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闯时隔近半年才又把微博捡起来重新投入使用,一方面是因为他感觉风波确已过去,另一方面是他亟需有个大喇叭对外发声,遗憾的是粉丝数掉了不少,他也搞不清是被他拉黑的多还是人家主动“取关”的多。
2014年初萧闯偶然接触到一个新东西叫ASMR,是四个英文词的首字母缩写。当年为出国背的那点词汇量早已忘光,那四个英文词都似曾相识但合在一处反而更不解其意,据说翻译过来是“自发性知觉经络反应”。萧闯一听就骂,这是中文么?我怎么完全不知所云。对方耐心阐释大致意思就是借助以听觉为主的感官刺激来获得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感。萧闯立马来了兴趣,刺激?愉悦?能不能让我试试?对方给萧闯戴上耳机,说您最好闭上眼睛、用心聆听。萧闯闭眼皱眉开始听,很快眉头渐渐舒展,面容变得安祥,带着些许似有似无的笑意,竟有几分蒙娜丽莎般的神韵。对方等萧闯惊异地睁开眼睛才笑着问感觉怎么样,萧闯反问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对方也反问您感觉是什么声音,萧闯歪头回想说好像有人在对我的耳朵轻轻吹气,同时对我说着什么,虽然我根本不记得小时候我妈抱着我睡觉时怎么哄我的,但感觉应该就像刚才那样,我心里所有杂念都放下了,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明明坐着却好像蜷得像个肉球,随时可以安然入睡。对方双手一摊说,那您现在知道了,这就是ASMR!
萧闯如获至宝,问你确定这声音能治好我的失眠?对方说您晚上试试吧,我的网上有好多段不同的ASMR音频,您可以逐个听听。萧闯当晚便试,原计划把清单上的音频按顺序体验一遍,不过他只体验了三个就再没继续下去,因为他已然沉入梦乡。
第二天萧闯便把对方找来,对方还打算再多介绍几句,萧闯一挥手说:“这东西我投定了,虽然我还是不清楚它到底叫什么,但我要当你的股东、用户和代言人!”对方惊喜交集不知说什么好,萧闯补充道,“这可是我有史以来头一次做天使投资人,不过坦白讲我既没期望什么金钱回报也不是为了成就你的梦想……”
对方不由紧张:“那您总得图点什么吧,不然这钱我不太敢拿。”
萧闯嘿嘿一笑:“我是怕你撑不下去,没你这些音频谁来治我的失眠?”
萧闯言出必行,资金很快到位,天天听着ASMR音频入眠,而作为代言人他第一个游说的便是谢航。他给谢航打电话:“你还记得我怎么落下失眠这毛病的吧?”
谢航冷冷地反问:“你想说什么?”
萧闯忙献殷勤:“失眠的滋味儿太难受了,所以我一听说你前阵子也失眠就特心疼。现在好了,咱俩都有救了,我给你安利一个东西,你睡觉时听一会儿,保准立马睡着。”
谢航说:“只要你不再给我打电话,我的睡眠就不会有问题。”随即挂了。
萧闯毫不气馁,发微信叮嘱说他会在微博上现身说法,详细介绍ASMR的使用体验和神奇功效,让谢航一定关注他的微博。
萧闯真上了心。每天晚上一上床就开始在微博上直播,几点几分躺到床上,仰卧还是左侧卧、右侧卧,几时打开ASMR网站,设定好音频播放队列,然后仔细描述每个音频的音效与他所想象的情境和身心感受,是否翻过身、换过睡姿,等等不一而足,还强调他几时不再更新微博便说明他已成功入眠,第二天早起还专门统计昨晚从上床到睡着所需时间,再复盘哪个音频效果最佳、哪个以后不会再听。他发现谢航并未关注其微博,便一幅幅截屏发到微信朋友圈。因为不确定谢航是否会看他的朋友圈,萧闯又每天把这些图片私信给谢航。谢航向来不作回应,直到有一天忍无可忍发了句“你累不累啊”,文字这东西缺乏语气、神态等重要信息,萧闯的理解与谢航的本意差之千里,他仿佛受到莫大的关心与鼓励,立刻回句“一点都不累”,以后发得更起劲了。
