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戚的公司地处圆明园北面，离北京体育大学不远，在一座简易写字楼的四层。裴庆华是站在并不宽敞的大堂浏览水牌时才知道小戚的公司名叫北京软旗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他估摸小戚这是有志成为软件业一面旗帜的意思，又猜测小戚可能也想把自己的姓嵌于其中，但“软气“实在不雅，便取了个好听好看的字眼。
乘电梯到四层，迎面便是软旗公司的门脸。前台一个电话进去小戚便大步从里面奔出，拉住裴庆华的手热情地说：“怎么样这地方好找不？”
裴庆华点头：“你这实力相当了得啊，占了整整一层。”
在前面领路的小戚回过头说：“这座小楼一层也就三百多平米，还是建筑面积，而且我这是四层，谁都知道‘四’同‘死’，没人愿意租，所以便宜。”
穿过拥挤杂乱的办公区就到小戚的办公室，裴庆华站在门口发现小戚的房间竟比外间更拥挤更杂乱。小戚把裴庆华让进去，很惭愧地说：“我这地方实在不像样，反正我几乎不在公司见客，都是约在外面，工程师加夜班的时候还经常进来睡觉。你先坐一会儿，等一下我带你在公司各处视察视察。”
裴庆华在惟一没堆东西的椅子上坐下，前台跟进来奉上一杯茶，裴庆华接下却发现无处置放只好端在手上，被挺热的茶杯烫得轮番倒手，深切体会到什么叫烫手的山芋。他没话找话问道：“公司现在多少人了？”
“一百多，这还只是全职的，不算兼职以及勤工俭学的学生。”
“你的摊子规模不小啊，一年大概能接多少个项目？”
小戚并不正面回答，转而说：“庆华，我现在算是明白项目型公司的难处了。项目一来人手永远不够，只得忙着招人；项目一完立刻都成吃闲饭的，坐吃山空啊，可请神容易送神难，要不我也不会招这么多兼职的，白白把他们培养成熟手调头就去别家了。庆华，我已经在考虑转型，千年虫再抓个一年半载也没的抓了，得尽快开发个产品出来，还是产品型公司能持续做下去。”
裴庆华嘴贴着杯沿不住地吹气，像是把漂浮的茶叶撵开，其实是要把水吹凉。他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给你个建议，你有空可以琢磨琢磨。抓千年虫、承接各种客户化开发和维护，都属于不同形式的服务，你可以尝试把服务做成模块化的产品，这样既可以实现可复制性，还可以降低对人手的依赖，就不会做得这么累。”
小戚张着嘴怔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庆华，你这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开窍了，有你这一句我就开窍了。”
裴庆华接着娓娓道来：“产品型公司也有难处，主要是如何改变一锤子买卖的宿命，产品卖完装好款也收了，就此和客户不相往来，新的收入只能指望由新客户带来，这也很累，何谈可持续增长？所以他们的方向应该是把产品服务化，产品型与项目型的业务模式应该会逐渐融合。”
小戚啧啧称赞：“庆华，要不是我亲眼去看过你两次，我真得怀疑你哪是去蹲班房啊，你简直是去读了个EMBA！”
裴庆华淡淡一笑：“你是当局者迷，成天从早忙到晚；我正相反，手上干的都是不用动脑子的活儿，这脑袋闲着不用就得生锈，还不如琢磨这些。”
小戚伸出三根指头做手势：“三次了，这是你第三次在重大关键问题上帮我，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裴庆华刚想抓住机会引出话题，不料小戚看眼表立刻站起身说，“走，我带你在公司转一圈，要不然他们该等急了。”
裴庆华一边跟上一边纳闷：他们是谁？何来等急了？软旗公司其实没什么可参观的，一张张桌子、一排排柜子，除了满桌子的电脑便是满柜子的文件夹。小戚不时指点，这片是做软件分析的、这片是做质量保障的、这一片都是项目经理。裴庆华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各个区域都是只见座位不见人，难不成小戚因为自己要来干脆唱了出空城计？
谜底很快揭晓，走到会议室门外小戚扭头说：“今天难得你来，我得好好抓住这个宝贵机会，请你给我们公司的员工讲几句。人不齐，出差的不少，还有些在北京的客户现场，但在家的都到了。我要让他们领略一下我老领导的风采，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前辈！”
