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开始写作,删掉了萨姆去世之前自己写的每一个词。我的大脑已不同于往日,它以一种不同的频率思考。在受到伤害后,我的句子变得粗硬锐利,仿佛每个章节都能刺伤人心。纸页上承载了太多愤怒,但我不知道还能拿这些愤怒怎么办。我写着自己毫不了解的事物:战争、先驱、机械厂房。我将第一篇完成的短篇小说投稿到一本文学杂志,这本杂志曾发表过我的作品。编辑的回复和我的投稿函一样寡言无礼,这让我心满意足,和萨姆去世一周后流经胃部的浊血带给我的感觉一样。该死的,我这不是为你写的。这些全都没有意义,但填满了我必须熬过的每分每秒。
我开始去离家几步路的一家咖啡馆写作,那家店里没人奏乐,而且马克杯大得和碗一样。我喜欢这里,你不喜欢,我便将此地作为写作基地。我经常在这儿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大概比我小五岁。他对着笔记本电脑工作,从没续过杯。我们都喜欢坐在靠里的地方,躲开从大门吹进来的穿堂风。我喜欢他把外套挂在椅背上的方式,好让兜帽的厚里布贴着背部,舒舒服服地靠着,我也学着以同样的方式挂外套。
有一天,他带来两个年长的人,一人鼻子特别大,一人眼睛特别黑。他邀请两人坐下,为他们从柜台端来咖啡和一个共享的牛角面包,将两张纸巾分别放在两人面前,动作温文尔雅,就像在一家精致的餐厅为老顾客竭诚服务。
他买了自己的第一套房子!这消息令我震惊不已。我听着他一边划过苹果手机上的图片一边解释:厨房入口在这边,这里通向化妆间,还有这儿,这儿会是婴儿房。他马上要有孩子了!就像我的萨姆。我希望他能看向我,我便能回以笑容,以示我在意他的未来,以示我一直担心这位优秀的年轻人能否遇到此生挚爱。
他们谈论了房产税、屋顶翻修还有搬家后的通勤状况。母亲问儿子一个月内婴儿就要出生了,之后他怎么安排。
“那一周我可以来城里帮忙,看你需要什么,洗碗,洗衣服,全都包在我身上,我有时间。我可以把我们家客房里的折叠床带过来。”她的语气满怀期望,在她儿子回复前,我就预知到接下来的话将是她此生听到的最难以接受的话语。他儿子解释说,萨拉的母亲会来帮忙,不用她来,这样对萨拉更好。她可以过段时间再来拜访,等他们一家三口安顿下来,有共处的空闲时间。还有萨拉的母亲,他会通知她什么时候来,也许几周后,视情况而定。
母亲的头缓缓垂下,又抬了起来,勉强挤出几个字:“好的,宝贝。”她把手放在儿子手上,为这转瞬即逝的时刻,接着把手收回到桌子下的大腿之下。
一位母亲一生中会心碎一百万次。
我动身离开——我不想再偷听下去了。我走了很长的路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