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当代文学 > 伟大的电影2

紫色 The Color Purple,1985

紫色
The Color Purple,1985

我曾在1985年将《紫色》评为当年最佳电影。约二十年后,我重看了它,比起当年来,我现在能够更加容易地看到它的缺陷。但是我也能理解它为何能够如此深深地打动我,我可以理解,为何一些电影的伟大之处,并不是倚赖其完美或者逻辑,而是它们情感的力量。这部电影可能前后矛盾、令人困惑,而且不像是真实的,但是在其核心中有一种完美之物:那就是由乌比·戈德堡(Whoopi Goldberg)所饰演的西莉(Celie)这个角色。“这就是今年最佳女演员得主,”我在最初的影评中这样写道。它本该成为现实,但是尽管《紫色》获得了十一项奥斯卡提名,最后却连一个奖也没拿到。

西莉是一位被这个世界残酷相待的女人,一只羞涩的、受惊的小动物,她生命中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躲避一位想强奸她和暴打她的男人。她最后的绽放给我带来了最为快乐的观影体验之一。那个她被哄劝和说服,最后露齿大笑的场景,它是这个故事的转折之处,也是我们所看到的人性之光冲出银幕、照向我们的那些时刻之一。

史蒂文·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的这部电影,改编自爱丽丝·沃克(Alice Walker)的一部小说。尽管西莉的生活已经不能更惨了,但是原著比电影要更加黑暗和复杂。她在少年时被一位被她当作是父亲的男人强奸,而且她的两个婴孩都被从身边带走。她被告知无法再生孩子了,然后被交给了一位蛮不讲理的农夫,她称他为“先生”(Mister,丹尼·格洛弗[Danny Glover]饰)。他殴打她,把她当成仆人和发泄性欲的容器,并且让她觉得自己粗俗卑鄙。她生命之中有一位美好的伙伴:她的妹妹妮蒂(Nettie,阿科苏阿·巴西亚[Akosua Busia]饰)。当她们的父亲试图伤害她时,她逃去西莉那里以寻求庇护,但是随后,先生却开始骚扰她。她竭力试图摆脱了他,他将她逐出自己的地盘。因此,这一对姐妹开始了漫长的分离。由于一个不太可能发生的机缘巧合,妮蒂和一对收养了西莉小孩的传教士夫妇去了非洲。

电影故事的发生地,看上去更多受到了舞台布景,而非现实生活本身的启发。比起《愤怒的葡萄》,它更像是《青草地上》(The Green Pastures ,1936)。尽管附近的镇上住着白人,且他们在不同程度上都是种族主义者,但是他们和他们的种族主义都只是在跑跑龙套而已,故事大部分发生在由非裔美国人所居住的田园牧歌般的农场之中。先生住在一座气派的带有宽阔门廊和巨大草坪的双层楼房里。附近有一个教堂,漂亮得可以拍成贺卡了。还有一条小溪流,几条弯弯曲曲、尘土飞扬的小路。尽管先生显然得去干农活,我们却只有一次看到他坐在一辆拖拉机上。他把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扮演西莉生命中恶棍的角色上。当地最主要的农作物,似乎是那一大片紫罗兰田。

先生有一个名为哈普(Harpo,威拉德·普[Willard Pugh]饰)的儿子,是他第一次婚姻的结晶。有一天悲剧上演,哈普带他深爱的女人索菲亚(Sofia,奥普拉·温弗瑞[Oprah Winfrey]饰)回家,她对怀有身孕一事拒不道歉,也不容许先生以对女人习以为常的说话方式对自己说话,她让哈普在他的父亲和她之间作出选择。哈普无从选择,他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只是为了试图取悦每一个人。这使得他成为沿河而下离教堂不远处的“路边酒吧”(jook joint)的理想经营者。

在先生可悲的生命中,有一个人是他所钟爱的:那就是爵士歌手莎格·艾弗瑞(Shug Avery,玛格丽特·艾弗瑞[Margaret Avery]饰)。她是他唯一的真爱。她在一个雨夜来到他们家,生着病,需要照顾,她对西莉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真是丑啊!”但是莎格能看到西莉恐惧外表之下的美丽。在一个宁静柔美的场景中,她教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充满柔情蜜意的吻。她是西莉生命中的转折之力,是促成西莉的最终胜利与先生的失败的最关键力量。

我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将注意力主要放在西莉身上。我是如此在乎她,关心她,以至于我把整部电影都变成了她的故事。这一次看,我好不容易才意识到这部电影有意想让人们相信:非裔美国女性是坚强、勇敢、可靠和忍辱负重的,但是非裔美国男人则是虚弱、残忍或者是反讽的。哈普在试图修缮屋顶时,就像在一部基顿电影中那样屡屡摔下。他的本意是好的,但却成为一种喜剧性的调剂。莎格的父亲,那位牧师,不断重复着《圣经》中的老生常谈,但自己却不是一个宽容的人。先生是一只怪物,他的父亲老先生(Old Mister,阿道夫·恺撒[Adolph Caesar]饰)则是一位卑鄙下流的小男人,他叼着雪茄的嘴巴进行着自私的评论。