与谢航的无动于衷正相反,很多人对萧闯的系列微博直播产生了极大兴趣,粉丝数直线回升并一举超越去年的高锋值,连老卓都嫉妒说闯哥你要再这样搞就真成网红了。阿甘忧心忡忡地提醒闯哥你有点儿用力过猛了吧,你这是把自己的作息时间、睡眠习惯弄得尽人皆知,连你长期失眠、重度神经衰弱这些隐私全公之于众真的好么,听郭胖儿说小创游戏一帮小子甚至每天押注你当晚用多少分钟睡着,猜得最接近的主儿通吃,郭胖儿都想赌一把,他企图和你串通好联手作弊,赢的钱你们俩分。萧闯笑骂真是三岁看老,郭胖儿这货当年玩侠客行就老作弊,至今不改。他继而正色道我这是以亲身体验来证明ASMR助眠的神奇功效,怎么可以作弊呢,准确性客观性公正性就是本代言人的权威所在。阿甘压低声音说闯哥,虽然外人不清楚,但熟悉你的人很容易猜到你没直播的那些晚上都在干啥,我觉得这样不太好。萧闯想了想把手一挥说无所谓,反正我那点儿事你们都知道。阿甘顿一下才问,那谢航呢,你也不在乎她知不知道?萧闯的脸瞬间绿了。
自此萧闯虽仍继续微博直播,但间隔天数逐渐拉长,他还故意把其中的规律打乱,令外界难以判定其行踪起居。即便如此,萧闯舍身为ASMR网站造势的做法仍在业界一时传为美谈,创业团队纷说要是投资人都能像萧闯一样不惜暴露隐私为所投公司鼓与呼,创始人和投资人之间的关系就不会这么差了。萧闯的公众形象竟在不经意间有所扭转。
萧闯有个原则叫“投我所用、用我所投”,ASMR网站是他因为用得满意而欣然投资,有一款名为“邀邀”的本地社交APP则是他因为投了而欣然成为忠实用户。萧闯问邀邀的创始人,基于地理位置的社交几年前就有人做,你现在起步不晚吗?创始人说不晚,我大学毕业那年陌陌刚上线,这两年多我一直在研究它,我相信邀邀一定比陌陌更好。萧闯没有任何表示,接着问邀邀主打的是什么?帮做销售的找客户还是校友会同乡会之类?创始人说商务社交不可行,都是一帮销售想找客户,光有狼没有羊怎么行;同学和老乡虽然有双向需求但对于距离不敏感,隔着太平洋也能交流;邀邀的出发点就是把周围的人变成身边的人。萧闯“哦”一声,说陌陌已经走得不错,你凭什么能做到比它更好?创始人说因为邀邀可以做到极致。萧闯又“哦”一声,说我已经投了陌陌何必再投你?创始人说我知道您很早就投了陌陌,说明您对这个赛道既关注也了解,我想您应该不愿错过很可能后来居上的赛手吧。
萧闯匿名注册了邀邀,一边尝试一边拿它和陌陌做对比,渐渐明白那个小伙子所谓的极致指什么。邀邀在用户体验上更下工夫,用户既可以更充分展示自己也可以更方便搜寻对象,还能看到用户之间以往的互动数据与点评。萧闯感觉邀邀上的每个人都是一件赤裸裸任人挑选的物品,而在挑选物品的过程中他已不自知地也成为别人挑选的对象。邀邀上既有狼也有羊,追逐与猎杀不只限于异性也包括同性之间,正像在若干软文中所宣扬的,邀邀虽然不能除却你的孤独,但能消解你的寂寞,让无聊的你从此有聊有撩。萧闯发现邀邀上面“羊”的品质看起来普遍很高端,这也证实了创始人所讲的融资用途,有些羊是他花钱买来放到邀邀上的,无论叫补贴还是奖励还是美其名曰合伙人机制,这些羊与邀邀是共生的。
出于谨慎考虑萧闯从不在家或公司登录邀邀,这天他在三里屯接连见了两拨人,乏累之际便想上邀邀散散心。打开定位一看,周围的人不少,他挑拣几个女孩打招呼,要么没反应要么聊过几句便聊不下去,他又给一个昵称显示Oz的发了条信息:“你好!想打听下Oz是什么意思?”
对方竟然秒回:“澳大利亚。”
“是从Aussie谐音来的?”
“对,Oz也是《绿野仙踪》里的那个神秘国度。”
“哦,看来你很喜欢澳大利亚。去那儿念过书?”
