗罗掩盖了行踪。他发疯似的四处走动,企图定位所有没有敞开的隔弗罗。他毫不怀疑那人就是赌王若昂,而且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就藏在某个隔弗罗模糊效果底下。可那人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他为什么来跟我说话?只是为了嘲弄我吗?或者——他再次感到一阵古怪的头痛,还有一种奇特的既视感,好些面孔在眼前闪过,仿佛他同时身处两个地方。

他拿出自己的放大镜和吴的相机,着手查看胶片。佐酷机械即刻把胶片上的颗粒转化成全彩图像。他轻敲放大镜的圆盘,迅速翻看照片。名媛淑女、表演者,还有——安如。看时间戳,这是几分钟之前才拍的,千年富翁正与一群朋友开怀大笑,其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一身黑色与银色服装,头发蓬乱——

伊斯多扔下相机,拔腿就跑。


复制侦探的物理特征只花了几秒钟。我们的主人十分周到,考虑到客人或许需要进行宣泄肉欲之类的地下活动,于是准备了好些提供完全隐私保护的小亭子。我进入这样一座亭子,将他的三维形象打印到我自己的皮肉里,又模仿他的着装给衣服重新编程。并不需要完全一致,许多东西都可以隐藏在隔弗罗下。

我心不在焉地瞅瞅偷来的指环:显然是佐酷技术。我把它放进兜里,稍后再仔细研究。

真正的麻烦在于他的身份签名,所以我才需要蕾梦黛给的隔弗罗。我还需要培蝴宁的量子计算能力,好尽量接近他的命表用以自我认证的量子态。

我跟飞船来回传递数据。飞船说:我还以为做贼很容易呢,这可是实打实的苦工。

“我早说过,乏闷和极度恐惧。”无数记忆在我脑中滚动,飞船与身份窃取引擎正在协同处理它们。我尽量遵守对蕾梦黛的承诺,不去偷看对方的记忆。几幅画面一闪而过:一堵刻着空白面孔的高墙、一个喉咙上嵌了佐酷珠宝的女孩。这些记忆带着一股奇特的纯真气息。我不由感到奇怪:这样的孩子,怎么会跑来追踪魂灵儿盗版者和我这种罪犯呢?

我把这些抛到一边。我要偷的不是侦探的过去,而是命时。魂灵儿引擎“叮咚”一声,宣告大功告成:它开始与我那只已经破解的命表对话,让世界以为我是伊斯多·博特勒。但他的命表很快就会与环境隔弗罗更新他的身份签名,所以我必须抓紧时间。我检查了剩余的装备:Q蜘蛛和我脑中的触发机关。该上演重头戏了。

我模仿侦探那种心不在焉、漫无目的的步子,慢慢接近安如。借来的隔弗罗让我终于能看见那群人。我的目标正跟一个穿冰白色衣裳的高个女人说话,看上去醉态可掬、情绪高涨。

“博特勒先生!”一见我他就大喊道,“坏蛋狩猎行动进展如何?”

我说:“坏蛋太多,难以抉择。”安如笑不可遏,但白衣女人好奇地看着我。最好赶紧完事。

“看得出来,你心情很愉快。”安如说,“好得很!为好心情干杯。”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从路过的默工仆人盘里拿过另一杯酒递给安如,同时吩咐Q蜘蛛行动。它顺着我的胳膊跳到安如掌心,旋即消失在气态巨行星服装的袖子里。它的目标是他的命表。

Q蜘蛛花了三天时间才长成,又经过一场漫长的争论之后,米耶里才同意我摆弄这具索伯诺斯特蜘蛛身体。其设计方案是我和培蝴宁的点子:Q蜘蛛长在我肘窝里,活像一小团长了许多条腿的肿块,它肚子里储存着少量EPR态注释1,我和米耶里跟飞船的超密通讯用的就是这东西。我朝安如微笑,同时用大脑指引它。

“想不开心也难,”我说,“尤其焰火表演就快开始了。”

找到了。蜘蛛落到他的命表上,接着爬进去,将极细小的Q粒子线与命表里的离子阱相连:这里储存着安如私人专属、无法伪造的命时单元。命表将这些量子态一个接一个传送到复活系统,为他作为人类的生命进行倒计时。蜘蛛将窄窄一束信号射向培蝴宁。一、二、三……十……一共六十秒命时,以量子形式传输,再在空中转化为量子态,储存在培蝴宁的翅膀里。好。

安如皱眉道:“焰火要留到今晚我的关键时刻。”

我笑了,“每一刻不都是关键时刻吗?”

安如再度放声大笑:“博特勒先生,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找到了幽默感,无论在酒杯杯底还是在漂亮姑娘的嘴唇上,但我一样为你高兴!”