裴庆华正一脸错愕，小戚已经把门推开，猝不及防的裴庆华被眼前的阵势惊得目瞪口呆：满屋子的人，所有眼睛正齐刷刷盯向门口，轰然一声全体起立，齐声呼道：“戚总好！”
小戚笑容可掬地挥下手：“今天有客人，你们不该来这套。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当年的老领导、引路人，曾经是华研集团最年轻的创业元勋，在咱们国家的电脑产业那是风云一时，他就是鼎鼎大名的裴庆华先生。今天我请他来和大家做个交流，你们不要拘束，要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领会裴前辈高屋建瓴的观点，从中受到启发、找到方向。好，大家欢迎！”
裴庆华的脑袋嗡嗡作响，他绝然没料到小戚会搞这手突然袭击，而面对小戚的殷勤与众人的殷切他又不便发作，只得强打精神端起不自然的笑脸，往中间位置挪了挪，开言道：“我一点准备都没有，今天原本只是来找戚总叙叙旧，谁知会被他赶鸭子上架。我跟你们戚总相识至今已经快九年了，最初在同一间研究所同一间研究室，后来一起加入华研公司，最近这几年各忙各的、接触少了，所以我今天来看看他，向他学习创业成功的经验。我实在没什么好讲的，对软件我不懂行，你们才是行家里手，我可不敢班门弄斧。要不戚总你们看这样好不好，大家有什么感兴趣的问题不妨先提出来，咱们共同探讨，怎么样？”
室内一片沉寂，裴庆华借机扫一眼面前的几十张脸孔，如他所料没有认识的。记得小戚最初就对他提过不打算带华研的同事到新公司，小戚的理由是隔行如隔山，软件公司用不着硬件公司的人，裴庆华明白小戚是想从零开始打造一支戚家军，确保公司上下只认得如今的戚总而无人见过当年的小戚。
小戚打破冷场说：“这样也好，咱们自由交流，大家有什么想了解的想求教的尽管提。今天机会难得，我已经把师傅给你们领进门，修行就靠你们个人了。”
室内再次陷入沉寂，又如裴庆华所料，满屋子人虽多但碍于外人在场反而没谁愿意抛头露面，自己把球踢回去必然无人肯接，这种尴尬局面持续不了多久便只有草草收场。他正自鸣得意，人丛中忽然传出一个声音：“请问裴总，您现在主要从事哪个领域？”
裴庆华一惊，故作坦然地答道：“我眼下正处于转折期，打算盘点一下过去再考虑未来的发展方向。我只能笼统地说一句，应该会是与互联网有关的领域。”
又一个声音响起：“您过去几年主要做什么？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此刻裴庆华已经知道自己大错特错，眼前的这群年轻人与五、六年前他所率领的那批人迥然不同，当时他的部下鲜有晚于1970年出生的，而现在这些多是70后甚至75后，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与自己、小戚、萧闯和谢航都不同的一代人。五年倥偬，新一代人已经步入职场，而自认年轻的他与他们之间竟然有了一条代沟。
裴庆华懊悔自己不该把主导权轻易丢弃，不然话题也不会如此迅速失控，他正苦于不知如何作答，小戚抬手往人丛中一指，解围道：“你小子好奇心倒挺重，裴总做过什么还要向你汇报？那是人家的商业机密，我都不打听。你们应该多请教裴总对于未来趋势的看法，裴总可是有很多真货的哟……”
勉强支应了半个小时，裴庆华狼狈地跟着小戚回到办公室，身心俱疲的他往椅子上一坐，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小戚这是蓄意给他来场下马威吧。以小戚的聪明猜出他的来意并不奇怪，但布置下这个局未免太工于心计，看来小戚不可小觑。裴庆华便不客气地埋怨道：“你这样做可有点不够意思，事先不打招呼也不征求我同意，不会是有意给我难堪吧？”
“怎么会？你这可冤枉死我了。”小戚恨不能掏心掏肺以证清白，“我是出于对你的崇拜，想请你点拨一下这帮小家伙。当然坦白讲我还有个私心，就是在他们面前显摆我和你这样的高人关系不一般。而且哪里有难堪？刚才效果很好嘛，你没留意结束时他们看你的眼神？一个个佩服得五体投地，搞得我都有点嫉妒你了。”
裴庆华不想再耗工夫，直截了当说：“我估计你应该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当初开办这家公司我投了十万块钱，现在我决定把股本撤出来，请你做个评估，我的股份现在价值多少，然后以现金形式给我，我的股份给你。”