“对。”
“这名字挺有意境。我猜的几个都不对,一看就是穷得只剩钱了。”萧闯接着发了个无地自容的表情。
“你猜的什么?”
“我最先想到是盎司,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近期金价走势图。然后又想到酒,反正不是固体黄金就是液体黄金。然后我想到海钓,因为饵重也用盎司。”
“倒是都跟澳洲有关,我们那里出黄金也出好酒,海钓也很流行。”
“澳大利亚我只去过一次,就是朋友请我去海钓,哎呀妈受老罪了。”
对方没回音,萧闯等了会儿又发一条:“还有,我接着想到的是车,OZ是一种汽车轮毂的牌子,意大利的,很有名,像布加迪一般都用OZ的轮毂。”
“你开布加迪?”
“要是早二十年我肯定开,可惜如今这岁数不适合,我开的是AMG,对了AMG的轮毂也是OZ的。要是我有儿子肯定送他一辆布加迪,可惜至今没儿子。”萧闯又发个无地自容的表情。
过一阵对方问:“你说有儿子容易还是有布加迪容易?”
“都容易。”萧闯接道,“难的是重新回到二十年前,像你现在的年纪。”对方又没动静,萧闯转而问:“你在三里屯这带上班?”
“不算上班,写点东西,喜欢这里的氛围。你呢?”
“刚才约了人谈项目。”
“这里每天很多人谈项目。”
“是啊,我原本以为自己手笔算大的,结果周围全是张口闭口几个亿,我都糊涂了,他们究竟说的是精子数还是钱数。”
“哈哈,我旁边一桌也是谈上亿的项目,嗓门还特别大,吵得我根本写不下去,所以才和你聊几句。”
“能听出来什么项目吗?要是对路子我都想去掺和一把。”
“听不懂,口音太重。”
“你在哪儿?三里屯SOHO?”
“太古里。”
“离我很近,具体哪家咖啡馆?我一进门应该就能听到那个口音重、嗓门大的家伙,旁边应该就是你了。”
“算了吧,听他们还不如听你讲讲过去二十年人生阅历呢。”
“好啊,那我在附近找家餐馆吧,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听。”
坐在靠近工体的一家牛排馆里,萧闯不确定那个Oz会不会如约前来。约定时间已过了一刻钟,萧闯打算顶多再等一刻钟。就在他正准备点份简餐吃完走人时Oz的消息来了,人已到门口。
两人在餐桌旁第一眼看到对方,萧闯还没来得及暗自给Oz打个分,就注意到Oz的眼睛瞬间一亮,他心里登时一紧,莫非Oz认得他?忙故作自然地问:“咱们这是初次见面?”
Oz笑道:“看来你真是阅人无数,连是否见过都搞不清。”见萧闯仍怀疑地盯着自己,她又说,“我见过的人很有限,可以肯定你不在其中。”
萧闯“哦”一声心神稍定,这才仔细打量对方。他近来对于年轻女性的芳龄总是把握不准,不知是自己眼力出了问题还是如今女孩子的外表与年龄相关性日益减弱,他只敢说Oz大致在25到30岁之间。Oz不属于天生丽质,而是在还算不错的基础上经后天努力修炼成的那种,她妆容恰到好处,服饰搭配得体,显然对自己的长处与弱点心知肚明,她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能看出功力。萧闯虽然本能地更喜欢未经雕琢的璞玉,但也不排斥匠心打造的精品。
Oz显然对萧闯的外表就没这么大兴趣,而是问:“你不会真姓初吧?初昂……怎么总感觉怪怪的。”
“怪吗?我觉得挺好。”
“我是说起名字最好别弄成可以连读的,叫快了你到底是窗、床、闯还是创?”
萧闯心里又一紧,这话似乎好多年前也有个女孩跟他讲过,不禁有些慌乱,打岔道:“很多名字都可能连读的,比如李渔,叫快了是什么?”
“驴?”Oz笑了,“看来真不能随便起名字。哎,李渔是芥子园那个么?写《闲情偶寄》的?我就挺想把我的公众号也做成那样的休闲文化杂谈。”
萧闯有些心不在焉:“我只看过他写的《肉蒲团》。”说完才意识到有些不妥,抬眼瞟下Oz。
Oz也瞟他一眼:“哟,您涉猎挺广啊,过去二十年阅历不会都在这方面吧?”
