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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浪子 The Hustler,1961

江湖浪子
The Hustler,1961

伯特(Bert):你很有天赋。

艾迪(Eddie):我很有天赋?那我为什么输了?

伯特:因为性格。

很少会有那种特别真实的电影角色,能够让观众把他们当作试金石。快手艾迪·费尔森(Eddie Felson)是其中之一。保罗·纽曼(Paul Newman)在《江湖浪子》中扮演的桌球高手是永恒的——影片备受赞誉,是因为它并没有讲述艾迪在桌球比赛中获得的成功,而是关于他如何被桌球比赛、生活和性格所击败。这是非常罕见的美国电影,主角被周围的人打败,被迫接受现实而不是梦想。

桌球是电影中诸场较量展开的舞台,但影片并不试图逐个镜头追踪比赛的全过程,甚至没有对规则进行解释。桌球手们在与对方的内在力量角力。这部电影可以讲述任何依靠威吓、自信心、赌资管理和心理战术运作的肮脏游戏,它在《辛辛那提小子》(The Cincinnati Kid ,1965)中被重新演绎,其主题从桌球变为扑克。桌球厅、廉价酒店、酒吧、公车站组成的世界无法提供藏身之处。你的本质最终会现形,在桌球比赛中,技巧能够带给你的毕竟有限。

这部电影让保罗·纽曼一夜之间跻身好莱坞当红男星之列,但片中其他演员的表演也颇为出彩,《江湖浪子》幸运地没有出现在当今这个大牌影星必须在每个镜头中露面的时代。纽曼出演的艾迪受到的挑战更多来自于他与莎拉·帕卡德(Sarah Packard,派珀·劳瑞[Piper Laurie]饰)的关系而不是桌球台。莎拉的故事在影片中与费尔森的分量相当,这不是1990年代的某种大男子主义电影,除了作为陪衬的女人之外,看不见任何女性角色。真正的较量并不在快手艾迪和明尼苏达胖子之间,而在于艾迪对莎拉的爱和他自我毁灭的冲动之间。

乔治·C.斯科特扮演冷酷无情的赌徒兼经理人伯特·戈登(Bert Gordon),这仅仅是他参演的第三部电影。我们一次又一次看到他手握绝对权力的情形:一个男人沉着自得的姿态。在他与莎拉的对手戏中有无情的恶语和低声的耳语,像他找人打断艾迪的手指一样冷酷和伤人。伯特从未停止算计,当他对艾迪说他是一个“失败者”时,我们明白他的意图是刺激他去取胜或把他推向失败;他从不仅仅单纯地发表观点。

接下来是杰基·格黎森(Jackie Gleason)出演的传奇桌球冠军明尼苏达胖子——艾迪必须击败他来证明自己是最棒的。格黎森和斯科特的表演都赢得了奥斯卡最佳配角提名;有趣的是,即使斯科特有很多台词,而格黎森除了击球前的口令之外只有寥寥数句,但他们给人留下了同样难忘的印象。格黎森浑身上下都是戏,他的肢体语言、悲伤的面孔、简练果决的桌上动作、毫不多余的移动。他诠释出一个在桌球运动中变得纯粹的男人,他忍耐了所有悲伤的妥协、不正当的赌注和欺诈的小动作,呈现出一个简单而优雅地打着比赛的男人。他很早就放弃了争夺;和艾迪不同的是,他凭借稳妥地维持最佳球手的声誉来谋生,一次又一次,所以人们可以通过和他较量来测试自己。他是一个破败王国的统治者,在影片的末尾,艾迪和伯特之间进行了一场残酷的角逐,他颓唐地坐在房间中央,听着他早已听滥的那些老生常谈,知道自己若想发挥天赋,必须先接受眼前的世界。

这部电影由罗伯特·罗森(Robert Rossen)制作和执导,他是一名作家,在1940年代被麦卡锡主义传讯的时候,最初拒绝告密,但后来被迫改变主意,说他曾是个共产主义者,然后透露了其他五十七个人的名字。这就是他重返工作需要付出的代价,这个代价一定留下了阴影,正如快手艾迪被要求作出妥协的时候。这部电影改编自沃尔特·特维斯(Walter Tevis)的一部小说,由罗森与悉尼·卡罗尔(Sydney Carroll)合作完成,尤金·沙夫坦(Eugene Shuftan)将它搬上黑白宽银幕,并赢得了奥斯卡最佳摄影奖。要想知道为何黑白胶片是正确的选择,就拿它和马丁·斯科塞斯的《金钱本色》(The Color of Money ,1986)作个比较,在那部电影中纽曼又一次饰演了快手艾迪,但是对于午夜桌球室里阴森幽暗的氛围来说,这样的画面看起来过于光鲜明亮了。(纽曼凭借《金钱本色》赢得了他唯一的奥斯卡奖项——何其讽刺,除非这是对《江湖浪子》的一份迟到的弥补。)