小戚夸张地瞪大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半天才说：“庆华，你这样想就见外了，这公司都是你的，还用得着撤股？你整个拿去，当法人兼董事长，我给你当经理，上次我就是这么提议的嘛。”
裴庆华已经看透小戚这种故作慷慨、实则以退为进的策略。你向他要的是“1”，他偏说“1”算什么、要给我就给你“100”！因为他料定你不会接受这个“100”，你只想要“1”，结果却是你连“1”都得不到。裴庆华微微一笑：“我再说一遍，你的这番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对这家公司没兴趣，你不用这么盛情非要给我不可，我只想把我当初投的钱连本带利拿回来。”
小戚盯了裴庆华好一阵才问：“你跟我交个实底，这么着急用钱是想做什么？”
裴庆华笑道：“你的好奇心比刚才那个小家伙还厉害。”
“你刚出来，如今这社会可比五年前复杂得多，坏人只见多没见少，我担心你一时看走眼，被什么人给忽悠了。”
“我再次谢谢你的好意，多虑了。我想自己做点事情，前期投入肯定需要钱，所以我只能来找你。”
“创业是吧？好事啊！这我绝对得竭尽全力支持！庆华，创业这事我算是干过一回，你得相信我，前期就需要三样东西，一是地方，二是设备，三是人。”小戚豪爽地一拍他那单薄的小胸脯，“我今天明确表个态，三样都包在我身上。我这地方乱是乱但位置不错，南倚中关村北靠上地，你来了正好方便我随时向你讨教。你大概需要多大面积？我给你腾出来，桌椅都现成；设备更简单，无法就是电脑打印机复印机，你都不用买，就用我这里的；至于人嘛，行政财务你尽管使唤，程序员你随意调配，除非……除非你想做的是通信领域，这方面我的人恐怕不行。哎庆华，你到底想做哪方面？”
裴庆华有些不耐烦：“我在跟你说股本的事，你怎么越扯越远？我没打算跟你挤在一个屋檐下，也不打算占你人财物的便宜，当初我投的是现金，如今我也只想要现金。”
小戚立刻打起哭腔：“问题是我眼下没有现金呐……应收款倒是有不少，合同签了，活也干了，客户就是不肯验收不肯结款。你看这阵子把我给急得，牙床都肿了，喏，你看……”说着就把脸凑过来张开大嘴。
裴庆华原先只预计双方会在金额上有所分歧，没料到问题竟然不在钱的多少而是有无，他不禁愈发急躁，沉下脸说：“我先问下你的想法，你觉得公司现在的估值大概多少？相应我的股份现在价值是多少？咱们先把这事搞清楚，然后再商量怎么把钱给我。”
小戚再次表现出非常大气的样子：“这事你说了算，你认为你那部分现在值多少钱？你说多少就是多少，我绝对不持异议。”
裴庆华竟被气乐了：“你这样咱们就没法谈了，怎么可能我单方面说了算？你说得倒是爽快，实际上是没有诚意。”
“诚意我有，问题是我没有钱。这公司估值多少我说了不算，得找评估公司。你的股份现在值多少，咱们达成一致还是白搭，我拿不出现金收购你的股份。我已经把身家全放进公司周转了，马上就是月底又是年底，员工的工资和奖金还不知道上哪儿筹措呢。”
裴庆华想了想：“如果你本人暂时拿不出钱收购我的股份，我可以先不要求撤股。但作为股东我有权要求公司分红吧？这几年公司的利润应该拿一部分作为红利给股东回报吧？”
“有权！应该！但问题还是落到一个钱字。如果我求爷爷告奶奶讨回来的钱给你分红，我拿什么给员工开支？刚才那些小家伙你都见到了，如果他们问我辛苦一年怎么丁点儿奖金都没有，我怎么回答？如果我说他们的奖金被你拿去分红了，他们会怎么看你？”
裴庆华已经明白小戚是拿定主意一毛不拔，便不再顾及脸面问道：“这么大个公司，业务忙得不可开交，居然现金流会枯竭？作为股东我有权力查账吧？我想看一看你们最新的财务报表。”
“没问题，必须的。”小戚说完就冲外面大喊：“赵姐！麻烦你进来一下！”
一位中年妇女应声而至，小戚介绍道：“这是咱们公司的会计，以前在央企干了二十多年，经验非常丰富，关键是稳重可靠。”他转而吩咐道：“赵姐，麻烦你把近三个月的现金帐拿来。”
“算了，不必麻烦。”裴庆华颓唐地挥挥手。他已经不得不暗地承认，对于此次交锋小戚所做的准备远比他充分得多，既包括刚才令他颜面扫地的员工见面会，更包括早已精心炮制好的现金帐，在他踏进软旗公司大门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等待他的惟有铩羽而归。
