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啦。”
“奶奶?”
“人们出于截然不同的原因彼此联结。我用不着给你一一赘述。”
“奶奶。”
“讲述也不能维持我的生命,萨沙!你把星星之火变成熊熊大火。你言过其实,夸大事实。出身是某种与龙共舞的隐秘图像?一条龙守卫着架在火流上的、通往彼岸世界的木板小桥?”
“那是你的小桥。”
“什么?”
“我一定要陪伴着你去那里。”
“这话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这只是我的自言自语。”
“那就更加糟糕。”奶奶躺下去。
我们在维舍格勒。我是你孙子,4岁或者14岁或者24岁或者34岁。奶奶说,我不能披着湿乎乎的头发出门。
我们在美国。在一个暖融融的夜晚,奶奶问我在海德堡的日子过得怎样。我讲述了沃伊泰克匍匐向上爬行穿过整个埃默茨格伦德。我讲述了我们在树林里烤全羊,有一个牵着猎狗散步的女子询问我们烤的是不是一条狗。
我们在贝尔格莱德一个汽车站里。天色已晚。我们等待着开往维舍格勒的班车。我们很疲倦。那里的墙上写着字。我问上面写的是什么。我也许4岁,至多不过5岁。奶奶不耐烦地说,我应该自己去看。我说:“出口。”奶奶微笑着,捏住我的下巴,亲吻我的头发。
我们在罗加蒂察,把多米诺骨牌垒成一座塔,直到一块都不剩下。我们一起喊着推倒的倒计时:“3,2,1——”奶奶放声大笑。
我们被发现了。那条龙抖动了三四下翅膀就直接浮现在我们面前的空中。它的翅膀是透明的。它嗅来嗅去。它的瞳孔里闪现出数百年之久的黄色火焰,是虚构的故事。
“大龙,你好。”奶奶说。龙眨眼示意。奶奶放下剑。龙又一次眨眼示意,这时它看上去仿佛在鞠躬致意。此时此刻,它的脑袋直接伸到那块突出的山岩跟前。我们就站在那里。
奶奶迈出第一步,接着又一步。她骑到龙脖子上。我跟着她。我当然跟着她。你不可能让自己的奶奶一个人跟一条龙离去。龙掉转头,冲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我们飞过一个小岛村庄,其中有一座石头房子位于湛蓝的湖边。房前还有果树和菜地,十多个人在那里载歌载舞。
“一群少女,”奶奶大声说,“她们看样子好像特别开心。”
我们猛地一下降落在小桥旁的三头守护神跟前。三个脑袋随之停止争吵,左边的抱歉地说:“我来自一个俄罗斯的龙的传奇,我压根儿就不应该待在这里。”它闭上眼睛。
“我猜,我丈夫就在对面?”奶奶转向另外两个脑袋说。
“请问您丈夫尊名大姓?”中间的脑袋说。
“佩塔·斯坦尼西奇。”
它专心致志地查看着一个巨大的记事本,一页又一页地翻着花名册。左边的脑袋问,我们等待期间,要不要喝点什么。这里有血、水、山梨汁以及所有的外语。我选择西班牙语。奶奶选择水。我用来喝的玻璃杯上有一个小裂纹。
中间的脑袋彬彬有礼地向一旁吐出一团火说:“我找到他了。”
“他能出来一下吗?”奶奶问。
“这可是个新鲜问题。”龙说。
“那可以吗?”我说。
就在这时,爷爷慢慢悠悠地从黑暗里走出来,走上小桥。他留着髭须,穿着衬衫和上装。他看上去神采奕奕。奶奶一直觉得爷爷是这番模样,也一直这样说。奶奶的客气让爷爷受宠若惊。
“克里斯蒂娜,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他问,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几步就走到她跟前,紧紧地抱住她。她也紧紧地搂住他。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转向我。
“你瞧瞧,是谁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这是——”
我握住爷爷的手。我寻思着合适的握手劲儿。可就在这时,握手已经结束了。
“你跟我们一起走好吗?”奶奶问爷爷。
“我可以吗?”
中间的脑袋说,没问题,你可以。“数千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想到回头路也是可行的,难道这不奇怪吗?除了希腊人有过一次,即便是那一次,后来也是以失败告终了。”
龙甜蜜地嗫嚅着,但我把这事保留在心上,谁也不愿意和龙吵架的。
“请您在这里签字,”龙对爷爷说,“请您在这里签。”又转向奶奶说。我们告别时,龙又补充说:“请把这个同志送回来,最晚不能超过48小时。”
加夫里洛、玛丽亚和斯雷托耶装作没看到这条把我们一直送到山洞出口的龙。一看见我们,他们好像很高兴,如释重负。他们拥抱爷爷,仿佛他从亡灵那里回来了,我几乎会这样写道。
关于走下维亚拉茨山,仅仅还有一个细节要讲述:半路上,我们碰到一条蝰蛇,我不想断言,这不过是阿兴多夫而已。
我忠实地阅读过
这些话,质朴而真实,
穿过我的心灵深处
变得无与伦比地明晰。
我们打算马不停蹄地赶回维舍格勒,48小时不算太久。我们为失去那把剑而道歉,与那些奥斯克鲁沙人道别。
我坐在驾驶座上。奶奶和爷爷坐在后座上,他们彼此有说不完的话。各种各样的事。你后来干什么了?再后来呢?说说吧!奶奶的回忆天衣无缝,无可挑剔。一一地娓娓道来。也说到那场战争——这时,我们正好驶过一片关于塞尔维亚的暴力涂鸦。我期待着爷爷会谈论起政治。然而,他只是一个劲儿地靠近奶奶。
回到家里,我们喝咖啡。“这是我们三个第一次一起喝咖啡。”爷爷说。
“这家伙已经尝过了,”奶奶说,“当时他还不满4岁。”
我们再也没什么问题了,这样太好了。我闭上眼睛。
我闭上眼睛,2018年11月2日。在这里,在我的眼帘后面,浮现出一系列我曾经历过的事情:
奶奶克里斯蒂娜和爷爷佩罗。
我的内娜·梅耶玛,她抛撒红芸豆为我预测未来。有一次,她对我预言说,我将会有许多条命。像猫一样?我问。
猫的生命只是迷信。她干脆地说。
外公穆罕默德,他是管火车刹车的。有一次,他随着一列运木材的货车陷入极端恶劣的暴风雪里。他系紧大衣,一路跑回维舍格勒,穿过雪地和刺骨的寒冷,跋涉了30多公里路程。这个故事有一个出人意料的高潮,那就是他活下来了。母亲回想起她父亲那冻成一团的眉毛。他那天没刮胡子,第二天也一样。
一只瓷鸟,那是我和父母最后一次度假时带回来的。只要你给这只鸟灌上水,冲着它的屁股吹口气,它的前部就会传出叽叽喳喳的叫声。我很喜欢这样做,因为我喜欢度假。
布拉戈公司(6)生产的汽车模型,比例为1∶43。我拥有40多个。炮声轰轰隆隆。不得不丢弃它们。我儿子收藏汽车模型,但他还不明白收藏是一种理念:他只是有许多汽车模型。在eBay上,当年那些模型价值8到25欧元不等。我订购了一辆白色保时捷924(原装)。
我睁开眼睛。奶奶和爷爷坐在那里,互相凝视对方。
此时此刻,我不知道事情接下来会怎样。
我说:“回头见。”于是跑出去玩了。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