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下子就热了，舒志红把车开到楼下然后打电话叫裴庆华派个小伙子下楼搬东西，是两台微风扇。被裴庆华差使下楼的叫卢明，人很勤快，不仅腿快手快而且嘴快。他抱着两个纸箱进来，一边拆包一边说：“志红姐，你要是能再大方点儿给我们买两台空调就好了，最好是冷暖双风。”
“呸！想得美！你们还想在这儿扎根呐？我巴不得你们热得受不了赶紧去租个正经办公室呢。”舒志红说完就拉过把椅子坐到裴庆华身边：“快把网站给我看看，我三天没过来，进展大不大？”
茅向前隔着两张电脑桌伸长脖子说：“庆华，已经跟你提过好几次，得赶紧给网站定个名字，首页上总放个黑方框，实在难看。”
卢明把一台微风扇通上电，一按开关便把桌上的一摞纸吹得四散，嘴里嘟囔：“不是说微风么……”
舒志红教训道：“把风扇放在地上，转着方向吹，空气一循环屋里就凉快了，连这都不懂。”
卢明如法炮制，赞道：“志红姐真高明。老茅，其实网站的名字是现成的，把庆华哥和志红姐的名字放一块不就行了？”
舒志红立刻喜滋滋地看着裴庆华，茅向前不待裴庆华表态便连连摇头：“裴舒网还是舒裴网？陪着输还是连输带赔？不行不行，多不吉利。”
“老茅你成心吧？”舒志红的脸拉得老长，“华红网，多好听的名字！”
裴庆华一直没说话，他对把人名嵌进网站名称这种思路并不认同，尤其对把舒志红的名字一起嵌进去心存抵触可又不好明言。他转而问舒志红：“你那个骑牛网，名字怎么想的？”
“哈哈，我那个名字起得绝吧？”舒志红难掩得意之色，“我做的是独树一帜的新媒体，核心就是中国的新闻，China News，我把这两个英文词连起来变成chinews，域名就有了。你念念它听起来像什么？‘骑牛’！中文名称就这么来的，又形象又诙谐还透着一股霸气。起名的时候我就想，一定要骑上你这头金牛，让你一辈子乖乖由我驾驭，哈哈！”
裴庆华不禁皱起眉头：“我总感觉这名字不够严肃不够庄重，而且和新闻根本不沾边嘛，倒像是搞畜牧的。”
茅向前却说：“我觉得这名字挺好，当初吸引我的就是骑牛这俩字，就想这网站干什么的？怎么起这么古怪的名字？只要能引起网民的好奇心这名字就算成功，而且简单上口、易于传播。”
裴庆华有些不以为然：“可能做媒体的就喜欢出奇制胜吧，但咱们搞的是正经八百的商务网站，网民上来查商情、看比价，甚至要掏出真金白银完成商品交易，名字要大气稳重，否则网民会对咱们的可信度和专业度有所怀疑。”
卢明眼睛一亮：“庆华哥总念叨这个‘商’字，那就叫‘华商网’，怎么样？”
“不怎么样，撞车了。”舒志红立刻予以否定，“这方面我有发言权。首先，西安有份报纸就叫《华商报》，网民会以为咱们是这家报纸的电子版；其次，世界华商大会每两年举行一次，人家会以为咱们是搞会务的。”
卢明嘀咕：“那叫‘庆商网’？不太好听……哎，就叫‘商情网’，怎么样？”
茅向前又摇头：“缺乏特色，就像有家叫‘买卖网’的，这应该是一类网站的统称，不适合作为一家网站的名字。”
舒志红也摇头：“我的第一反应是‘伤情网’，伤害的‘伤’，情网伤人，听着像一部蹩脚言情小说的名字……”见卢明有些尴尬，舒志红又说，“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可以换个字，‘汉商网’，怎么样？大汉的‘汉’，既然有汉人、汉字之说，那汉商也可以是中国商人的别称嘛，而且庆华绝对是条汉子。”
茅向前立刻开始敲打键盘：“这名字不错，我查查有没有人用，咱们还得想个域名，字母或者数字组合，越短越好。”
裴庆华起身在逼仄的座位间踱步，高声问正埋头开发网站的全体程序员：“汉商网，这名字怎么样？”
稀稀落落响起几声附议，裴庆华走到白板前找根红色的水笔在上面写下汉商网三个大字，踌躇满志地说：“好，总算在孩子出生前想好了名字，就叫汉商网！”
