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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宝奇兵 Raiders of the Lost Ark,1981

夺宝奇兵
Raiders of the Lost Ark,1981

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的《夺宝奇兵》就好像是将周六早场电影(Saturday matinee serials)所有最佳片段挑选出来再组合在一起的一部选集。故事发生在南美、尼泊尔、埃及、希腊等国,发生在海上以及一座秘密的潜艇基地上。它动用了卡车、推土机、坦克、摩托车、轮船、潜艇、泛美快艇(Pan Am Clippers)以及一架纳粹飞翼式飞机。影片中出现了蛇、蜘蛛、陷阱以及炸药。男主角被困在一个蛇洞中,女主角发现她被木乃伊袭击。武器从左轮手枪、机关枪到弯刀与鞭子,无所不包。而且还有超自然的现象,像是约柜 [1] 触发了一团神圣的天堂之火,直穿纳粹的身体。

《夺宝奇兵》所具有的周六系列电影的一面,已经被人们广为讨论和咀嚼。但是我还没有看到太多关于这部影片的其他起推动作用的主题以及斯皮尔伯格对于纳粹看法的讨论。“没有人情味”,宝琳·凯尔如此形容这部影片。的确,它主要是一种电影技艺的实践,对人性的讨论就好像是停留在角色之上的一滴露水一样肤浅。但是斯皮尔伯格在此片中并不像在他的其他电影中那样,试图对人性的洞见或者是情感的复杂性大做文章。总的来说,在《夺宝奇兵》中,他想做两件事情:拍一部伟大的娱乐片,以及将其与纳粹联系在一起。

我们知道他对大屠杀的感受有多深刻。我们看过《辛德勒的名单》,我们也都知道他的“浩劫项目” [2] 。它们都是一个有着思想深度的成人的作品。而《夺宝奇兵》,我认为是一部斯皮尔伯格再度体验青春期的电影。它包含着许多十几岁少年喜爱的玩意儿,而且可能也包含着一位年轻犹太儿童的白日梦,他梦想着将纳粹货真价实的好宝贝全都炸飞。由劳伦斯·卡斯丹(Lawrence Kasdan)所写的剧本,改编自菲利普·考夫曼、乔治·卢卡斯以及当时仍未成名的斯皮尔伯格共同创作的故事。斯皮尔伯格的这部电影,表面上乐趣非凡——是一部经典的娱乐片——但是它还隐含着一种深意。

我们可以仔细想一想。剧情围绕希特勒渴望夺回遗失多年的约柜进行。“希特勒对此极为狂热,”一位政府的招募人员对印第安纳·琼斯(Indiana Jones,哈里森·福特饰)说,“疯狂。他沉迷于神秘主义不可自拔。”但并不对所有的神秘主义痴迷。如果这个约柜被找到的话,可以想见它会是最珍贵的犹太宝物——箱子中保存着上帝在山顶上给摩西(Moses)的十诫。“过去能够拥有约柜的军队是战无不胜的。”印第的朋友、博物馆策展人马库斯·布洛迪(Marcus Brody)说道。希特勒想要偷走犹太人的遗产,并靠它取得战争的胜利。

整部电影中充满了象征主义的反纳粹画面以及心照不宣的宗教讽刺。当绝望的印第一把抓住奔驰卡车的引擎盖标志时,它喀嚓一声就断了。当纳粹拷问者抓住一件圣物时,这件圣物在他手上燃烧,变成圣痕。当约柜被纳粹放在一个结实的大木箱之中,并用一艘轮船运送时,卍字饰和其他纳粹的标记突然同时着起火来,烧得一干二尽。有一位纳粹官员对打开约柜感到惴惴不安,他说,“一想到这种犹太仪式,我就心神不宁。”当约柜的神力开始显灵之时,数列蜿蜒的火焰直刺纳粹党徒们的要害。(尽管有传闻说神圣之火能够分辨出朋友与敌人,但印第还是绝望地让他身边的伙伴“闭上眼睛”。)片中甚至有一个由贝洛克(Belloq,保罗·弗里曼[Paul Freeman]饰)扮演的角色,代表着一个克制的行内笑话,这位法国人试图制造对立两派之间的矛盾,从而坐收渔翁之利,就好像被纳粹占领时期的法国所做的那样。

纳粹是周六系列电影最爱的反派,比起邪恶的信仰,它们更看重他们的造型与口音。斯皮尔伯格在这部电影中呈现了他们的价值观,然后将其一网打尽:《夺宝奇兵》拥有一个生机勃勃的系列电影的所有特质,而且还有宗教和政治的议题。斯皮尔伯格将他所要传达的讯息放在了剧情的缝隙之中,给人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夺宝奇兵》从上层结构看可能是缺乏人情味的,但是它的底座则是充满人性的,而且热情洋溢。