萧闯正发窘,服务生过来点菜,他忙掩饰道:“这家的牛肉据说都是从澳洲来的,你不是对那儿有感情嘛,我特意选的这里。”
Oz很难为情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应该先跟你打声招呼的,我素食。”
萧闯一愣:“你不早说,农展馆旁边的净心莲素食很棒,还有雍和宫那一带的京兆尹,要不咱们换一家?”
Oz看眼旁边一脸尴尬的服务生,摇头道:“不用麻烦,我点一份沙拉就行,本来我晚上吃的也很少。吃什么没所谓啦,关键是要听你讲阅历嘛。”
萧闯只得给她点份沙拉又点份汤,自己点了牛排。Oz笑眯眯地说:“我纯属好奇,你怎么也会有空玩儿邀邀?”
“我怎么就不能玩儿邀邀?”
“明摆着嘛,邀邀上的男人都什么样你不知道?”Oz忽然一吐舌头,“对了,你没约过男人。”
“这么说邀邀上很多男人约过你喽?”
“有什么奇怪吗?没人约的女孩子你会瞧得上?”
“那你说说看,邀邀上的男人都什么样?”
Oz脸红了,垂下眼帘说:“其实也没接触过几个,邀邀毕竟刚上线没多久嘛,总共用户也没多少。但像你这样事业有成的中年男士确实很少,对了,你今年四十……?”
萧闯眼都不眨地接道:“刚出头。”
“好吧。反正玩儿邀邀和陌陌这类社交工具的男生普遍很年轻,大多很有闲,就算有钱也是刚开始有钱。”
萧闯抬杠:“我听说王思聪也玩儿陌陌……”
“呃,那是两回事,他所谓的玩都是因为想投资吧。”Oz忽然睁大眼睛,“所以你玩邀邀也是为了投资?你指的谈项目、大手笔,就是投资吧?”
萧闯发现Oz头脑挺机敏,聪明的女孩既让他喜欢又令他警惕,便调侃道:“看和谁比,王思聪那才叫投资,我只能算是玩儿。”
Oz眉头一蹙:“你不坦诚。”
“那你先坦诚一下,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吗?”
“我就是Oz呀,告诉你了我喜欢写东西,网名笔名比我的真名更常用,就像你知道李渔的原名吗?不需要知道吧。”
“你写哪方面的东西?”
“告诉你了嘛,公众号呀。”
“哦,自媒体。”
“怎么?瞧不上?”
萧闯自嘲道:“岂敢,这些年的经历告诉我,我一旦瞧不上谁,谁就会让我吃苦头。”
“那你讲讲呗,都吃什么苦头了?我特想听。”
“白听?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小气!”Oz嘴一噘,“其实不用我求你也会主动讲的,老男人不就靠那点经历哄骗小姑娘嘛。”
“你被骗过几回了?他们都怎么骗你的?让我学习学习。”
Oz白萧闯一眼,不说话,闷头很快吃了几口东西然后把餐具一推,显然表示这顿饭已没有继续的必要。萧闯慢条斯理地切牛排,说:“今天都怨我,挑的地方不合你胃口,也不适合好好聊天。待会儿我换个地方,保证你尽兴。”
Oz爽快地答应:“好啊,我就当是搜集素材、体验生活。”
“晚点儿不要紧吧?”
“写东西的人都不怕晚,怕的是早起。”
接下来的过程就很简单很直接,萧闯结完账就请Oz上了他的AMG,Oz并没问去哪儿,萧闯也没说,径直开往他在顺义的那幢别墅。
到地方以后更是势如破竹,Oz把装着笔记本电脑的拎包往沙发上一撂,歪着头眼睛直直地盯着萧闯,脸上的神情分明在催促:“还等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萧闯不禁有些错愕,回想从在邀邀上搭讪直到进门各环节自己的表现均谈不上可圈可点,既无过人之处更无动人之处,Oz何以一见倾心乃至以身相许?他抬手指下吧台:“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先喝一杯?”
Oz反问:“忘记我素食了?”