舒志红很是开心：“这算是我的功劳吧？对了，得抓紧去抢注域名，孩子不能没户口。”
晚上将近十点，一向走得最晚的茅向前也走了，裴庆华送走舒志红刚回来，裴庆霞在小卧室叫他，等他坐下后问道：“你到底咋想的？”裴庆华不明就里，裴庆霞说，“你对人家小舒，到底想咋样？”
“没想怎么样啊，现在不挺好嘛，姐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姐傻呀，刚才小舒一直想跟你黏糊，就是姐在这儿碍事。”裴庆霞叹口气，“唉，我来那天晕车晕得太邪乎，稀里糊涂就把这间屋给占了，跟你说过几次让你睡这床、我睡行军床，你偏不听。以后你睡里屋，小舒不想走就让她留下，我睡外屋，你俩就当没我这人。”
“那怎么行？我们经常要开夜车、连轴转，几个大小伙子在旁边加班，你睡在地当央的行军床上？多不方便。”
“可现在这样你跟小舒多不方便。我已经想好了，小舒只会在你们不加夜班的时候留下来，我就睡外面；你们加夜班小舒指定不留下，我就睡里面。怎么样？姐替你们想得多周全。”裴庆霞说完就一脸得意地看着弟弟。
裴庆华露出一副苦相：“姐，你可真行，你以为这是成全我？你这是害我！”
裴庆霞吃一惊：“你啥意思？”
“姐你没看出来？我是拿你做挡箭牌。”
裴庆霞眉头紧锁盯着弟弟看半天，愕然道：“庆华，你不会是有毛病吧？”
裴庆华苦笑：“我只是没心思也没兴趣。”
裴庆霞警惕起来：“那你对谁有心思有兴趣？小舒对你够好的了，你还想找啥样的？”
裴庆华已经起身往外走：“姐你就别瞎操心了……”
裴庆霞追出来问：“你到底啥意思？”
裴庆华用手一指白板上的三个大红字：“汉商网，我现在全部心思和兴趣都在它身上。”
裴庆霞一撇嘴：“你以为姐傻呀？你对小舒用姐当挡箭牌，你对姐用这网站当挡箭牌。你到底啥想法姐不知道，但姐知道你如今心思特别深，深得连姐都猜不透……”
裴庆华淡淡一笑不再说什么，坐在电脑前开始工作。裴庆霞讪讪地站了会儿问道：“你又要加班？”
裴庆华“嗯”一声：“今天要把整个流程测试一遍，搞不好得干个通宵，你睡你的吧。”裴庆霞又叹口气，满腹忧虑地看弟弟一眼才转身回屋。
第二天早晨，双眼通红的裴庆华一见卢明进来就说：“等你半天了，看看你做的这叫什么东西！”
卢明被吓一跳，手里的半张煎饼果子掉在桌上，他顾不上擦嘴就赶紧凑到裴庆华电脑前。裴庆华指着屏幕喝问：“比价是咱们网站至关重要的功能，你做的这叫什么玩意儿？！我和老茅商量的，为了不过多占用后台服务器资源、尽快显示结果页面，会员一次最多只能选择五种不同型号的电脑进行比较。这你清楚吧？”卢明忐忑地点头，裴庆华接着说，“正确程序是当会员已经勾选了五个机型，一旦他继续勾选应该弹出一个提示框，告知不能超过五个，同时请他选择要么开始比价要么退回重选，对不对？”卢明又点头，裴庆华用鼠标戳了几下就气急败坏把鼠标一扔，“而你做的呢——会员可以勾选五个以上，可一点击比价按钮页面就报错！不是不可以报错，我之前怎么跟你强调的？只要程序出错就应该显示‘网站建设中’，那个小人儿填坑修路的画面。你倒好，直接显示后台程序的报错诊断页面，有你这样写程序的吗？！”
茅向前从阳台上抽完烟回来，面无表情地静观这一幕。裴庆华继续申斥卢明：“会员看到这个是什么感觉？就好比我们在看一场时装表演的直播，镜头忽然切换到后台模特正手忙脚乱换衣服，这叫露怯，这叫穿帮，这就叫不专业！”卢明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嘴角抽动两下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一个程序员忽然没忍住噗哧一笑，嘀咕道：“要是真能在咱网站上看到模特换衣服，咱网站肯定火。”