这些观点让我更加坚定地将该片置于斯皮尔伯格的主流作品之中,因为《夺宝奇兵》被人们广为喜爱,但也与斯皮尔伯格一挥而就就能完成的那些作品一样,被普遍排除在他更加重要的作品之外。它拍摄于《第三类接触》与《E.T.外星人》两部影片之间,这后两部被凯尔喻为“一位欢快歌唱着的男童高音”。她认为这种声音在《夺宝奇兵》中是听不到的。我觉得我可以听到:不是在歌唱,而是在欢笑,有时候欢欣鼓舞,有时候耀武扬威。

这部电影就只是一种简单的娱乐。卡斯丹的剧本从结构上看是不断将一件糟糕的事情叠加在另一件之上。在电影的开场时,印第扫除一个比人高的网,被几只巨型蜘蛛攻击,艰难地躲避着一个又一个愚蠢的陷阱,跳过一个深坑,几乎被一块下落的厚石板压扁,被他的同伴背叛,再度跳过深坑,被一块滚过来的巨大岩石追着跑,被带着矛与飞镖枪的土著所包围,跳入一条河里,爬向一架飞机,然后在座舱上发现一只巨蛇。“我讨厌蛇”,他说。

这部电影从一个危机直冲向另一个危机,没有任何的喘息。在争夺飞翼式飞机控制权之后(在格斗、枪击、汽油爆炸,以及一位被螺旋桨搅成肉泥的反派之后),突然有人告诉印第:“约柜!他们正在将它装到一辆开往开罗的卡车上!”印第回复道,“卡车?什么卡车?”这就是将我们从飞翼场景拉到那个著名的卡车追逐段落的所有必要阐述了。

哈里森·福特是印第安纳·琼斯的代表——一本正经、无所畏惧,如同动画片中的草原狼一般坚不可摧。在1980年这部电影正在筹备之时,选角上的正确并没有那么明显,现在也是如此。他在《星球大战》与《星球大战2:帝国反击战》(The Empire Strikes Back ,1980)中,两次扮演说话简短有力的实干家韩·索罗(Han Solo)的角色。但是他所扮演的其他角色则是各色人等皆有。他在星球大战系列中所证明的、并在后来被一再证明的,就是他可以为无意义的情节提供一个强有力的中心焦点。在一个所有事情一触即发的场景中,他知道他的脸上无需出现任何不必要的表情,他的声音无需出现任何不必要的起伏,他所扮演的角色也无需做出任何不必要的改变。他是支点,而非杠杆。

凯伦·阿兰(Karen Allen)饰演他的搭档玛丽安(Marion)。这是一位铁娘子,她有一种责任感,跟着我们的男主角上刀山下火海,从地球的一端跑到另一端。(她有两次几乎被活活烧死,冒过枪林弹雨,降伏过眼镜蛇,而且曾被印第捆在一根木桩上,他解释了这么做的原因,“如果我把你带出这里,他们会开始对我们进行地毯式的搜索。”)印第安纳·琼斯系列电影中出现的女主角,有点像是名义上的男孩,也没有男孩冒险杂志里的女孩那么性感,尽管玛丽安不仅能够照顾好她自己,在遭遇危险的时候也并非毫无办法。

影片的特效在那个年代是惊人的,但是现在看起来则有那么点蹩脚。我们已经对完美的数字技术习以为常,因此可以发现飞机模型是在何时被使用的,乌云是在何时利用光学印片机被放在天上的,约柜置人于死地的射线是在何时被叠加在动作之上的。卢卡斯后来又回过头来将星球大战系列中的特效重新再处理了一遍,但是我希望斯皮尔伯格不要再碰《夺宝奇兵》了,因为这种特效事实上有助于为电影设定基调。一个系列电影应该看上去有一点草率马虎。它是一个小男孩独自的冒险,一部杰出的搏斗片,一部“手臂淤青电影”(你每次都会被一些东西吓一大跳,于是你紧紧抓住你约会对象的手臂)。它令人产生某种不经意间的乐趣。斯皮尔伯格那时三十四岁,年纪大到足以拥有制作这部电影的影响力,而又年轻到可以记住为什么他想要拍这部电影。他想拍电影的所有原因。

[1] 约柜(Ark of the Covenant):又称为“结约之柜”,乃是《圣经》故事中古代犹太人存放刻有十诫的两块石板的圣柜,藏于古犹太教圣殿的至圣所中。

[2] “浩劫项目”(Shoah Project):斯皮尔伯格所发起的一个旨在让人们不忘“二战”时期纳粹对犹太人所进行的大屠杀的项目。斯皮尔伯格在拍完《辛德勒的名单》之后,于1994年成立了非盈利性组织浩劫基金会(Shoah Foundation),试图通过尖端技术来“消除偏见、狭隘和偏执——以及它们造成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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