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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杰玛有没有告诉你之后发生的事。

依我的想象,你会等到电影散场后向她坦白,或等到几天后。也许你想尽可能往后拖,免得她难过,直到继续沉默让你过意不去。也许你不想承认你曾和我这么一个不可理喻且精神失常的女人结婚了那么久,不想承认这令人羞愧的联结。下一周,我没有收到杰玛的短信,也不敢主动试探。这不同寻常的沉默意味着你告诉了她我的身份。我不再前去参加周三的晚间活动。也许她很少和你谈及我俩过去一年间的友谊。

但这段友谊于我而言意义非凡。我从未有过一位像她一样的朋友,我对她的喜爱如此温暖,如此自然。她就像一个气候温和的夏日,带给我你曾带给我的感觉,直到她离开我的生活,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孤独。好奇心侵蚀着我的注意力,直到有一天,我鼓起勇气问维奥莱特:“杰玛怎么样?”

“你问这个干吗?”

“就是好奇。”

“她挺好的。”

“那小宝宝呢?”

小宝宝。我们从未谈论过他。维奥莱特盯着盘里的蔬菜,咬着叉子,暗自思索。我看得出来——这个秘密藏不住了,也许她在努力消化这一转变。

“他挺好的。”维奥莱特清嗓子的声音莫名让我不自在。她说她吃完了,随后离开餐桌,那天晚上我们都没再提及杰特。上床睡觉前,维奥莱特问我周末能不能在你家过,因为你的父母要来访。自确定你出轨后,我还没和你母亲说过话,她过去会时不时来电话,但在那之后就没再和我联系。

“没问题,不过这事该由你爸来问我。”

维奥莱特耸耸肩。我俩都心知肚明,在我俩共同造就的这团混乱中没有协商的余地。另一个房间传来我的手机短信音,是杰玛,她发来一条短信:

我们能谈谈吗?

我如释重负。

次日,我们相约在书店旁边喝茶,前夜我一宿没睡,彻夜梳理各个版本的说辞,思索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我没戴那顶老鼠毛一样的棕色假发,而是顶着真发去面对她,这令我紧张得要疯了。我将意识之海尽数倾注到一件事物上——我的头发。不是我那扭曲的控制欲,不是我想将儿子带回人世的错乱精神,不是面不改色地撒谎,像在一个琐事不断的早晨和几个陌生人没头没脑地拉家常。隔着门,我看到她给我俩各点了一杯咖啡。我们没像往常一样在问好时拥抱。落座后,我习惯性地抓发梢,随即意识到我是布莱丝,而不是安妮,便顺手拉直衬衫的领口。我身上的衣服是杰玛喜欢的布料——她曾提过一次,边说边用指尖抚摩我的袖口,感受亚麻布的质感。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没打算先开口,但还是这么做了。

杰玛点点头,接着不太自在地摇了摇头,我一看便明白了。我咬住下唇,看她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点牛奶,等待片刻,把牛奶和糖推给桌对面的我。我搅拌着奶咖,勺子撞击瓷杯壁,叮当作响,我们默默听着。显然她不想说话,也许她只是想瞧一瞧,如果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说些什么。

“我没指望你能原谅我,我所做的事找不到任何借口。”

她看向我身后,望着从咖啡厅边经过的世界,目光追随每一位路人,像一位老师在教室里默数上课铃响后鱼贯而入的学生。不知她有没有后悔叫我过来,不知我是不是该干脆闭嘴。

“我很羞愧,杰玛,深感羞愧。现在回头看,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我不敢相信我竟然会做这么——神经病的事。我——”

我等待着她把我撕成碎片。她的目光从窗户上移开,落在我的头发上。几年来我都梳着同样的发型,不知她有没有注意到淡褐色头发间如金属丝般的缕缕银丝,她会不会觉得我这样显老。

“你有任何问题想问,我都——”

“我为你的儿子感到遗憾,为你失去他而感到遗憾。”她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我无法想象失去杰特。”她用手碰了碰嘴唇。

我吸了口气,也用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纳闷她的同情心从何而来。她不该厌恶我的吗?死了的孩子,还有其他所有的事。

“福克斯从没告诉过我发生了什么。”她低头看着茶,旋动茶杯,“我所知的仅限于福克斯有个儿子,你们的儿子,他在一场事故中遇难。我一直以为那是场车祸,不是吗?”

我撒过太多谎,不能再添一个了。我开口吐露真相,把记忆中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维奥莱特抓在把手上的粉色连指手套,汽车撞击婴儿车的声响,萨姆临死之际还被固定在婴儿车里,在那之后我们连他的遗体都不能见。我告诉她,她喜爱且信任的继女,她自己孩子的姐姐,曾将婴儿车推上川流不息的马路,杀死了我的儿子。

她听着我的讲述,全程没有反应,一直看向我的眼睛深处。我感觉她在咽口水,人在压抑什么情绪、产生不想有的想法时就会这么做。如同一道发丝般的裂缝在冰面上蔓延。我靠向她。

“杰玛。你有没有察觉到维奥莱特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你有没有过哪怕一点点担忧,担心你儿子和她单独在一起时不安全?”

她把椅子往后一推,椅腿刮擦地板的刺耳声响吓得我一缩。她往桌上放了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抓起衣服就步入了十一月纷纷扬扬的初雪之中,都没有停下来穿上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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