裴庆华狠狠瞪他一眼，转向其他程序员说：“昨晚我把主要页面跑了一遍，漏洞百出！这样的东西怎么好意思拿出去见人？！全部问题我已经记录下来发到邮箱里，你们都进去看看，谁的问题谁解决，今天晚上我要再测一遍！你们能力有瑕疵我可以接受，但我无法容忍态度有问题！”
卢明悻悻走回座位。茅向前冲裴庆华一努嘴：“走，陪我抽颗烟。”
“你不是刚抽完回来？”裴庆华正不情愿，见茅向前对他使眼色便起身跟出去。
两人站在北面的阳台上，茅向前掏出一支烟凑到鼻子底下闻，说：“刚才你那样子可真够吓人的。”
裴庆华气还没消：“我最受不了有人在工作上敷衍了事。”
茅向前瞟一眼裴庆华：“你之前带的都是高管？”
裴庆华想了想：“至少都是经理级，有些大区经理手下人比我直接管的还多。”
“那你好久没直接带过兵了吧？”茅向前又补一句，“尤其是新兵蛋子。”
裴庆华立刻明白此话所指，他扭脸看着茅向前：“我刚才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茅向前没接茬，转而说：“我觉得你好像角色没搞对，你训他那会儿是依然把自己当成老板而且是大老板。但在我眼里卢明是开发工程师，你只是个测试工程师，分工不同、级别一样，哪儿有测试那样骂开发的？”
裴庆华彻底熄了火，但仍有些不甘，抱怨道：“他作为一个开发人员，做完的东西起码应该检查一下，那么明显的问题都发现不了？看都不看就扔给我，他这是把活儿当垃圾，把我当垃圾捅！”
茅向前终于忍不住把烟点上，深吸一口吐出来，说：“但我觉得这样效率挺高。咱俩把框架和详细需求定好，每天分配给他们开发，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把大模样干出来，晚上你跑一遍测试，各种bug（漏洞）一抓，第二天早上他们一改，齐活，紧跟着做下面的。如果你要求他们做的东西必须挑不出毛病，那他们可能要花上两三倍的时间都不止，你这个测试员倒是轻松舒畅了，但整个进度肯定得拖后。”
裴庆华拍下茅向前的肩膀：“行啊老茅，你不仅是CTO，简直是我的政委。”
茅向前嘿嘿一笑，没头没脑来一句：“说实话，我也想看模特换衣服。”
两人回到客厅，裴庆华刚坐下就见茅向前从桌上抄起一张纸，看一眼便急忙奔过来低声说：“卢明走了！”
裴庆华心一沉接过那张纸，上面潦草写着一段话：“老茅，我达不到公司和老板对我的要求，不配继续干下去，我回家了，祝汉商网越办越好早日成功！”底下是卢明的签名。裴庆华难以置信，嘟囔道：“就这么走了？就因为我说他几句？”
“唉，现在这些小孩儿，说不得。”茅向前似乎忘了自己只比卢明大四岁，他重重叹口气，下意识掏出烟盒。
“他走多久了？”
“咱们才出去一颗烟的工夫，能有多久？”茅向前说着又把烟盒揣回兜里。
裴庆华立马起身往外走，茅向前刚想劝阻却只扬了下手没喊出声。
一步三级冲下楼梯，刚跑出单元门正碰见裴庆霞拉着盛满菜的小轱辘车回来，裴庆华忙问：“姐，看见卢明没？”
“看见啦，就在院门外面，我进来他出去，我还喊了他一声，他没理我。”
裴庆华顾不上对姐姐说明情况便拔腿向院门跑。小街上没有卢明的身影，裴庆华又一口气跑到白颐路上，如今的中关村南大街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裴庆华无助地四下张望，然后向南朝公交车站快步走去。他在路西的站台上搜寻一番，又把目光投向马路对面，一眼看见卢明正蔫头耷脑靠在公交站牌旁。他刚想上过街天桥却见一辆332路公交车正缓缓由南向北进站，便不顾一切隔着宽阔的马路朝对面大喊一声“卢明！”卢明竟听到了，迷茫地抬起头，裴庆华忙一边蹦一边挥舞胳膊，卢明朝他的方向看过来，但就在这时公交车稳稳地停下，将两人的视线阻断得严严实实。