萧闯干笑道:“有些吃素的人也喝酒。”
Oz竟流露出些许不耐烦,撇嘴说:“反正我不喝酒。你要喝就自己喝吧,我得先洗个澡,身上都是咖啡馆的烟味儿。”随即反客为主径自上楼去了。
萧闯一时懵住,待Oz的身影从楼梯拐角一闪不见了他才回过神,叫道:“用主卫的淋浴房吧,客卫那个有点小。”然后急忙一步两级跟上去……
半夜时分萧闯忽然睁开眼,他是被声音和烟味弄醒的。主卧的大床上只有他自己,因为他历来完事后让女人到隔壁去睡。萧闯站在走廊上发现声音、烟味和光亮都源自楼下,拐下楼梯便看见Oz正坐在餐桌旁一边抽烟一边敲电脑。
萧闯给自己倒杯水,诧异道:“你自己也抽烟,怎么会反感身上有咖啡馆的烟味儿?”
“我不反感自己的,反感别人的。”Oz把左手的烟搭在烟灰缸边沿,“哦对了,这烟灰缸我是从那个房间拿过来的,哪儿都找不到烟灰缸,结果那房间里摆了好多。”
“那里是雪茄房,专门请朋友抽烟的地方。”
Oz笑了:“我知道,你的雪茄沙龙蛮有名的。”
萧闯一惊,这下彻底醒了,忙问:“你知道?知道什么?”
“知道你是谁呀,萧大老板。”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见你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不太确定,后来嘛……就完全彻底确定以及肯定喽,包括你睡觉的习惯,包括你神经衰弱有点动静就睡不踏实。”
萧闯明白了,原来自打一见面他就身在明处,也就难怪Oz后来的投怀送抱。他感到很不自在但也只能无奈地干笑一下,转而问:“怎么不睡觉?这么勤劳,看来昨晚上你一点都不累。”
Oz瞟他一眼:“怎么啦?有损你的成就感?”
“那倒不至于,只是关心你。写什么呢?”
“公众号呀,我还能写什么。”
萧闯拿起手机:“你的公众号叫什么?我拜读拜读。”Oz伸胳膊把手机抓过来替他搜到自己的公众号,又替他点了关注,递回给他说,“不许取关哦,每篇都要看而且要点赞,至于转不转发随便你。”
萧闯揉揉眼睛,看到公众号的名字是“咸盐碎玉”,作者署名确实是Oz,又打起精神浏览以往文章,标题多是“有多少贪婪都冠以爱的名义”、“世上哪有什么身不由己,纯粹是言不由衷”之类,他随手点开两篇留意到阅读量大致在两、三万的级别。放下手机萧闯摩挲着Oz的小臂说:“自己的号自己是老板,何必这么拼命?赶紧睡吧。”
Oz把手臂挪开:“不行啊,得趁着还没忘马上都记下来,尤其是细节。”
“什么细节?”萧闯一凛,“你指的是?”
“咱俩的细节呀,当然主要是你的。”
萧闯脸色一沉:“你记这些干什么?!要发到你的公众号上?”
“对呀,来之前我说过的嘛,就当是搜集素材、体验生活。现在各种生活都体验完了,当然得写篇东西嘛,不然白体验了。”
萧闯脑袋嗡的一声,一把将Oz的电脑屏幕转过来,上面是篇正在编辑的文章,他一目十行扫个大概,果然是昨晚两人鱼水之欢的全过程描写。他随手点开一个隐藏的窗口,弹出来的是刚在PS的几幅照片,有两人的也有他自己单人的,不禁勃然大怒:“你什么时候拍的?!”
“就刚才,你打盹的时候。哎我发现你睡眠真的很轻,有丁点儿声音你都会反应,紧张死我了。”
“你想干什么?!”
Oz一脸无辜:“发公众号呀。”
“我就是问你为什么发公众号!你不知道这是咱们的隐私吗?!为什么故意曝光?!难道你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知道呀,所以才想发嘛。”Oz可怜巴巴地噘起嘴,“你恐怕也看出来了,我的号一直不温不火,总得想点办法嘛,不然什么时候才能出一篇‘10万+’?”
“这就是你想的办法?”萧闯摇头,“你未免太乐观了,我又不算什么名人,不会有多少人感兴趣。”
Oz嘻嘻笑道:“不试怎么知道?就算你现在不是,等我这篇发出来肯定就成名人了。哎你说,咱俩这算不算是彼此成就、互为贵人?”
萧闯气得肺都要炸了,恨不能把电脑砸个粉碎。Oz警惕地问:“你想干嘛?我提醒你哦,删文件、摔电脑都没用,早都存到云上了,身为互联网大咖你不会这么小儿科吧。”
萧闯死死盯着Oz,目光中透出一股瘆人的寒意:“别欺人太甚,把我逼得走投无路你就不怕我杀人灭口?”