被小戚恭送到楼外的裴庆华掏出手机拨萧闯的号码。小戚曾表示要派车送他，张罗着问秘书司机在哪儿，秘书说司机开桑塔纳去大修了，她担心这回未必还能修好。小戚困窘地冲裴庆华肩一耸手一摊，说本想实在不行把车卖了凑点钱，看来这条路也没戏了。裴庆华只淡淡地说自己有车接。
这场会面拖得比预想的久，裴庆华还担心萧闯肯定早已等得不耐烦，打通电话才得知他并不在附近。萧闯开着大欧宝赶来见到裴庆华先解释：“我看你进去半天不出来就到周围兜一圈，这一兜就越兜越远了。”
裴庆华以为萧闯会直接送自己回魏公村，见他奔北开便问：“你还有事要办？”
“我没事，今天专门陪你。”
裴庆华更加诧异：“回魏公村不是应该往南吗？”
“急着回去干嘛？有人在家等你？我带你好好逛逛，这一片我也有日子没来了，刚才这一兜吓我一跳，变化实在太大了。”
车沿信息路北行没多远裴庆华就说：“这是上地吧？”
“哟，行啊。”萧闯惊奇道，“这么快就认出来了？”
裴庆华抬手一指：“那么大字写着呢，拱门上是‘上地欢迎您’，柱子上是‘上地信息产业基地’，你以为我瞎啊？”
萧闯扭头瞟一眼裴庆华：“你以前就知道？来过上地？”
“当然了，搞电脑的怎么会不知道上地？我和谭启章来看过不止一次，当时想把生产基地搬过来，联想最先进驻的，比我们早不少。”
萧闯嘀咕：“你进去之前上地就已经在开发了？我那时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还以为是这两年新冒出来的。”
“你说的也不能算错，路两边这些楼我一个都没见过，应该全是这三、五年盖的吧……这是实创集团的楼，他们主管上地开发；那是彩虹集团的，这个楼是用友，往再前左边是方正，右边是联想……”
一路边开边聊，萧闯忽然发现裴庆华没了动静，再次扭头瞟一眼，见裴庆华正出神地盯着前方，萧闯转眼一看，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厦楼顶醒目地挂着四个大字——华研集团。萧闯心里还在犹豫究竟是该安慰裴庆华几句还是最好装没看见，可嘴里却已经冒出一句：“你要是没进去，这楼里应该有你一间豁大豁大的办公室吧？”
裴庆华冷眼看着华研大厦从旁边掠过，淡淡地说：“任何看似属于你的东西，人家随时都可以拿走，岂止一间办公室……”
车内的气氛顿时变得与车外的天空一样阴郁，两人都默默地注视前方。萧闯漫无目的拐了几个弯，忽然高声叫道：“亚苏！亚苏也搬上地来了？！”
斜前方矗立着一座很气派的白色建筑物，顶上红彤彤赫然两个大字——亚苏，裴庆华一时没对上号：“亚苏？做什么的？”
“连亚苏你都忘啦？不会吧……我当初给他们设计过宣传语，还中选了，做空气清新器、加湿器什么的。”
“哦，我想起来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谁不爱亚苏？人人buy亚苏’，对吧？他们给了你一千块，那好像是你挣的第一笔钱。”裴庆华来了兴致，“哎，那个宣传语他们到底用没用？”
“我说老裴，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您老到今天才想起来问，晚点儿吧……”
裴庆华讪讪地说：“当时我光顾着瞎忙，确实对你关心不够。”
“没用我的，三个获奖方案里他们最终选了最一般的那个，”萧闯一撇嘴，“估计因为我方案里面有英文，老百姓一时难以接受。”
裴庆华忽然记起谢航好几年前在广州对他讲的话，谢航当时就看出萧闯方案中的问题，所以最终的落选早已在她意料之内。落选的事萧闯不会说，而谢航更不会问，自然再也没人提及亚苏，难怪他忘得一干二净。这么想着裴庆华不觉脱口而出：“谢航这脑子，真厉害！”
萧闯一怔，随即不满道：“跟谢航的脑子有什么关系？那是我想出来的！”裴庆华正后悔失言连忙点头称是，萧闯不再深究而是感叹道：“鲁总真有两下子，当年就是四季青的一间破仓库，如今做到这么大，不服不行啊……”
“是啊，真是一转眼平地起高楼，速度太快了。”
“类似亚苏这样的近些年起来不少家，都是面向成千上万的家庭提供消费品。像电子产品还有四川长虹、广东美的、北京联想，对了还有你们华研，另一大块是食品饮料保健药品，更是发了大财。你想嘛，好几亿人兜里有了些钱，这也需要那也动心，这里面有多大的市场、多少个机会？”
裴庆华揶揄道：“看起来你虽然没像我一样进去，但也照样错过了不少。”
