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南市有一家连锁中药大药房,叫惠民堂,里面主要卖各类中成药和中药材,包括名贵珍稀药材。同时还有坐堂的老中医,进行现场诊治,听说老中医都是退休的中医,还有一些是民间神医。
吴畏想,这种地方的中医应该非常正宗了吧,至少不用再做西医的检查了。想到这里,吴畏立刻开着车,去了惠民堂。
惠民堂的气氛果然是很中医,到处弥漫着中草药的味道。整个药房宁静、肃穆、古风,药柜和家具都是红木的。墙上挂着很多镜框,镜框里贴着一张张老旧发黄的药方,全是毛笔小楷,都是旧时医生亲笔题写的,每个方子下面还盖着医生的红色印章,别提多有年代感了。大堂的里间隔出好几个诊室,每个诊室里都有一位坐诊的老中医,其中几个鹤发童颜,目光炯炯,穿得仙风道骨,光是从外表看,就知道水平肯定很高。
吴畏转悠了一圈,找了位最有仙气的医生。这位医生看着也就60多岁吧,慈眉善目,精瘦精瘦的,头发没多少,下巴上长着白而长的胡须,飘浮在胸前,很像武当山的道长。
吴畏感觉特别踏实、安全。他坐下来笑笑,什么话也没讲,把手伸给老中医,意思是先把脉。没想到老中医捋捋胡须,轻轻地摇了摇头。
“医生,您……也不把脉吗?”
老中医慢悠悠地说:“中医看病,望闻问切。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而知之谓之巧。最好的中医只要一看就能看出病人的病,普通医生才第一步就切脉呢。”
吴畏听傻了:“啊,原来是这样。那……那为什么电视里的那些神医,给皇上看病都得切脉啊。”
老中医乐了:“给皇上看病,谁敢看皇上的脸啊,更不敢靠近闻了,问话也不能太多,皇上哪有那耐心,只能切脉。”
吴畏觉得太对了,顿时对老中医的医术生出许多敬仰。
老中医又慢悠悠地说:“咱不急着切脉啊,让我来看看你,说说你的情况。你别急着说。”
吴畏心想,这个好,像是考试,但是病人是考官,医生是答题者,要是答错了,就说明水平不行,立马换人。
老中医把吴畏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起来,这小伙子虽然长得眉清目秀,岁数不大,但是身体一看就知道不好,坐没坐相,弯腰驼背,显然没啥力气。脸色蜡黄,嘴里说话口气很重,脾胃肯定有问题。呼吸声音挺大,看着就感觉费力,估计肺也不会好。穿得又比正常人多,怕冷是一定的,多半阳虚。
如此这般地打量和分析了一番后,老中医又故作沉吟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你啊,是个虚证。”
吴畏心里一喜,不错啊,答对了,但仍然不动声色。
老中医又说:“工作太累了,累病的。”
吴畏还是不说话。
老中医盯着吴畏的眼睛,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低低的,但又斩钉截铁地说:“肾虚!”
天哪!全中啊。吴畏再也掩饰不住崇拜的眼神了,立刻竖起大拇指说:“神医啊神医,简直比西医的检测仪器都厉害呢,只看了两眼,就说中病因啦。”
老中医松了口气似的,得意扬扬地往后一靠,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基本功基本功,这些都是最基础的本事,谈不上神医。”
吴畏还是忍不住夸赞:“您真的太厉害了,到底是老中医,看您的样子就知道有本事。实话告诉您吧,我确实是慢性肾炎导致的尿毒症。我估计这个您就不一定能看出来了,但是这跟您水平无关。这要确认的话,西医也必须做检查,看指标。但是光看看,就能看出我肾虚,您真太了不起了。”
老中医笑笑说:“小伙子,你急什么,我本来刚要说你得了尿毒症,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说呢,你就说了。”
吴畏惊讶地说:“啊?尿毒症您也能看出来啊。”
老中医一边捋着胡子,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嗐,这些都是基本功、童子功,看多了,自然就能看出来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个老中医就是神医本人了。吴畏对他信服得五体投地。吴畏还特意问了这个老中医,他是不是什么真热假寒、真实假虚之证。老中医直摇头,说:“谁跟你说的这些话啊,一听就是外行充内行。你就是虚证,得补。如果真是实证,那就要泻了。就你虚成这样,再用泻法,非死不可。”
吴畏心里一惊,冷汗都出来了,幸亏啊,来了惠民堂,要是直接用了老钱的药,还不知道什么后果呢。
老钱这个自学中医的,说到底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就是不行啊。
老中医按照肾虚证,给吴畏开了一个有30多味药的大补方,里面有各种补肾药:补骨脂、菟丝子、鹿角胶、淫羊藿、杜仲、海狗肾等。他一边开,一边斜着眼睛问吴畏:“是不是很久没有和老婆亲热了?”