“当然怕呀,我都吓尿了。”Oz做完一个夸张的惊恐表情又忍不住笑道,“所以在车上我就把位置分享给闺蜜了,告诉她如果明天见不着我就带警察到这里替我收尸。”紧接着故作害羞般地说,“我刚才又给她发了条微信,说你挺棒的,各方面都挺棒,嘻嘻。”
萧闯尽管恨得牙根痒,可即便咬碎了也惟有咽到肚子里,只得竭力心平气和地问:“你能不能不发?”
Oz立刻一脸愁苦地反问:“那我的号就这么一直半死不活?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出头之日?因为外面没什么机会我才回来的,可在国内发展更是难于上青天,每个机会都有至少一万人盯着,还没挤过去就被人踩死了。净看到别人做自媒体白手起家一夜成名,怎么我就没这个命啊……好不容易交到你这样一位朋友你还不肯帮我,连文章都不让我发……”
“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我能帮你?”
Oz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喜道:“哎,要不你投我?”
萧闯心里有了底,故意打岔:“什么?我偷你?刚偷过了嘛。”
“什么呀难听死了,是要你投资我的公众号。”
萧闯很认真地想了想才说:“可以谈,先说说你的条件。”
“嗯——你投一千万,怎么样?”
“那你打算让我占多少股份?”
“嗯——10%,怎么样?”
“什么?!有没有搞错?你的人和你的号值九千万?!”
“这取决于你怎么看,昨天当然不值这个价,”Oz露出一丝坏笑,“但今天就值了。”
萧闯摇头:“做生意讲究知己知彼,报出这个价说明你既不知己更不知彼。首先,你的一晚上不值这个数;其次,我的颜面名声也不值这个数。所以我绝不会为了你的一晚上、为了我的名誉掏这么多钱。”
Oz又羞又恼:“就算我是漫天要价,你也应该坐地还钱嘛。那你说,你肯投多少、要占多少股份?”萧闯又摇头又叹气就是不开口,Oz没辙只好说:“那……八百万?占20%?”
萧闯暗笑Oz一刀把自己的身价砍到只剩三分之一多点,仍不肯表态,转而问:“你现在有多少粉丝?”
“大概两万……不到吧。”
“现在每个月广告流水有多少?”
“大概也是两万……不到吧。”
“像你这种类型的公众号,每个粉丝的价值大概在什么范畴你应该有概念,你觉得值三千多万吗?”
Oz抬头看眼萧闯:“咱们不能只狭隘地讨论公众号的估值。就算你对我没有任何感情或者有那么点感情但一文不值,可你自己呢?你的名誉也一文不值?”
“我的名誉值多少钱不需要讨论,由我自己定。这样吧,我提个你无法拒绝的条件,我出六百万占20%,就这么定了。”
“哇塞!真的呀?!好好,就这么定了。唉,羡慕你,有钱就是任性。”
萧闯微微一笑:“你这么贪婪又是冠以什么名义?”
Oz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也笑道:“你可别说身不由己哟,言不由衷,多少也有点心甘情愿吧。真的,别觉得委屈,落到我手里不丢人,没听说过吗?玩公众号的女人伤不起……”
“不是伤不起,是惹不起。”萧闯起身说,“明天我的律师团队会和你联络,相关文件弄好后咱们尽快签署。”
Oz马上叫住他:“喂,你要反悔怎么办?”
萧闯扭头斜睨Oz:“我没要求你删掉那些照片之类的吧?你随时可以发到网上去嘛。应该担心的倒是我,一旦我的资金到位后你又狮子大开口提出什么条件,我怎么办?”
Oz忙把电脑扣上跑过来挽住萧闯的胳膊说:“哎呀,我信你,你也信我,好不好?”