“唉，确实如此，炒股虽然也能赚不少钱，但总感觉好像缺点什么。”萧闯叹口气之后自问自答，“缺什么呢？成就感。人生在世总应该留下点儿什么，起码有我没我应该不一样，要让世界因为我而有所不同。”
裴庆华转过脸看萧闯，故作惊讶：“我今天才发现，你居然还有些责任感。”
“那只能说明你以前眼瞎了！十年前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我就这样，”萧闯忽地有些黯然，“要不然后来也不会栽那么大跟头。你在里面不知道，今年初派出所才把我从黑名单里摘出来。我这种情怀从来没变过，变的只是实现它的方式。”
七兜八转搞得萧闯已经辨不清东南西北，他把车靠在路边仰头寻找太阳想确定方位，偏偏赶上个阴天，只得向路人打听。总算绕回信息路萧闯才松口气，坏笑着问：“床没坏吧？”裴庆华一脸懵懂，萧闯又道：“你跟舒志红这两天肯定没少在我那床上折腾。她我说不好，你肯定是憋了五年，这一见面干柴烈火的，即便她受得了，床恐怕受不了吧。”
裴庆华这才明白萧闯所指，敷衍道：“你可真够操心的，有这工夫多惦记点儿国家大事。”
“你的事在我这儿从来都是大事。哎，老实交代，你们俩怎么样？”
裴庆华沉默片刻，以他的性格向来不愿与他人谈及感情与私生活，但此刻他发现自己潜意识里很希望有个倾诉的对象，便说：“好像两个人都有些找不到感觉。”
“对什么找不到感觉？是对那方面还是对人？”萧闯不等裴庆华回答就皱起眉头关切地说，“兄弟，如果那方面你俩不和谐，问题可就大了，那方面不好其他的都好不了。”
裴庆华不置可否，顺着自己的思路说：“当初我和她之所以相互吸引，是因为我们俩有诸多的不同之处，看对方都有很多好奇，而好奇带来的便是刺激。本来以为彼此互补是一种很理想的状态，但现在感觉两个人的差异似乎有点儿大，她的一些思维我不太能理解。”
“老裴，我劝你一句，跟女人在一起千万别扯什么思维和逻辑。”
“但不扯不行啊，至今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她一次都没去看过我，整整五年啊，不是五天！”
“你没问她？她怎么跟你解释的？”
“她有一整套思维和逻辑，而且振振有词倒好像是我的问题，是我不理解她，好像她不去看我是为我们俩好。”
萧闯深有体会地说：“可能她就是对的。反正以我跟谢航相处的经验教训来看，谢航永远是对的，如果真有一天她承认自己错了，那也是错就错在跟我在一起。”
“问题在于我也愿意相信舒志红是对的，我巴不得把这一页翻过去、彻底放下，但我总是说服不了自己。”
“你呀，心太重。那她呢？她对你有什么不满意的？除了性能力不行之外。”
“扯淡！”裴庆华气鼓鼓骂一句才回答：“舒志红太理想化。她对我、对两个人在一起有太多的设计和憧憬，搞得我无所适从。”
萧闯歪头想了想依旧似懂非懂，只好说：“这我就无从体会了，谢航对我倒是简单得很，只有一个要求。”
裴庆华立刻问：“对了，我怎么感觉你们俩之间有点儿不对劲？接我那天就看出来了，出什么事了？”
“嗐，没什么，她那是小题大做。谢航哪儿都好，就是有点儿……洁癖。”
裴庆华不禁笑了：“不会吧？你浑身的臭毛病，谢航要是有洁癖怎么可能跟你好到现在？我一直以为她最喜欢你这些毛病呢。”
萧闯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没事的时候我有再多毛病也不是毛病，出了事以后我这个人就是毛病。”
裴庆华感到问题确实严重，追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萧闯有些凄然地再次摇头，不肯继续往下说。正好车开到北大东门外，他犹豫要不要右转带裴庆华一起去北大南门那一带看看，思虑过后决定作罢，目前还是先不让裴庆华参与为好，便径直向南把裴庆华送回魏公村。
车到楼下，萧闯摇下车窗对准备进楼的裴庆华说：“我就不上去了，晚上你打车去谢航家吧，我得去IEM接谢航。”
裴庆华挥手说没问题。
萧闯自嘲道：“我得抓紧机会好好在谢航面前表现。对了，待会儿我把她家地址发短信给你。”
裴庆华立刻回过头：“短信是什么？”
萧闯笑着拿起手机晃晃：“看来舒志红还没给你发过短信，你们俩一直面对面、嘴对嘴交流吧？把手机开着，你的第一条处女短信将来自于我。”
裴庆华到时谢航刚被萧闯接回家没多久，谢航一边在桌上把一摞餐盒打开将饭菜倒在碗碟里一边解释：“抱歉啊老裴，路上在餐馆点了几个菜带回来，我到现在还是不会做菜，只好拿这些糊弄你了。”见裴庆华要上手帮忙她立刻制止，扭头说：“萧闯，你带老裴先参观一下，他第一次来。”