裴庆华不确定卢明是否已看见自己，他急火攻心往过街天桥上跑，跑到桥中间332大公共已经开走，他扒着栏杆往站台上看，一颗心总算落地，卢明孤零零地依旧靠在站牌旁向对面张望。
走到卢明面前，裴庆华先喘了几口长气，然后伸手想拉卢明回去，卢明却把胳膊躲在背后，死死贴着站牌。裴庆华说：“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卢明一愣，裴庆华愈发诚恳，“刚才我太急了，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
卢明嗫嚅道：“您别这么说，是我自己不行。”
“咱们现在都不行，我也不行，汉商网更不行，但咱们绑在一块儿努力，将来就一定行。卢明，跟我回去吧。”
“我没脸回去。您去招一些水平更高的人吧，我只会拖累您、拖累汉商网。”
裴庆华忽然有些难过，他见陆续有几个人走来等车便压低声音说：“卢明，汉商网如今什么也不是，我这个老板什么也没有，你、老茅还有其他人仍然愿意跟着我，是你们给我脸。我下定决心要留住你们每一个人，咱们要么一起成功要么一起失败，谁也不许走在谁前头。”
“您真的没瞧不起我？”
裴庆华笑道：“是你们瞧得起我。走吧，跟我回去。你要实在想走，等你从汉商网拿到一百万再走不迟。”
卢明忽然露出一口白牙：“真的？是一百万元还是一百万股？”
裴庆华歪头仔细盘算一番才认真答道：“一百万元是至少的，至于能不能给到一百万股我得和老茅核算一下。”
卢明有些不好意思：“我跟您说着玩儿呢，您只要不嫌弃我就行。您慢慢溜达吧，我得赶紧回去，好多错还没改呢。”他说完就撇下裴庆华径自朝过街天桥跑去。
裴庆华回到公司，一进客厅就见茅向前和几个程序员冲他不怀好意地笑，他纳闷地问：“你们这都什么毛病？”
茅向前诡秘地说：“趁那几个女生不在，我们有个提议。”裴庆华正准备洗耳恭听，茅向前却和几个程序员开始互相推诿，最终是先期回来的卢明红着脸开口：“我们都想看模特换衣服。”
裴庆华被气笑了：“瞅你们这点儿出息！老茅，把外网连上，找家美国的黄色网站，你们看个够。”
茅向前忙摆手：“不是指这个，我们想看自然能看，用不着向你请示。庆华，你没注意到我们这些人的代表性吗？汉商网的会员主体就是我们这样的IT直男，我们不仅喜欢研究电脑、手机、多媒体的性能规格和价钱，我们还喜欢研究美女……你先别嗤之以鼻，我们是在跟你谈正经的。大家都觉得在汉商网的会员论坛应该开辟一个版块，供广大IT直男交流分享各种美图，这可以大大延长会员在汉商网的驻留时间，增强网站对会员的黏性。”裴庆华闷头想了想，不置可否。茅向前见状继续游说：“咱的网站不能太死板太正统，得揣摩网民的心理，适当迎合一下，给网民点儿甜头。”
“美图版块在各大论坛都有，网民会冲这个来咱们汉商网？”裴庆华仍有些不以为然。
“即使纯粹为看美图而来汉商网的人未必很多，但已经注册的人能多个地方逛、多混些时间，这版块就值得开；再者说，咱们这版块与其他大论坛相比有个特色，就是人群具有相同特征，一帮搞IT的人看美图聊美女，肯定更谈得来。比如我吧，就喜欢跟咱这几个兄弟凑在一起，不愿意去西祠胡同跟那帮文青混。”
裴庆华又琢磨一阵才说：“那就先做做看。”众人刚要雀跃他又强调，“不过我有个原则，孰轻孰重得把握住，必须保证咱们汉商网是个能看美女的IT垂直门户，绝不能变成个也可以偶尔聊聊IT的黄色网站。”
在纵贯加州硅谷的国王大道（El Camino Real）路边的一家埃克森石油公司加油站里，萧闯一边打哈欠一边给车加油，心里换算着美国的油价，暗叹跟北京的油价再加养路费相比这油简直比矿泉水贵不了多少。感慨之余他无聊地左右张望，视线忽被最前方一辆红车旁的身影吸引。那是一个东方面孔的女子，齐耳的短发，身材瘦高，上面一件T恤衫下面一条牛仔裤，就在她加完油绕过车头正要坐进驾驶室的瞬间萧闯一声惊呼：“简英！”
