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动物没有弗洛伊德所说的心理防御机制,这是动物和人的另外一个重大差异。我们从动物身上看不到心理分析中的投射、转移、压抑和否认。心理防御机制可以使人免于焦虑,而所有的防御机制都在一定程度上依赖于压抑。通过压抑,你可以把你所恐惧的一切事物都压迫到无意识领域,而把意识集中于其替代物。在更高级更成熟的防御机制如幽默、利他和理智化中,你用欢乐、同情和思考把真实的情感,即恐惧,驱逐到意识之外。
我认为动物没有弗洛伊德所说的防御机制,主要是因为动物和自闭症患者似乎没有压抑,即使有也比较少。我本人就没有弗洛伊德所说的任何一种防御机制,见到一般人利用其防御机制时,我总会感到非常吃惊。如果肉类加工场生意变得不景气,我会说“这样可不行”,其他人则认为我过于消极,但事实并非如此。局外人一眼就可以发现这种做法行不通,但身在其中的人却往往看不到这一点,他们的防御机制在保护他们,在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之前,他们无法面对现实,这就是“否定防御”机制。我无法理解,甚至想象不到它到底是怎么起作用的。
一般人可以把不好的事情从他们的意识领域赶到无意识领域,但我不能,因为我没有无意识。当然,一般人也不可能总是把不好的事情束之高阁,但至少他们在这方面比我有更多的自由。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看有强奸和血腥折磨镜头的暴力电影,这些镜头会留在我的意识之中挥之不去。一旦映入眼帘,就会一直记在心中。唯一能够将不好的形象隔离在意识之外的办法,就是去想别的事情,但即便如此,不好的形象还是会像互联网上的弹窗广告那样蹦到脑海中。在我看来,正常人的大脑内部好像有一个弹窗拦截器,但我的大脑里没有。要想阻止一个弹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特意点开一个新窗口。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大脑没有无意识,但估计这可能和我的思维方式有关,我的“本族语”是形象,不是文字。许多研究表明,大脑中负责语言的区域可以把形象堵在记忆之外。语言并不能取消形象记忆,形象还是在头脑里,但语言可以阻止这些形象进入意识,心理学家称其为“词语遮蔽效应”,我将在关于动物思维那一章对其展开讨论。尽管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没有无意识,但或许和我的语言能力也有关系。对我来说语言能力并非自然形成的,所以也许大脑中的语言区域无法像正常人那样把形象遮蔽起来。
从没有无意识推理到没有防御机制,似乎思维上的跳跃太大,但我的亲身体验告诉自己,事实的确如此。没有人做过动物防御机制的试验,但从动物的行为来看,它们似乎也缺乏这种机制,动物从来不会把危险的情况当成安全的来处理。也许你见过狗在恐惧时也会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两者并非一回事。狗知道它有危险,这是它的惯用策略,比如在遇到另一条好斗的狗时,假装若无其事可以避免进一步激怒对方。
我的一位朋友养了两条狗,一条是性情温顺的雌性柯利犬,另外一条是气势汹汹的金毛猎犬(你也许想象不到金毛猎犬气势汹汹的样子,但这条的确如此)。当朋友带着柯利犬逛街时,遇到两条趾高气扬的德国牧羊犬,柯利犬会径直往前走,就像是又聋又瞎一样,对德国牧羊犬视若无睹。它这么做是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注视就是一种挑衅行为,因此它转移自己的视线,避免对它们形成挑战。
当独自面对其他的狗时,柯利犬只是装作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但并没有压抑自己的恐惧,而是有意识地克制了自己的适应性反应。所有的动物都会对移动的物体做出适应性反应,这是自然而然的行为。柯利犬不可能看不到两条冲它迎面而来的德国牧羊犬,但它假装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