萧闯应付差事地带裴庆华到各个房间草草看过，裴庆华不住啧啧称羡，最后站在窗前向西眺望，问道：“那一片是亚运村？真漂亮。”
谢航走过来说：“西边好像要盖几个楼，等盖起来估计就没这么好的视野了。”
萧闯说：“那也不要紧，你这么高的楼层视线不会被遮挡。”
“但愿吧。”谢航忽又接一句，“也许没等它们盖好我已经把这房子卖了。”
裴庆华与萧闯都一愣，萧闯随即解释：“谢航总念叨罗马花园这房子买亏了。”
谢航也顺着说：“是啊，都是被我们公司同事忽悠的，还花了不少美元，萧闯也凑热闹买了一套，但至少他爸妈住着感觉挺好，我一个人没必要住这么大房子。”
“你爸妈没说过来住？”裴庆华话已出口又觉得不妥，萧闯想必不愿意谢航把她爸妈接来，那样他俩便没法享受二人世界了。
“我提过好几次，可我爸妈不乐意，说跟我的观念和习惯差别太大，过不到一块儿，干脆眼不见为净。”谢航两手一摊，“结果空着大半个房子没用。从去年开始金融危机闹得这么凶，先是泰国再是韩国，今年夏天是香港，搞得人心惶惶，这房子价格跌了不少呢。”
这一切在裴庆华听来十分陌生，与他的世界相距甚远，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呆立着。谢航忙招呼吃饭，取来一瓶葡萄酒让萧闯打开，又拿来三个杯子说：“能喝多少喝多少。老裴晚上就别回魏公村了，萧闯喝了酒不能送你，你也不用打车，就在这儿住一宿，三个房间呢。”
萧闯附和道：“就是，以前咱们仨在一室一厅还住过好多回呢。“
谢航瞥一眼萧闯，没说话。
本以为少了小戚只有他们三个这顿饭能吃得轻松愉快，结果却比上次更为沉闷无趣。裴庆华因为搞不清谢航与萧闯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而不敢冒失，谢航总怕触碰裴庆华过往五年的痛楚而格外谨慎，萧闯鉴于自己在谢航面前动辄得咎更不敢造次。三个人都很热情而客气，但比当年多了几分拘束、少了很多率性。
席间话少吃得就快，酒还剩大半瓶饭菜已经打扫得差不多。谢航让他俩到沙发上坐着，裴庆华挽起袖子坚持要洗碗，谢航笑道：“不用，明天上午阿姨来打扫卫生，留给她洗。”
“阿姨？”裴庆华诧异地扭脸问萧闯：“是指……你妈妈？”
谢航与萧闯一阵大笑，谢航说：“我请的小时工。”
萧闯自然不会放过揶揄裴庆华的机会：“你这五年不会是在火星上蹲的吧？”
裴庆华有些不服气地说：“我只是没想到谢航这么年轻又是一个人住，能有多少活需要找个保姆。”
萧闯立刻挺身维护谢航：“老裴你懂什么，你知道谢航每天有多忙吗？请个人照顾她怎么啦？又没让你花钱。”
谢航忙检讨：“老裴批评得对，我忙虽忙，但主要还是懒。”
裴庆华嗫嚅道：“不是批评，可能是我离你们俩现在的生活有点远吧，有些不太能理解。”
眼见五年的离别令裴庆华与他俩之间已然有了无法忽略的隔膜，谢航不免心酸，她默默端来几样小食放在茶几上，又往三个杯子里倒酒。这回萧闯很懂事地打破沉默：“老裴，已经过了几天，对下一步有没有什么想法？”
裴庆华情绪有些低落：“你们肯定也发现了，我现在要补的课太多，哪顾得上有什么想法，先争取不闹笑话就不错了。”
“这有什么，”谢航开解道，“如今社会变化越来越快，而我们每个人的生活圈子却越来越窄，经常遇到不了解、没见过的事情，谁都免不了闹笑话，你别往心里去，这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你以前可是专门考虑大事的哟。”
裴庆华说：“我想听听你们俩的建议。”
萧闯坏笑道：“难道舒志红没给你什么建议？你们俩不会忙得聊几句正经事的工夫都腾不出吧……”
谢航白萧闯一眼：“猥琐。”萧闯立刻不敢吱声了。谢航转而说：“这两年变化确实挺大，我平时忙得晕头转向，两耳不闻身外事。倒是萧闯一直很关注各方面的动态，因为他炒股嘛，所以对宏观微观都挺有些见解，你不妨听萧闯讲讲。”
萧闯难得受到谢航如此肯定，立刻抖擞精神侃侃而谈：“依我看，今年和明年是个机遇期，而机会主要蕴藏于三个领域。头一个是房地产，今年夏天国家取消了机关单位搞了几十年的福利分房，这是个重大信号，今后谁也别盼着分房子，就是要逼老百姓去买房，让大家把存在银行里的钱都拿出来花，甚至鼓励向银行借钱。还有一个因素就是前几年开始搞的分税制，税收的大头都让中央拿去，地方上没钱，怎么办？有偿转让土地使用权，说白了就是卖地。所以今后若干年房地产一定会蓬勃发展，房价必然会持续上涨，因为房价如果不涨甚至下跌，开发商还敢花钱买地？老百姓还敢花钱买房？所以稳赚不赔甚至大赚特赚的一定是房市。老裴，别想歪啦，是房市，不是房事，嘿嘿……”
