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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护父亲九年,我离世界越来越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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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秋天的时候,父亲也85、86了,被诊断出失智。要说失智这件事情有什么节点,真的很难判断,问题就是慢慢地、不明显地出现了。

家里那时候问题挺复杂的。我在花莲教书,给父亲打电话,他的同居人说你爸爸在睡觉。她想把我和父亲隔绝开,后来她直接把父亲的手机给没收了。有一次我跑回来,家里没人,灯全暗的,我爸躺在那边,电锅里就蒸了几个豆角跟几块豆腐,我甚至在家里发现一根很长的、放在嘴巴里的胃管。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决定要正视父亲该如何照护的问题。

那时,很突然地,我得知哥哥罹患第三期的肿瘤。哥哥生病之前,我心里仍然会觉得,还是有人可以帮你分担一点。后来,哥哥去世了,恋人又向我提出了分手。那是我最糟糕的时候。

我学会一件事情,不要再给自己找可以想象、可以依赖的东西,无谓地消耗期待。自己先开始做吧。

身边的人说,你怎么可能顾得上嘛,送养老院不就好了。但是我觉得,这不只是解决父亲没人照顾、送养老院的问题,是如果我们一辈子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么几段重要关系的话,我们要如何对待它们。照护不是责任分担或是义务,而是我的心愿。我没有婚姻、子女、家庭要照顾,我的心愿就是陪着父亲,让这个家画上最后的句点,做那个把原生家庭维持到最后的人。我们这一代同志,是原生家庭最后的照顾者。

照顾父亲,第一件事是要去找看护、外劳(外籍劳工)。那时候,台湾的养老从法条到日常事务方面都有问题。本地劳工不做24小时看护,做满8个小时就下班,那剩下的16小时该怎么办?唯一能够求助的只有24小时的住家外劳,但是申请外劳要有两位医生提供的医疗证明,证明老人真的需要。防外劳跟防贼一样,又防我们滥用医疗资源,医生也不敢随便开。

刚刚开始申请,外劳不可能那么快到,我只有一个人。问社区有什么资源,他们说中间会提供短期的社会照顾,一个礼拜免费3个小时。我问那个有什么用,他们说像托儿所那样,白天把他送去,下班就可以把他接回家,可以帮他洗澡,还可以继续共享天伦之乐。我说你听不懂吗,我家里没有别人,我人在花莲,谁早上把他送去,谁晚上把他接回来?我真的焦头烂额,三个月瘦了七公斤,实在是千头万绪。

我还要受到旁边邻居的骚扰。当时政府鼓励居民检举非法外劳,只要谁家有东南亚的义工出现,左邻右舍就可能打电话去检举,检举错了没刑责,检举到一个可以拿5000块(新台币)的奖励。

规则的制定者好像设计了一套很利民的制度,可是每个家都长得不一样。我发现,很多人没有真的想过,现代社会的家庭是怎么样的情况,每个人都用自己很有限的认知,用自己家的样子,来概括这个社会中其他的家庭。

这样子还是不能够好好照顾父亲,所以没有办法,2015年,我向学校申请留职停薪三年,回到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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