可惜简英并未听到，利索地关上车门将车驶离。萧闯又连喊两声但徒劳无功，只得心急火燎盯着自己这台加油机上的读数，总算加足预付金额他忙从油箱里抽出加油枪挂回加油机，蹿进驾驶座便开车去追。
这条硅谷最繁忙的南北向主干道不仅车多红灯也多，根本开不起来，萧闯盯着那辆红色的凯迪拉克却怎么也挨不到近前。情急之中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右边车的司机正朝他打手势，这才意识到刚刚似乎听到几声鸣笛，大概也是冲他来的。萧闯警惕地看一眼右前座上的背包，决定不予理睬，尤其不能把右窗降下来。旁边的司机无可奈何手一扬，跟着前面的车右转弯走了。
萧闯正庆幸自己机智躲过一劫，不料刚停在右边的车又冲他按喇叭，这回是位女司机，边摇下车窗边对他喊着什么。萧闯有些含糊，暗想加州的坏人不会这么普遍吧，也许人家真有事需要帮助呢，他把背包拎过来搁在大腿上，摇下电窗戒备地看着对方。女司机连比划带嚷嚷，萧闯却一头雾水，他隐约听到几个词像是cap（帽）和lid（盖），但猜不出何意。女司机也急了，指着萧闯车后部做了个爆炸的手势，嘴里配的音是“Boom”。萧闯一凛，忙抻脖子看右后镜，隐约看到车身上有个突出物，他立时明白过来——油箱盖没关！
仓促间打灯并线靠边停车，萧闯下车一看，果然好险，不仅最外面的油箱盖没扣上，里面的油箱旋帽也一直耷拉在侧面，刚才竟然是敞着油箱口开出来的，萧闯一边后怕一边赞叹美国爱管闲事的热心人真多。他重新坐回车里，好不容易再次汇入车流才猛然想起来，他沮丧地向前面望去，哪还有红色凯迪拉克的影子。
萧闯回到酒店，掏出刚买的电话卡准备往国内打电话，犹豫半天还是没勇气直接找谢航，最终拨的是裴庆华的手机。萧闯等电话通了先问：“你没睡呢吧？”
裴庆华没好气地说：“你会不会算时差？我刚起，北京现在是早上。”
萧闯顾不上理会裴庆华的揶揄，直接说：“我看见简英了！”
半天不见回音，萧闯正怀疑这电话卡是蒙人货，裴庆华才“哦”一声，问道：“她怎么样？”
“嗐，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样，没说上话，只瞥见一眼，但我肯定是简英。”
“简英在硅谷？”
“靠，看来找你是找错人了。老裴，你问谢航要一下简英的联系方式，然后发邮件给我，我必须约简英见一面。”
“你怎么不自己找谢航？”
萧闯来了气：“你这话不是成心嘛！我要是有脸找谢航才懒得搭理你呢。”
裴庆华忽然笑了：“萧闯，你让我找你的前女友要我的前女友的联系方式，这听上去怎么好像哪儿不对……”
萧闯咬牙切齿地说：“随你便，爱问不问！”随即恨恨地挂上电话。
简英很热情，电话中主动提出到萧闯住的酒店接他，萧闯颇为自信地表示能找到简英家，简英笑说算了吧，您一个异乡人就别在异乡逞能了。
萧闯在酒店门口等到简英的车，简英下车便大大方方给萧闯一个拥抱，萧闯激动之余不禁感慨如今的简英真是彻底洋人做派。他上了简英的车，打量几眼车内装饰便说：“这车挺新啊，买几年了？”
“不是买的，leasing（租赁），再开两年就往车行一还，又能换新车开。”
萧闯讲了自己忘关油箱盖的事，简英问：“你的车是在机场租的？”萧闯点头，简英沉吟道，“那挺少见的，租车公司的车往往都挺新，里程数一般不太高，按说不会有好些年前的车。如今不少款车在油箱那儿都装了传感器，仪表盘上会显示提醒，有的干脆油箱盖不关不能启动。”她随即又自言自语说，“也许因为租车公司的车大多是低配的。”
萧闯接不上话，自嘲地笑道：“说起加油我出过不止一个洋相。之前没留意租的车加油口在哪边，还以为跟我的车一样在左边，结果发现是在右边，加油枪的管子不够长，害得我只好退出去再停到另一侧。”