裴庆华对萧闯的调侃毫无反应，谢航皱眉头鄙夷道：“只有你整天往歪处想。”
萧闯讨个没趣，讪讪地接着说：“第二块就是股市。已经半死不活两年多，不少人的心都被拖死了，但行情应该就会在这种时候到来。我判断一个原因是央行很快会开启降息周期，这就是牛市的起点。而基本面就是我刚才说的房地产推动，首先地产股会大涨，其次是银行，因为买房就要办按揭，而住房按揭贷款是银行利润最高、风险最小的业务，所以银行股的业绩会持续向好，金融地产两大龙头发力，大盘怎么可能不涨？还有就是我下面要说的互联网概念，这是股市里从未有过的活水，充满想象力。主力和游资联手进场，业绩与概念交相辉映，我估计这轮行情不小，指数很可能翻倍！哎老裴，我把这么多真金白银的观点倾囊相赠，你不掏钱买，敬杯酒总可以吧？”
裴庆华有些不情愿地举起酒杯和萧闯碰一下：“说实话，我听完你这些‘真金白银’的感受是，无论房子或股票都跟我这个缺乏真金白银的人关系不大……”
刚把半杯酒一饮而尽的萧闯把酒杯往茶几上一蹾：“没钱是吧？那就走第三条路，互联网！这绝对是一波大浪潮！你在电视上见过冲浪吧？一个人、一块板，人单势孤却可以站在风口浪尖，这就是互联网创业最生动的写照！”
正倒酒的谢航忽然笑道：“行啊萧闯，我还从来没见过你居然也有这么诗意的一面。你说的太虚了，能不能具体点儿？”
“具体的待会儿再说，我先做个结论。总之我的判断是，从1999年开始中国将迎来黄金十年，而恰好正赶上也是咱们人生的黄金十年，你们说这是不是咱们天大的福分和运气？咱们必须抓住这十年机遇期，让咱们的财富和社会地位都大幅提升。下面的问题就是：房子、股票、互联网，做哪个？怎么做？”
裴庆华默不作声盯着手中的酒杯，谢航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萧闯只得把疑问句改为设问句，自己答道：“好吧，我先抛玉引砖。最稳妥最轻松的是搞房子，最刺激的是搞股票，最有成就感的是搞互联网。搞房子简单，如果你有一百万就足够交首付买几套房子，用租金付按揭，房子升值卖出再继续如法炮制，这样越滚越大；当然你也可以买房地产公司的股票，比如万科……”
谢航插一句：“那我宁愿买万科的房子也不买万科的股票，房子起码可以住可以租，毕竟有使用价值。”
“但房子的流动性远小于股票，要不怎么叫不动产？财富如果不能变现不能流动还有什么意思？其实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沉没成本，属于失败的投资。跟你说这些也没用，你完全没有经济头脑。”见谢航不以为忤，反倒笑眯眯挺欣赏地看着自己，萧闯受此鼓励情绪愈发激昂：“如果单纯为赚钱，我会房子股票一起做，既买万科的房子也买万科的股票，甚至找几个人凑钱参股一家房地产公司直接操盘，其实不需要多少真金白银，都是借鸡生蛋玩儿杠杆，关键是得有关系。但是我不甘心，赚钱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谢航问。
萧闯胸脯一挺、脖子一梗：“要让这个国家这个社会一天天好起来！”
谢航笑道：“你这话估计只有我信，你问老裴他信吗？”
萧闯立马眼巴巴望向裴庆华，裴庆华认真地说：“我宁愿相信他，我始终认为我们俩是一样的人。”
萧闯感动得无以言表，神情凝重地端起酒杯和裴庆华碰一下。裴庆华问：“听你的意思，你有点儿想选第三个方向，互联网？”
“什么叫有点儿？什么叫想选？我是已经坚定不移地拿定主意要搞互联网！”
“你打算做哪方面？”
萧闯欲言又止，踌躇片刻才说：“这个我还在考虑，毕竟以前接触不多，互联网你应该比我懂啊，好歹是做IT的。”
裴庆华想了想：“我不打算掺和房地产或股市，并非因为不甘于只是赚钱，而是因为没钱，力所能及的只有互联网。舒志红教给我一个新词叫社区，我好像受到点启发。我以前做电脑每天最关心的就是各家的整机和配件在各个市场上的价格，我作为卖家如此，买家更是如此，要花大量时间精力跑各个门店询价然后比较。如果能有一个网上社区，把这些信息分门别类都放上来并且随时更新，打算买电脑的人都应该会感兴趣，卖电脑的也可以来随时调查别家行情。”
谢航打断道：“我也是卖电脑的，我既想知道别家的价格又不想让别家知道我的价格，而且大家都这么想，因此谁也不会把自己的准确实时报价提供给你，你这些信息从哪儿来？”