罗森的一个重要决策就是让每个角色都有充分的出场时间,并在画面上占有一席之地,派珀·劳瑞扮演的莎拉是最大的受益者,一个失眠时就坐在巴士车站消磨时间的跛脚酒鬼,她每周二和周四去学校,其他时间就喝酒度日,在艾迪第一次试图吻她的时候,她把脸转向一边,说“你太心急了”,然后明智地告诉他,“看,我惹上麻烦了,我想你可能也惹上麻烦了。或许我们离彼此远一点比较好。”

伯特打算带艾迪去路易维尔(Louisville)参加奖金高额的比赛,与百万富翁芬德利(Findley,莫瑞·汉密尔顿[Murray Hamilton]饰)一决高下,而艾迪向莎拉的泪水投降了,把她也带在身边。伯特视莎拉为眼中钉,没过多久就无情而老练地摧毁了她;在听闻艾迪受伤的拇指已经康复之后,他说,“我可不想把钱花在一个残废身上”——这句话显然是针对莎拉的。当她在芬德利的派对上喝醉了酒倚靠在墙上时,他走上前去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我们无从知晓,但那句话让她把手中的饮料丢向他,然后情绪崩溃,随后开始了走向死亡的过程。影片很注重这两个配角,让他们的对抗显得分量十足,这为故事增添了深度和趣味。反观现在的许多影片,我们会发现它们是单向度和线性的,粗浅而草率地讲述单个角色的故事。

《江湖浪子》是那种场景具有精神力量,能够让我们回味无穷的电影。艾迪和胖子的较量便是其中一例。曾有位德高望重的评论家描写为“与格黎森扮演的明尼苏达胖子打出的两场精彩绝伦的比赛”,事实上第一场比赛是片中最长的一场,在影片大约三分之一处开始;最后两个男人间一决胜负的比赛却并没有着墨太多,然而它导向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艾迪:胖子,你打了一场伟大的桌球比赛。

明尼苏达胖子:你也一样,快手艾迪。

回想这部电影时,我认为第二场比赛更长,持续了整个晚上直到次日。但鉴于明尼苏达胖子是一个如此传奇的人物,而艾迪心急如焚地想要击败他,因此罗森明智地意识到他无需重复第一场漫长的比赛来达到效果。这是伟大的剪辑师戴迪·艾伦(Dede Allen)操刀的第四部电影(她的下一部就是《邦妮和克莱德》),她在桌球比赛中找到了一种节奏——球手的来回环绕、球杆、球、观众的脸——它们体现出桌球手令人入迷的节奏。她的剪辑如此酣畅淋漓地“讲述”了这些比赛,即使我们不懂桌球规则,也能够沉迷其中。

艾迪和胖子的第一次见面是关于桌球的。第二次,正如伯特所言中的,关于性格。伯特的秘密是,他所指的被“性格”击败指的不是善良、忠诚,或其他理想主义的美德,而是像蛇一般将胜利凌驾于一切考量之上,以及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这部电影在不经意间也成为小角色竞相登场的舞台。威利·莫斯科尼(Willie Mosconi),蝉联数年的全美桌球冠军,以“威利”的身份露了个脸,在电影前半段的一场比赛中负责收钱;他还表演了电影中的一些特技镜头,尽管格黎森颇为传奇地亲自完成了他的全部镜头,纽曼也亲自完成了大部分。莫瑞·汉密尔顿(芬德利先生)在六年后出演了《毕业生》(The Graduate ,1967)中著名的角色罗宾逊先生。酒吧中有一个男招待是《愤怒的公牛》里的杰克·拉莫塔(Jake La Motta)。迈伦·麦考密克(Myron McCormick),一个鲜有电影作品问世的舞台剧演员,扮演了艾迪的第一个经纪人——这个受气的老实人,在艾迪如日中天时被炒了鱿鱼。

电影中大多数的男性面孔都是年老、沧桑、冷漠或残酷的,保罗·纽曼率真和英俊的外表与他们形成了很大反差。但这个选角是明智的。在这个丑陋的世界中,他并没有显得过于英俊,而是一个小混混在用他孩子气的笑容和别扭的方式去询问有没有人想要和他来一场较量。他让艾迪的相貌和球技一样出彩。他看起来并不像个混混,但却比任何人都更好地胜任了这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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