简英瞟萧闯一眼：“你开几年车了？”
萧闯挺直腰板，有意往长了说：“十来年吧。”
“那你从来没注意到仪表盘油量表那个小标记？”简英抬手一指，“喏，看到这个加油机的图案没？右边有个向右的小箭头，就表示这车加油口在右边嘛，你的车仪表盘上肯定也有。”
萧闯探身过去看一眼，又歪头看眼简英，意味深长地笑了。简英不明所以，萧闯夸张地叹口气：“跟学工的尤其是懂车的女生在一起，男生真的很没成就感。要是换作老裴给舒志红讲这些，我都能想象舒志红对老裴崇拜得五体投地的样子。”
简英随口问：“裴庆华也会开车了？”
“没有。”萧闯一脸惊讶，“哎我说简英，你更应该关心舒志红是谁吧？”
简英淡淡地说：“我知道，谢航早跟我提过。”
一听谢航俩字萧闯立刻不吱声了，简英扭头白他一眼，也不再理他。
简英的家是座挺普通的房子，上下两层，屋前有片小草坪，后院大些。萧闯楼上楼下参观一番，问道：“这房子多大？”
“两千多尺吧，不到三千。”
“这块地多大？”
“八分之一个acre（英亩），五千多尺。”
萧闯立刻抱怨：“我烦死老美这套单位了，加油论加仑，面积论英亩，我一点儿概念都没有。”
简英笑道：“1平方米大概等于11平方英尺，房子的使用面积是两百多平米，占地五百平米。”
萧闯站在起居室环顾一圈，又问：“这房子得多少钱？”
简英在厨房一边烧水泡茶一边说：“你们国内来的都会问这个，估计你下一个问题就是我年收入多少。”见萧闯有些不好意思，简英转而说，“这房子买了才三年，真是捡了便宜，尤其最近这两年科技股太火爆，光一个Yahoo就诞生了好多千万富翁，再贵的房子也不在他们话下，搞得这一带房价直接double（翻倍）。”
萧闯走到壁炉前，审视立在台面上的几幅照片，问道：“这位是你老公？”
简英远远地看一眼：“对，是我先生。”
“怎么和老裴看着有点儿像？”萧闯半开玩笑地问，“你不会是照着老裴那样找的吧？”
“没有啊，怎么会？我先生戴眼镜，裴庆华不戴眼镜。”
“呵，这区别可真是又‘大’又‘本质’。”萧闯又盯着一张简英身穿博士袍的照片问，“这张是简博士的毕业照？”
“对，颁发学位那天拍的。哎，你看我跟五年前相比是不是胖了？”
萧闯哭笑不得：“服了你们这些女生，累不累啊？老裴当年就跟我嘀咕过好几回，说简英要是胖点儿就好了。”
简英摇头，很认真地说：“你们不懂，我个子高，稍微一胖就像根大柱子似的。不像谢航，瘦点儿玲珑剔透，胖点儿圆润有致。”说完又白萧闯一眼。
萧闯干咽一口唾沫，赶紧岔开话题：“你老公不在家？”
“对，他们做consultant（咨询顾问）经常出差。”
“你们怎么认识的？同学还是同事？”
“校友，我博士在伯克利念的，校友联谊的时候遇上的。”简英把茶泡好，又端来几碟小食，招呼萧闯坐下说，“行啦，你查完户口没？该说说你自己了吧，这次是出差还是旅游？”
“都是又都不是，准确地说是考察，哦不，更准确的说法应该叫朝圣。”萧闯摇头晃脑地说，“我既然已经投身互联网，硅谷这地方是一定要来拜一拜的。”
“都去哪儿拜了？”
“雅虎、eBay、美国在线、Intel、思科，还去了斯坦福……”
“取到什么真经了？”
萧闯脸一红：“走马观花，像Intel我压根儿没混进去，就在外面兜了一圈，但这些天的感受还是挺震撼的。”
“是吗？说来听听。”
“嗯——最大的感受就是，别看现在国内比这儿差很远，但我相信将来中国在互联网领域一定能赶上美国。”
“为什么？”简英来了兴趣。
“因为互联网的核心就是两个关键词，一个是信息一个是眼球，而这两者的基础都是人，人越多产生的信息越多，关注信息的眼球也越多。哪儿人最多？中国啊！都说互联网特高端，我倒觉得应该往低处走，因为互联网的本质是做人的生意、做普通人的生意。”