“不用你们提供，我会招募信息员，在各处搜集报价信息传回给我，我放到网站上。”
“明白了，”谢航点头，“就像报纸上的商情一样。”
“对，但又不止是商情，它是个社区，所有对电脑这类商品有兴趣的人都可以在上面互动交流、答疑解惑。”
“唉——”谢航忽然发出一声长叹，“我真挺羡慕你们俩的，可以有那么多想法，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发展空间不可限量。而我呢上面已经是玻璃天花板，做什么、怎么做都被外企那一套限制死了。”
裴庆华苦笑：“你这外企金领羡慕我这走投无路的，我能说你有点儿矫情么？”
“不是矫情，是真心话，我现在挺苦闷的。萧闯刚才说黄金十年，我认同今后是中国的黄金十年，但对于外企恐怕未必，我感觉外企在中国的黄金期即将结束，甚至其实已经结束了。”
萧闯没在意谢航的话，他盯着裴庆华问：“你这网站怎么挣钱？”
裴庆华挠头：“现在还没想出来，不过我相信只要大家觉得这个网站有用、对他们有价值，应该会乐意掏点儿钱吧。”
萧闯问：“做这样的网站要花多少钱？包括建网站和运营。”
“具体还没仔细算，应该不会太多吧。舒志红有个说法让我挺动心，她说做网站的好处是可以一步步来，有多少钱干多少事，门槛儿不太高。”
“但如果钱多，干的事也多，你进场时希望门槛儿越低越好，等你进去就希望有个高门槛儿把后来者挡在外面。老裴，你估计大概需要多少？这钱我出！”
谢航笑道：“原来萧闯你所谓的搞互联网就是你出钱、让老裴出力呀。”她转而对裴庆华说：“不过萧闯这提议你倒真可以考虑，多些资金肯定有助于把网站做得更好。他这几年在股市赚了不少钱，我都奇怪股市熊成这样很多人都赔得挺惨，他怎么居然还能赚钱。”
“两个字，跟庄！”萧闯得意地炫耀说，“诀窍就是跟定庄家不松口，让他洗不掉、震不出。”
谢航好奇地问：“你真的不是靠打听内部消息？”
萧闯一撇嘴：“那些消息都是骗你赔钱的，我只靠数据。所有行为都会在数据上留下印记，庄家那么大的资金要经过长期布局，怎么可能不露出蛛丝马迹？我自己编程序统计分析各种量化指标，论资金量自然比不上那些大机构，但论专业的技术手段，我未必比他们差。”
半天没出声的裴庆华清一下嗓子，很郑重地说：“关于这方面我有些想法，正好萧闯提出来，今天我就借这个机会跟你们谈一下。你们俩目前的实力都比我强，只可能是我需要你们帮忙，所以这话由我来说最合适。我相信你们是真心实意的，都是出于咱们多年的信任与交情，但正因为如此，我希望今后在任何情况下，咱们仨之间都不要有金钱和利益关系。并非我不近人情，恰恰是为了咱们这份宝贵的情谊，我才希望咱们之间的关系能一直保持纯粹，不掺杂任何利益成分。你们要是也同意，咱们就把这条原则明确下来。”
谢航立刻举手：“我赞同！”
萧闯有些不以为然：“至于分得这么清吗？反而显得见外了吧。”
裴庆华说：“你要真想帮我就多给我点儿精神上的支持、多给我出出主意，哪怕时不常损我几句，没准儿都能让我茅塞顿开。”
萧闯问：“那你的启动资金从哪儿来？门槛儿再低也是坎儿吧。”
“这关我必须自己过，要是连钱都弄不到手，我干脆别创业了。”裴庆华是咬着牙说的这句话，与其说是对萧闯的回答，毋宁说是对他自己发誓。
见时间已晚、聊得也差不多，裴庆华便准备告辞。谢航挽留说：“明早再走吧，何必又黑又冷到街上打车。”
裴庆华不愿在此妨碍他俩，便推托说：“舒志红在魏公村等我呢。”
谢航一脸惊讶：“你怎么不带她一起来？把她一个人留在家多不好，好像是我们有意排斥她。”
裴庆华忙说：“没事儿，她肯定不会那么想。”
萧闯原本像男主人似的和谢航一同送裴庆华到门口，谢航扭头板起脸盯着他，他刚要张嘴恳求，谢航已说得绝无回旋余地：“老裴如果留下，你就留下陪他；既然老裴坚持要走，你也走吧。”
已经走到门外的裴庆华被这情形搞得既愕然又尴尬，萧闯讪讪地冲他招呼道：“等我拿上衣服，我送你下去。”
两人走到罗马花园西侧的惠新西街上，萧闯帮裴庆华拦了辆出租车，裴庆华上车前对萧闯说：“你上去吧，她肯定会让你进去的。”
“没戏！我还是老老实实回自己家吧，就在同一座楼。”萧闯苦笑一下又叹道，“还是爹妈最亲，永远不会不让我进门。”
裴庆华不解：“你们俩究竟怎么了？闹别扭？冷战？”
萧闯已经转身往回走，手一挥，静夜里传来两个字：“洁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