“赌王先生吧?我猜是。”

侦探站在我面前,身边是两个默工卫兵:油光闪亮的黑家伙,纯粹的力量与残暴。我扬起眉毛。比我预料的还快,快多了。刚才对他鞠的那一躬,他受得起。

“愿为您效劳。”我让自己回归本来面目,又朝安如露出笑容,“您实在是热情好客,不过恐怕我得先走一步了。”

“赌王先生,务必请你留在原地别动。”

我把我的花抛向空中,同时在脑中想象自己按下了红色的大按钮。

焰火同时升空。天上布满双螺旋和三螺旋的火焰,星星爆裂成银色的雪片和突如其来的霹雳,亮紫色的纸屑瀑布般落下,随后两枚蓝色火箭描画出代表无限的符号。空气中一股火药味。

在我周围,派对中止。默工卫兵变成雕像,音乐逝去,安如手里的酒杯落地,但他本人依然直立,眼神空洞。几个人缓缓瘫倒,但派对上的绝大多数人仍旧站着,眼睛盯着很远很远之外的某个地方,却又什么都没看见。焰火在我们头顶嘶嘶明灭。

这一招又是从魂灵儿盗版手册里学来的:视觉基因病毒,让脑细胞对某些波长的光特别敏感。原本当然是为了上传,稍作改动就能用它引发短暂的停滞状态。看来花的传染速度超出了我的预期。这座行走之城的焰火制造商只有那么几个,贿赂他们、借口说要给安如先生一点儿无害的惊喜,再简单没有了。

我用隔弗罗将自己包裹,从呆滞沉默、无思无虑的人群中穿过。蕾梦黛在花园门口等我,她也裹在彻底的隐私里。

我问:“你确定不想跳支舞再走?”我闭上眼等她扇我耳光,却迟迟不见动静。我睁开眼,发现她看着我,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表情。

“他的隔弗罗,还给我。快。”

我照做了,将涉及侦探记忆的所有权限都还给她,将他从我的自我中清除,回到仅仅身为赌王若昂的状态。

她长叹一声,“好多了,谢谢。”

“隐藏我们行踪的事由你们那伙人负责,是这样吧?”

“别担心,”她说,“只管去完成你接下来的任务。”

“想想看,接下来我要去死呢。”我说,“也许这能让你开心些。”

我们来到一处公园,周围黑漆漆的,蕾梦黛化身绅士,飘到空中。即将熄灭的焰火反射在她的银面具上。“我从没希望你死。”她说,“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复仇?”

“等你猜出来了,记得告诉我。”说完她就消失了。


最不可思议的是,十分钟后,众人苏醒,派对继续进行。乐队接着刚才的地方演奏,谈话声再度响起。当然了,话题只有一个。

伊斯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和奥黛特领着默工搜索地面和花园的外记忆,一遍又一遍,但赌王无迹可寻。挫败与失望沉甸甸地压在他脑袋里,临近午夜他才又回到派对。

安如向大家敞开自己的隔弗罗,成为关注的焦点。人人赞美他面对窃贼的勇敢表现,他也十分享受。但最后他挥挥手。“朋友们,我该离开你们了。”他说,“今晚多了一出意料之外的戏码,感谢大家耐心观赏。”众人大笑,“但至少他空手而归了——这要多谢我们的好朋友、英勇无畏的博特勒先生。

“我本打算在床上,在这两位可爱的女士中间度过最后一刻。”他搂着两个蛇街名妓说,“没准再被大象压扁。”他朝人群背后的远处举起酒杯,那两头厚皮动物就矗立在那里,“但也许这样更好些,跟朋友们一起。时间的意义全看我们如何诠释它:相对、绝对,有限、无限。我选择让这一刻变成永恒,这样一来,当我清理你们的下水道、保护你们不受虎怖机伤害、把你们的城市背在背上时——我还能想起,拥有这样的朋友是什么感觉。

“那么,带着一杯酒,还有一个吻,”安如把两个姑娘挨个亲一口,“或者两个——”众人大笑——“我这就去了。再会,咱们——”

他摔倒在地,杯子落下。伊斯多朝一动不动的千年富翁眨巴着眼睛,又看看表。离午夜还差一分钟。怎么回事?他的计划明明那样精确,直到最后一个字。然而周围到处是欢呼和开香槟的声音,淹没了他的思绪。

复活师来带走尸体,派对变成追思守夜的庆祝活动。伊斯多端着一杯酒坐下,开始推理。

指爱因斯坦-波多尔斯基-罗森悖论,Einstein-Podolsky-Ros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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