简英若有所思，未作评论而是又问：“你刚才说投身互联网，怎么个投身法？”
萧闯嘿嘿一笑：“我的路数有点儿特别，开了几家网吧。”见简英面露讶异他忙解释，“你可别小瞧网吧，这生意不错，钱每小时每分钟哗哗地流进来。起初我只是开一家玩玩儿，后来尝到甜头一发不可收。实话跟你说，我更看重的不是网吧带来的真金白银，而是在网吧上网的这些网民的身份信息和行为数据。只有了解网民才算了解中国的互联网。你可以说我这是曲线救国或者农村包围城市，我把它叫做自下而上，跟老裴的策略正相反，他是自上而下。”
“裴庆华也在做互联网？他搞哪方面？”
“他做的是3C领域的垂直门户，刚刚上线。老裴关注的是自己想做什么，而我关注的是网民想要什么，不是一个路子。”萧闯见简英又陷入沉思便说，“你好像对国内的互联网也挺关心嘛……”
“因为我们公司刚和我谈过，想派我去中国开拓业务。”
萧闯喜出望外地一拍大腿：“好啊，那还等什么？你早该回国了！”
简英微微一笑：“你都不知道我们公司是做什么的。”
“哦，你们公司做什么的？”
“网络安全。”
“具体哪方面？硬件还是软件？”
“嗯——偏软件吧，主要做安全认证。”
萧闯又一拍大腿：“好啊，这东西太有用了，国内亟需啊。”
“我们公司也算是互联网浪潮里的明星吧，这两年发展很快，但自从在纳斯达克上市以后业绩压力很大，资本市场总期望我们能维持指数型增长，所以公司就把眼光投向新兴市场，主要是中国、印度和俄罗斯。管理层先在内部物色人选，反正我们公司中国人、印度人和俄国人都有不少，前些天和我谈了，我还在考虑。”
“你在公司什么职位？”
“产品经理。”萧闯听后只“哦”一声，简英又补充说明：“你可能对我们这类公司的产品经理不太了解，我直接report（汇报）给总裁，管一条产品线。”
“厉害！”萧闯这才肃然起敬，“那你还考虑什么？赶紧的，国内互联网正在起步，多好的时机，你回去肯定能大显身手；而且这些年国内各方面变化非常大，你绝对应该回去看看。”
“可是……正因为这一点我才发怵，毕竟已经出来整整十年了，对国内的商业环境完全不了解，两眼一抹黑。老板劝我说就当是回家，但我心里清楚如今我在中国倒更像是个异乡人。”
“不至于，还有不少老外单枪匹马去中国闯世界呢，你跟他们比绝对是本地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还有我、老裴、谢航这么多同学朋友可以帮忙。”
简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萧闯，像是在说“你怎么还有脸提谢航”，搞得萧闯非常不自在，口不择言地说：“唉，你要是能早几年回国该多好，也不至于和老裴分开。你知道雷岷那家伙听到你们俩的事以后说什么？他说老裴这纯属占着茅坑不拉屎，白瞎了……”
话一出口萧闯便暗叫糟糕，但悔之已晚，简英冷冷地盯着他，半天才说：“你这张嘴啊，我真奇怪谢航怎么可能忍了你十多年……”
萧闯一脸哀戚：“唉，谢航之所以跟我分手，并不是因为我这张嘴……”
“那是因为什么？”
“谢航没跟你说？”
简英又白他一眼：“看来你还真不了解谢航。”
萧闯立时多了几分底气，脖子一梗：“我有我的毛病，但谢航也有她的毛病。”
“你少倒打一耙，谢航在我看来简直就是完美的化身。”
“她不仅自己追求完美还要求我完美，洁癖！”萧闯不愿再纠缠这一话题，转而问，“哎，你不会是因为害怕再见到老裴而不愿意回北京吧？”
简英立刻嗤之以鼻：“当然不会，我为什么不敢见他？我一旦回北京，还要让他来机场接我呢，你信不信？”
萧闯同样冷哼一声：“老裴连车都不会开，他接你等于是出租车接你。”
简英笑道：“那好吧，咱们现在就约好，到时候你开车带他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