萧闯没回答,下意识抽了抽鼻子。Oz立刻反应过来:“等我马上冲个澡,然后陪你。”
萧闯不动声色把Oz的手拨开,说:“既然你我已经是投资人与被投资人的关系,就不可能再有其他关系。”
Oz惊讶地看着萧闯,半天才说:“逼格要不要这么高呀?我也是醉了。”
萧闯面无表情独自上楼,躺在大床上自然是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他能听见Oz洗澡时故意弄出很响的水声,又在客卧走来走去迟迟不肯消停,但Oz终究没敢再进来。萧闯干脆拿过手机给老卓发了条微信:“忽然想起件事,怕忘了所以大半夜跟你说一声,你今天有空过来一趟吧,请你吃饭顺便把事说了。”
小创系的执行力果然了得,律师团队没两天便完成了对Oz的尽职调查,顺手帮她把个人名义注册的工作室改制为有限责任公司,并起草了一套很繁复的投资入股协议。Oz找懂法律的朋友帮忙看过,朋友的评价是很专业、很公平。Oz便联系萧闯问何时何地签约,萧闯说你到三里屯等我。
萧闯接上Oz就直奔三元桥又往顺义开去,进到别墅他把从车里拿来的三套法律文件往桌上一摊,说:“签吧。”
Oz留了个心眼,问:“我能再过一遍么?”
“当然。和发给你的电子版应该没区别,你看吧,反正有的是时间。”
Oz打开电脑与之前的电子版核对,又把三份文件相互核对确定内容完全一致,说:“听朋友讲你们定的对赌条件挺高的,我有点担心做不到。”
萧闯不以为然:“定低了能叫赌?还谈得上什么激励作用?你看看条款,如果你做不到业绩指标我们要求你返还投资款了吗?我们只约定你进一步转让些股份,这也是根据你的实际业绩对估值加以修正,对双方都很公平。”
Oz放心地笑了:“反正到时候我是要钱没有,要人倒有一个,嘻嘻。”Oz看得很仔细,又问,“签字日期为什么不写今天?往前提了两个多月?”
萧闯瞥她一眼:“还不是为你好。出资协议明确规定自签约之日起九十天内资金到账,把日期提早你不就能很快收到钱了嘛。你要是想九十天后再收六百万就改成今天的日子。”
Oz忙过来搂住萧闯说:“哎呀别生气嘛,我就是问问,以前不懂嘛。哎对了,两个多月前我还是工作室,公司都没成立呢。”
萧闯愈发不耐烦:“所以初始协议是与你个人签的,约定你有义务在限定期限内依法依规完成有限责任公司的注册登记,你个人工作室的全部相关权利义务由公司承接。”
Oz摇晃着萧闯的胳膊撒娇:“耐心点嘛,你就这样辅导被投企业女CEO呀?”
萧闯不理会,随手拿过一份合同翻看,在第一页上敲了敲笑道:“原来你的真名是这个,以后你希望我叫你什么?这个还是Oz?”
Oz凑到萧闯眼前小声说:“我发现你从来就没叫过我,在床上也没叫过。”
萧闯拿过一支签字笔递给Oz:“没问题就签吧,后面我还有事。”
Oz斜眼冲萧闯坏笑:“我知道你指的什么事。”说完就龙飞凤舞在各个落款处签上字。
萧闯接着也签好,把一套文件推到Oz面前,Oz把文件和电脑收进拎包,眼神迷离地看着萧闯说:“应该好好庆贺一下吧,今天我不走了。”
萧闯避开Oz的目光:“不行,我得回公司,刚说了还有事。”
“切!再高的逼格装下去也成装逼了。把你的事还有你的原则抛到一边,少假正经。”Oz说着走到吧台一边翻找一边问,“你喝葡萄酒还是威士忌?就算是酒后乱性忘了自己是投资人,我不会让你负责的。”
萧闯笑了:“你不是不喝酒么?”
Oz一愣,立刻理直气壮地说:“此一时彼一时。今天就是要让你领教一下,本小姐可不是吃素的。”
萧闯不屑地摇头:“算了,我没兴趣。也想劝你一句,合同到手应该赶紧走为上策,万一我改主意呢?等你收到六百万再庆贺吧。”
“你要是不想和我做,为什么偏又带我来这儿?!哪儿不能签合同?”
“因为这里有纪念意义,在哪儿消费就该在哪儿买单。”
Oz走回来,眉毛拧在一起盯着萧闯看半天才说:“喂,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伤人?让我觉得自己很cheap(廉价)。还从来没有男人拒绝过我,更不用说像你这样拒绝。”
萧闯一脸平静:“凡事总得付出代价,任何人都如此。”他冲桌上的两套文件一扬下巴,“钱是我付出的代价,而你之所以变得cheap在于你付出的代价是……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