吴畏尴尬地笑笑。
老中医得意地说:“说不定吃完我这药,就能起来战斗了。不过你身子虚,得克制住啊。”说得好像这药是伟哥似的,搞得吴畏既高兴又紧张。
那个大药房里和中药相关的东西都有卖,在老中医的指点下,吴畏还买了一个电熬药锅,可以自动计时,调整大小火。只要把药和水放进去,定好时间就不用管了,药熬好了会自动断电。吴畏觉得这个熬药锅简直是太实用了,他完全可以放在小旅馆里用,又安全又方便。
这次看病,心情愉悦,堪称完美,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贵了,买锅加药材的钱,总共3700元,不走医保。但是,老中医的那句话一直响在耳边:说不定吃完我这药,就能起来战斗了……
起来战斗。
来战斗。
战斗。
斗。
逗谁呢?吴畏喝完三服药后,彻底起不来了。不是那个,是他自己。
此时的他躺在旅馆的床上,盖着两床被子,还是觉得冷得发抖,身上没有一丝暖意。但很奇怪的是,他觉得身体里面是热的,口干舌燥,手脚心滚烫,而且好像还发了低烧。心烦,无法遏制的烦躁,一分钟都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开始飞速旋转,他感觉身体随时都会被脑袋里的离心力给甩出去。小便特别特别黄,还彻底便秘了。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心慌心悸得厉害。他觉得自己连爬起来去透析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想叫辆救护车。
其实前一天吴畏就已经很不好了,晚上实在没力气从旅馆回家,所以就给沈鸿打了电话,强打起精神,语气故作生气地说,手上有几票红酒进口单子报关的时候出了问题,被上海海关扣住了。他必须立刻赶去上海处理一下,还假装埋怨现在这些年轻人也不知道怎么办事儿的,真是让人操心。当时沈鸿忙着照顾毛毛,也没太往心里去。这种事情以前常有,她早习惯了,她知道吴畏公司有一套洗漱用品,就是方便他随时拎包走人的。因此,她没有半点儿怀疑,匆匆地挂了电话就去教毛毛念字读汉语拼音去了。
现在上小学前,孩子必须学会拼音和部分汉字,因为大家都学,老师到时候会讲得非常快。如果不提前掌握,孩子只是跟着课堂学习,是根本跟不上的。到时候伤害了孩子的学习积极性,让孩子觉得学习困难那就太糟糕了。所以,所有的学前家长都很紧张,暗自较劲,每天把孩子从幼儿园接回来以后就要开展各种辅导。沈鸿当然也不例外。吴畏是完全指望不上的,老沈又不会汉语拼音,只有靠她自己了。所以吴畏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沈鸿也不太在意,她真的忙不过来。
安顿好沈鸿那边,吴畏算是放下了一颗心,他就自己安心在旅馆休息,想着过两天等身体恢复一些了就回家。当时他还没想到可能是中药的问题,所以今天又煎了第三服药喝下,结果就出现了这种严重的后果。本来他还想着要不要扛一扛,观察一下再说。但是今天是透析的日子,他必须去。叫救护车好像有点儿太夸张了,而且就在家门口,别给邻居看见,不过他自己又实在没力气爬起来出去叫车。
他拨通了老李的电话。
生病这事儿,只有老李知道,吴畏也不想再让其他任何人知道了。虽然吴畏有两个关系比较好的哥们儿,但他们都是吴畏和沈鸿的同学,他怕这俩哥们儿因为心疼他,把生病的事情告诉沈鸿。都瞒了这么久了,不能功亏一篑。所以,这时候就只能找老李,除此之外,确实再没有可以寻求帮助的人了。
老李几乎是扛着吴畏上车的,幸亏吴畏已经瘦了十来斤了,否则老李也真是弄不动他。吴畏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奄奄一息。
上车后,吴畏跟老李说:“老哥,这辈子欠你太多了,不知道怎么报答,下辈子再还吧。”
老李说:“闭嘴,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瞎客气。”
到了医院,医生并没有给吴畏透析,而是直接收治入院了。情况真的很危急,医生以为吴畏是血透并发症导致的冠心病或者心脏衰竭,而且从吴畏烦躁异常的表现来看,还有可能是神经系统的问题。总之,必须入院后才能边治疗边检查。医生让老李赶紧去办入院手续,顺便问了一句:“你是病人家属吗?”老李摇摇头。医生着急地说:“那就赶紧把病人家属喊来,现在情况危急,说不定要下病危通知书,一会儿如果要抢救还要家属签字,光是你在这里没用的。”
老李想了一下说:“他没有家属了,离婚,父母双亡。”
吴畏躺在病床上,老李说的每个字,他全听到了。是的,没错。在法律上,他确实已经没有亲属了,他离婚了,父母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