如果说莎格生来高贵,而西莉慢慢地吸收着她这一特质的话,温弗瑞所扮演的索菲亚则有一种生命力,她对市镇的白人市长说“见鬼去吧”,还跟他打了一架,然后付出了一只眼睛瞎掉和数年牢狱之灾的代价。她看上去垂头丧气、魂不守舍、不知所措。出狱后,她成了那位市长夫人的女佣,这位夫人没想到自己早前所提供的工作机会竟然给她带来了麻烦。有一个场景,拍的是索菲亚教这位夫人开车,夫人大方地提出要开车送她回家,让她和孩子们共度圣诞。这本应该是一个感人至深的团聚,但是斯皮尔伯格并未如此表现,他让市长的妻子成为一位讨厌的司机。他拍了一场闹剧,车颠簸而行,然后抛锚了,对于试图帮助她的黑人男性,这位夫人认为她正遭受其攻击。她坚持让索菲亚载她回家,后者仅仅与那些已经不认得她的孩子见面了十五分钟。这本应该是属于索菲亚的场景,安静、悲伤、欢乐,在显见的残忍之后,开怀大笑总是不易的。索菲亚最终重获自尊心,她的精神获得了胜利,而且还做了一场充满激情的愤怒演说。但是电影回避了她的这一伟大场景。

影片中还有一些在南方乡村与非洲之间的令人感到困惑的交叉剪辑。西莉在非洲的孩子不知为何只能讲当地方言,但他们可是被讲英语的传教士与妮蒂共同抚养成人的。由于先生数年来一直藏着妮蒂寄来的信,正是因为莎格,西莉才发现妮蒂原来还活着,她的孩子们也都活着。“我有小孩!”西莉骄傲而又带有挑衅意味地说道,“我有两个小孩!”一道情感的闪电击中了我。她和他们最后的团聚,是这部电影中最为令人心碎的时刻。

西莉的重生是这部电影的精神内核,虽然有一处细节(她开了一家卖均码裤子的店)看上去不太可能发生。这足以让她找到自尊、爱与喜悦。她不需要靠售卖来取得成功。这是乌比·戈德堡首次担任主演的电影,也是她最佳的一次演出,原因在于导演允许她听从她内心深处的情感,而不需要扮演一位煽情或者漫画式的角色。她在其他电影中也曾有过真情流露的时刻,包括《暴力扫荡》(Fatal Beauty ,1987)中的个人启示的场景,以及《长脚女佣》(The Long Walk Home ,1990)中一个因支持1955年蒙哥马利巴士抵制运动 [1] 而付出惨重代价的女佣角色。因为上述这些及其他几部电影的存在,才让人们意识到,当戈德堡在开始扮演修女和《星际迷航》(Star Trek )中的角色时,我们失去了一位严肃的女演员。

《紫色》有一种为追求尽善尽美而牺牲效果的偏好。它因斯皮尔伯格明信片般的景观、大而无当的人物刻画和迂回的剧情而遭到应得的批评。但是他所拍摄的,是一部其内核有着强有力真理的、吸引力极大的电影。当一部电影的角色真正被演活的时候,我们都会变成那位角色。这就是电影所能提供给我们的东西:逃到不同于我们自己的其他人的生活中去。我不是女性,我不是黑人,我也不是西莉,但是在观看《紫色》的那段时间里,我的内心欺骗了我,我成为上述所有人,而且当我同情于她的抗争与胜利时,我学到了一些本该一定属于她的东西。西莉是一位伟大的、强悍的电影角色,有一种惊人的优雅和温柔,我们对她的故事感同身受,就是被她的仁慈与博爱所祝福。我们所有人是否感到丑陋?我们所有人是否害怕微笑?我们所有人是否失去了我们生命中弥足珍贵的东西?我们是否敢于梦想?西莉忍辱负重,并取得了胜利,因此希望长存。如果它深深地触动了你,那么它就不仅仅只是一部电影而已。

[1] 蒙哥马利巴士抵制运动(Montgomery Bus Boycott):美国二十世纪民权运动的标志性事件。1955年12月1日,在美国亚拉巴马州的蒙哥马利,一位非裔女裁缝由于拒绝巴士司机给白人让座的要求,被警察逮捕并罚款。此事件激起了为期一年左右时间的非裔美国人反抗种族隔离运动。最终导致美国最高法院在1956年裁定蒙哥马利市公交种族隔离违宪。

上一章 封面 书架 下一章